陳大人借口府中有事,匆匆向蘇老太爺告辭。胡不為見他面上頗有疑慮憎恨之態,頻頻掉頭,一雙冷厲的眼睛只望自己身上看。也不知他為何會用這樣嚇人的眼光來看人。莫不是他突然后悔,不肯將自己放走么?想到此節,不由得心中害怕。那牢房里暗無天日,關在里面人命賤如草蟲,可萬萬不能再進去了。低下頭來,不敢再看陳大人,隨著蘇府眾人上了車馬,一路向蘇員外家中行去。
當晚蘇老太爺整治酒席,給胡不為壓驚。但胡不為遭了這一番挫折,早成驚弓之鳥,貪圖享樂之心已消退了大半,只盼著早日離開西京,避開這廟堂是非之地為妙。坐在酒桌之上,強顏歡笑,心中卻盤算著怎生和蘇老太爺告辭。
及至第二天中午,吃罷了飯,胡不為終于熬不住懼怕,以耽擱了行程為由,跟蘇員外百般請辭。眾人知道挽留不得,又厚贈了幾錠金子,著下人放進包裹送給他了。胡不為萬分感謝,將昨日趕畫的十余張定神符送給蘇老太爺,也讓大家高興了好一陣。
蘇員外陪同著胡不為,將他父子兩送到了城門外,拱手作別。胡不為抱著胡炭取道向南去了,行得數百丈,回頭看時,見蘇員外仍在原地站著,心中極為感動,蘇府眾人為富而有大仁,實在難能可貴,日后若有機緣,再圖補報他們罷。心中想著,再不回頭,循著大路向南方直行。從西京到黔南,遙遙萬里,這般走著也不知何時才能到達,只怕炭兒他娘在地下也等著急了。胡不為激勵自己,奮力趕路。
城門外官道平整寬闊,向東南方向五百里,便是唐州。此時州鎮之外多是林木荒地,全無可行之路,胡不為需得經過唐州,取道襄州和江陵府,穿越荊楚,才能到達黔南。
此刻季節已進夏初了,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胡不為抱著孩兒,牽著猴子行在道上,只不多時便熱得汗流浹背。路上行人往來,許多車馬馳過,將道上的塵土卷揚起來,緯紗笸諾幕莆?,弥漫哉N罩芯貌簧ⅰ?
胡不為在牢中幾日,頗受饑餓驚嚇之苦,元氣已經大傷。定神符只將他的皮肉傷處給修補回來了,精氣依然未能盡復。忍著酷熱前行,不過十余里,便又覺得頭暈眼花,不得已,在左近尋了一處灌木茂密之處坐下來歇息。此處距離西京已遠,人也少了許多,胡不為伸手探額,望向前路,但見一條長道筆直伸向遠方,道邊兩側雜木茂盛,卻連一處茶肆住戶也沒有,不由得嘆了口氣,早知道如此,在蘇府時就該帶一袋水出來,也不用現在跟一只熱鍋上的螞蟻一樣難過。忍著喉中干澀之苦,縮到了草堆深處躲避陽光。那只母猴兒倒也不鬧,乖乖在他身邊蹲下了,一雙眼睛盡轉向胡炭的襁褓。
歇了一柱香工夫,覺得精神恢復了些,又不耐饉渴,正要起身趕路去尋些食水。哪知聽得不遠處蹄聲得得,十余騎從西京方向飛馳而來。胡不為身在濃蔭遮蔽處,看不到外面情況,便想伸手撥開枝葉一探究竟。卻聽一人說道:“快!快!他抱著孩子定然走不遠!就在前面了!”
胡不為吃了一驚。抱著孩子,那說的不是自己么?他們找自己有什么事?一慌之下,哪還敢有絲毫動作,呆在當地,大氣都不敢出。
聽得另一人接口道:“許大哥,咱們何必這么著急追趕?他走了才一個多時辰,抱著孩子步行,又牽著一只猴子,難道比咱們騎馬還跑得快不成?這左近全是山林,他也沒第二條路可走,照我說,咱們還是慢慢追他好了,整天呆在城里面,難得出來走一趟?!?
這些人果然是來追拿自己的!胡不為駭得腿都軟了。這些人是什么路數,為什么要來捉自己?胡不為驚疑交集,在西京這幾天,他也沒惹著人犯著事呀?莫不是……先前想搶他內丹的兩個惡賊又聚眾來報復自己么?那可大大不妙!
一人說給他說出了答案。聽他說道:“小林子,你真是輕重不分,這個時候還有閑心去玩!留守大人下了死令,要是今日不能把人殺掉搶回東西,咱們全都不用回去了。那時,你想在外面逍遙快活,有的是時候!”
小林子嬉笑道:“那樣倒好!我還嫌天天在衙門里當差悶得慌呢。”
胡不為如中雷殛,這些人是西京留守陳大人派來取他性命的!那陳大人果然對他心有怨憤!胡不為心中暗暗叫苦:官差人數如此之多,又有健馬代步,他怎么能逃得出去?!驚恐之下,兩腿酸麻,禁不住打抖起來。在牢獄中幾番受挫,已將他的勇氣都奪得干干凈凈了,眼下看到自己又陷入追殺之中,如何不讓他心中倍感悚懼?
幾名官差一邊斗口,疾奔前路去了。混沒發覺草堆里的被追殺之人。
胡不為聽見蹄聲杳不可聞了,才站起身來,定了定神,拔足便向西京城中返回。敵人正向前路搜尋,他哪還敢再走這條路?若是不小心遇上,那可就完蛋了。隱跡在路邊的灌木叢里迤儷作蛇行,只撿樹木茂密可藏身子的地方行走,一邊回頭張望,生怕那群官差折而復回。
這次倉促逃命,沒顧及到身體疲累,居然也堅持下來了。強撐著跑了兩個多時辰,很快又回到了西京城前大道,那伙官差卻一直沒有折返回來。胡不為不敢遲疑,撿了東面道路,奮足疾行。如此,要想去黔南,就需繞一個大圈子了,路程也比先前多了不止一倍。但胡不為此刻以性命為重,顧不得計較這許多。
風雨兼程,日夜趕路。胡不為不敢在客棧歇宿,在路邊買了一些干糧帶著,一路奔向穎昌府。穎昌府距離西京三百余里,位置在東南方向,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鎮。胡不為打算經過此處,從蔡州和光州過去,穿越與武漢相鄰的黃州一路往南到達洪州,折行向西,經過洞庭湖直達黔南矩州。料想這樣變線行路,那伙官差必然追蹤不到。
在路上奔波了四天,行了一百余里。胡不為周身的衣衫讓雨水塵土給染得如同一團抹布。加上蓬頭垢面,牽著一只猴兒。路人盡把他看成是一個周游四方的雜耍藝人,倒也沒人來羅唣搶劫他。
這次行路不同往日,因距離西京還不算太遠,怕有性命之虞,胡不為不敢耽擱行程給胡炭尋找奶娘,遇到胡炭餓了,便用水調些炊餅喂他。胡炭也不挑食,吃得甚是香甜。猴兒只吃幾個瓜果,也無大礙。
路上商賈旅人漸漸少了。平常所見,卻多了一些背負兵刃的俠客,行色匆匆南北往來。胡不為不敢多看,只顧專心趕路。
第五日黃昏后,趕到一處小山前。一條小路從兩座山峰中間穿過,形成一道小小峽谷。胡不為從小道進去,行得百十來步,看見道邊三間草房傍山而建,房后一片木林蓊郁,清翠欲滴。此刻門邊正有一個清秀小婦人正在喂哺幼兒。胡不為心中一動,便停了下來。心想兒子這幾日來連吃炊餅,也該讓他好好喝一頓奶水了。這里距離西京快有二百里,一路又走了幾條岔道,料想那些官差必定追不上來。
當下上前告了個喏,說明來意,那婦人點頭應允了,放下手中孩童,將胡炭抱了過去。
婦人甚是大方,當著胡不為也不扭捏,掀起衣衫給胡炭喂奶。胡不為不敢多看,稱謝過后,低頭去看草藍里婦人的孩子,那卻是個小女童,長得白白凈凈,與胡炭差不多大小,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明凈如若秋潭。胡不為見她長得可愛,禁不住微笑逗她。小女童睜目看了他片刻,察覺到胡不為沒有惡意,咧嘴嘻笑,伸臂向他,似乎要讓他抱。
胡不為大喜,心想這小女娃娃當真招人喜歡,把猴子拉到房邊的小木林里,找棵矮樹拴了起來,就想去抱她。哪知便在這時,聽見峽谷口方向一陣雜亂聲響,有人在喝問路人:“老頭兒!你有沒有見到一個抱著孩子的中年漢子打這經過?他牽著一只猴子……”聲音嚴厲冷峻。
胡不為嚇得魂飛魄散,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些官差竟如附骨之蛆一般追尋到這里來了!那陳大人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而后甘心?
恐慌之下大跳起來,沖到門口,從那婦人懷中奪過孩子,低聲致了歉:“得罪了!”夾路就向屋后逃脫。誰知繞過一排栗子樹,才走得幾步,面前一堵絕壁卻阻住了他。那面山壁高達百丈,左右橫展,將道路都堵絕了,萬萬翻越不過去。胡不為心中絕望,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時候山石土地都來跟他作對!
正驚慌無著之際,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那婦人抱著孩子卻追到身后,輕聲道:“先生不要著急,請隨我來?!鞭D身向房后跑去,胡不為錯愕不解,不知她為什么要幫助自己。
原來,自來官民兩立。百姓平素極痛恨官差飛揚跋扈,欺侮良善。只是既處弱勢,又不敢與他們作對。絕大多數人家遇著了這樣是非事,都是明哲保身隔門觀望,兩不相幫。偏偏胡不為遇見的是個頗有俠氣的婦人,看到胡不為謙卑知禮,料定他不是壞人,又素來痛恨官差們收稅極苛,因此肯出手援助。
此時幾個官差追到了門前,拍門大喊:“有人么?有人在家么?”胡不為情知再無退路,無法可施之下,只得躡足行走,跟在婦人后面??此诤箝T邊揭開一面遮雨的竹簞,現出一口大水甕來:“你們躲進去,等他們走了再出來?!焙粸橐姥远懔诉M去,婦人把簞子仍蓋好了。稍整衣飾,快步走進堂屋。
此刻六七名官差已走進屋里,見她從后門出來,都是一愕。一人道:“有人在家啊,剛才干什么不回答?!”婦人道:“我剛才到后山去了,沒聽到各位大人說話?!?
一個絡腮胡子的兵差問:“到后山?到后山干什么了?”
婦人看著他,從容回答道:“解手。大人有什么事嗎?”幾名官差默然。那為首的官差咳了一聲,問道:“我們是想問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中年漢子經過這里?他抱著一個孩兒,牽著一只猴子。”
婦人搖頭,幾縷秀發從鬢邊搖了下來:“我沒見過什么中年漢子?!?
幾名官差聽說,都面露疑惑之色。一個長方臉的官差道:“不可能啊,先前問了幾個人,都說往這邊方向跑了,才不過一刻鐘,他能跑到哪里去?”婦人道:“我在屋里面,不知道有沒有人經過?!?
那官差首領‘哦’的一聲,眼光在她胸前轉了轉,淡淡問道:“此處還有別的人家么?你家男人呢?上哪去了?”
“沒有了,這里就我們一戶人家。我…家男人上山砍柴還沒有回來。”婦人回答道。轉頭看見幾個官差都死死盯著自己的胸脯,不禁面上羞紅,趕緊扯脫了女兒口中的*,拉下衣襟。
“各位大人還有什么要問的么?我孩兒他爹過一會就要回家了?!?
那官差首領如夢初醒,收回了目光,連道:“沒有了,沒有了……我們走吧?!鞭D身踏出門去,幾名官差戀戀不舍跟著出去了。幾人見那小婦人容貌秀麗,都頗覺動心??绯鲩T檻,一個瘦弱的漢子嘖嘖贊嘆,笑道:“這娘兒們長得還真標致,比西京城里那些窯姐兒要強多了?!?
一人笑回他:“左手,你動心了?那干嘛不搶回去做你家的壓箱夫人?”那被稱為‘左手’的瘦子笑道:“你以為我不想???等把這單差事料理完了,我就回來找她,你看她能不能逃出我的五指山!”幾人猥褻而笑。另一人道:“這個女人確實長得不賴,我看就算是暖煙閣的頭牌,也未必能比她好看到哪里去?!?
邊上一人點頭稱是:“難得的是皮膚那么白……哎,剛才那一下,看得我眼睛都花了?!睅酌俨钤秸f越放肆,語言漸涉于私。胡不為伏在水甕里,仍然不時聽到他們發出的猥笑聲。可以想知,那名婦人被人如此品頭論足的羞辱,面色定然難看之極。
六七名官差出得門來,紛紛上馬。那被稱作‘左手’的瘦子兀自不舍,頻頻回望。哪知眼光一瞥間,見草房邊上一棵矮樹,一團黃物站在頂端正在動作。是那只猴子!
“等一等!有情況!”瘦子趕緊大叫阻住提韁欲行的同伴,翻身下馬來,指著猴子說道:“你們看那是什么!”
隨著瘦子所指,人人都看到了那只猴子,正蹲在灌木上拿牙去咬草繩。幾名官差喜形于色,紛紛喝道:“在這里了!下馬!下馬!”“好家伙!險些讓那美貌娘兒們給騙過去了!”
‘嗆啷啷’的拔刀出鞘,重又回到草房前圍住了。
胡不為聽不見他們說話,不知出了什么變故。但聽幾名官差去而復回,大氣都不敢出,伏在甕里不敢稍動。
婦人尚不知把柄已被人捉住了,從屋中施然而來,蹙著蛾眉問道:“幾位大人怎么又回來了?還有事么?”那瘦官差笑道:“好你個小娘兒們,三言兩語就把大爺們給騙得團團轉,你知道欺瞞官府隱匿逃犯是什么罪嗎?!”
婦人假作異色,道:“大人說的哪里話來?小婦人一向安分守己,怎會欺瞞官府藏匿逃犯呢?”瘦官差嘿嘿笑著,道:“是嗎?”一雙三角眼色光閃動,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婦人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強笑道:“那是當然。我們夫妻倆在這里居住多年,一向奉公守法,怎么會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那你說,那只猴子是怎么回事?”瘦官差左手向著灌木一指,眼珠子仍瞪向婦人鼓鼓的胸膛。
“猴子?”婦人一驚,隨他手指看去。見母猴兒也正望向這邊,心想:“壞了!這下可糟糕了。”面色須臾數變。她畢竟只是一個尋常農婦,涉世也不深,哪里學得什么高深的應變技巧,當下被問得啞口無言,惟有沉默以對。
“說吧,你把他藏在哪里了?”那官差首領笑著說道:“你要是想不說,我的手下們可盡有辦法讓你招出實話。”幾名官差相視而嘻,眼中邪光大盛。
“我……我……不知道。猴子……是我男人在山上抓來的……我不知道……”婦人見幾名官差面色不善,登時著慌。但仍顧念著救人之心,不肯把胡不為的藏身所在說出來。
“好哇!這時候你還敢騙我們!當我們是傻子么?”那瘦小官差早就急不可耐,沖上前去,‘嘶—’的一聲,將婦人手上的衣袖扯下一大截。半只圓潤白皙的臂膀露了出來。他心中早就垂涎婦人的美色,巴不得她抵賴不招。如此剛好給了他上前非禮的借口。
婦人猝不及防,‘??!’的驚叫一聲,連往后退。那瘦子心火大盛,叫道:“弟兄們,還等什么!這娘兒們不修理一下是不會說實話的,大伙兒快上啊!”跨步上前,一只瘦爪向婦人摸去。眾官差得了首領的默許,再無顧忌,紛紛上前施展祿山之爪,頃刻間把那小婦人身上的衣衫給撕掉了大半。
一個官差嫌婦人懷中的女童礙手,將她搶了過來,扔到裝豬草的竹筐里,小丫頭登時大哭起來。
“放手!放手!你們干什么???”婦人又急又怒,全然無法抵御四面八方伸來的手掌,幾名官差早忘了逼供,美色當前,人人奮不顧身上前揩油。那瘦子覷空,一下拽住了她的前襟,奮力搶奪之下,‘嘶—’的一聲銳響,單薄的夏衣從側面裂開,讓瘦子扯了開去,婦人身體再無遮蔽,雪白的肌膚盡露在眾人面前。
“你們這群強盜!”婦人羞憤交加,哭叫道,雙手環抱護住了身子。幾名官差張狂大笑,又逼進前去。面對這樣無助的弱女子,最能刺激他們的威武氣概。官差們對付強盜不行,但對付無辜百姓時,人人都是兇猛非凡的。
“好……好……我說了,我告訴你們他的藏身位置……不要!不要!放手!”面對一干惡賊,婦人到底認了輸,想拿胡不為的藏身之所來換回清白。然而此時已晚,幾名官差見著了她白皙的肌膚,哪還有什么理智?人人腦中都只想到她的玲瓏身段。
“小娘子,你怕什么?跟著大爺們,日后自會有你的好處!”那瘦官差猥瑣笑道,伸手去拉婦人的褲腰帶。哪知便在這時,聽得‘呼!’的一聲郁響,一團熱物向他后腦襲來。瘦子甚是敏捷,雖然沉迷色中,但反應仍然極快,一查有異,立時低頭俯下身子。那團火球從他頭頂掠過去了,正撲在絡腮胡的面上。紅焰暴漲,那漢子被沖擊之力轟得側退幾步,暈頭轉腦坐倒下來,面上已焚得油黑。
是胡不為。他在水甕中聽見婦人受辱,忍了半晌。怕死之念與自責交相沖擊心頭。待得聽見婦人嘶聲哭叫,知道形勢危殆,終于忍不住出手了。這善良女子都肯為一個陌生人犯險,他胡不為為什么不能為報答恩情而銳身赴難?豪氣勃發之下,一步跨出水甕,三步兩步奔到堂屋中,向背對著他的瘦官差發出一團火球。
“好狗賊,當真大膽!”眾官差紛紛喝道,齊抽出兵刃來拿胡不為。胡不為見了明晃晃的刀子,當然忍不住害怕,但此刻已退無可退,斜向彈跳開,避過了險之又險的一刀。哪知眾官差已站成合圍之勢,一刀落空過后,又有兩刀當頭摟下。
這間屋子實在太小了,容了近十人,實在難以騰挪。胡不為的法術一向以及遠見長,這般短兵相接,實在別扭之極。見白光閃動,長刀帶風劈將下來。胡不為大駭,無暇思索,低頭一個頭錘,向左手前的兵差撞去。這個招式難看是難看,但卻很有實效,長刀還沒砍下,胡不為已經鉆到刀柄位置了,這一砍便對他沒有威脅。那兵差大怒,‘騰!’的后退一步,單手抵住胡不為的腦袋,不讓他頂上自己的胸腹。
這時右邊的官差腰刀招式已老,但他轉念甚快,手腕轉力又反劈過來,向外削向胡不為的后臀。這一刀,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官差使正覺快慰,哪知‘禿!’的一聲,一只葫蘆瓢子不偏不倚,砸在了他的耳根后面,官差向前撲跌,長刀立時轉向,揮上天空去了。原來那婦人見勢危急,順勢抄起舀水的瓢子砸過來,卻正好擊中,救了胡不為一命。
兩名官差位置錯開以后,人群頓時打開了一個缺口。胡不為本想奔逃出去,卻被那官差順勢抓住了頭發。頭皮刺痛傳來,哪敢動彈分毫。那官差大喜,叫道:“哈哈!抓住了!”揮刀又砍了下來。
胡不為大慌,百忙之中伸右掌穿過耳側,張開五指對向他的胸前。
“破!”
那兵差做夢也想不到,這個漢子在絕境之中還有這樣的救命招式,大喜之念未過,突感面前強光入目,一團碩大灼熱的火球在極近的距離噴薄出來,轟在他的胸膛之上,這沖擊之力何其強烈,那兵差登時腦中空白,五臟如焚,倒飛出了兩丈外,順帶著抓走了胡不為的一叢頭發。
胡不為疼得鼻涕眼淚都流出來了,連滾帶爬跑出門外。幾名官差齊聲吶喊,尾隨跟來。奔出草屋后,眾人向峽谷涌去。胡不為見眾兵越追越近,心中害怕,趕緊把靈氣從心轉到脾區,突然轉身喝道:“起!”
隨著法力運行奏功,‘嚓嚓嚓嚓’的聲響不絕,十余支土筍在小道中間拔地而起,但幾名兵差早防備他的法術,只一名沖得太近的兵差手腕被擊中,長刀脫手。余人都跳躍躲避開了。幾個官差慶幸未已,聽得胡不為又嗔目喝道:“破破破!”十余只大如菜藍的亮黃火焰并排轟擊過來,不由得大駭,紛紛低頭閃避。
“狗賊法術厲害,咱們快用趙師爺給的符咒!”一名官差叫道。那首領醒悟過來,叫道:“對!咱們還有趙師爺給的符紙呢,大伙兒快拿出來!”見胡不為如此勇猛,眾人哪還敢猶豫,紛紛從衣襟內抽出黃符來,用刀尖扎破指頭,鮮血瀝到符紙之上。
原來,那留守陳大人聽說過胡不為的法術后,心中深感擔憂,擔心眾兵差無法對付他讓他逃脫了,讓師爺畫了許多符紙讓眾人帶著,只要形勢不利,便要引動符咒來與之抗衡。趙師爺的符紙與胡不為所學大不相同,隔遠看來,黃紙之上不是朱砂顏色,卻用黑字書寫,扭扭曲曲,筆力又瘦又硬。眾兵差本身沒有靈氣,要引動符咒,必須借鮮血的一點生機來做媒。
見眾兵咬牙刺血過后,紛紛拋出符紙。黃符出手即燃,只一眨眼的工夫,五名官差神色變得大異,目中精光閃動,竟如暗夜中伺機噬人的野獸一般,兇惡之態畢現。
這是什么符咒?!胡不為吃了一驚,眼見那瘦弱的兵差率先沖來,渾不理會隔在兩人中間的土筍屏風,急速奔近。胡不為大奇,難道他竟要撞破土堆沖過來么?驚詫之下,凝神看他。誰料想,那瘦小官差沖到土筍近前后,倏然一躍而起,竟越過了六尺來高的土柱群,人在半空,一刀劈來!
刀聲嗚嗚銳響,看來這符咒不止讓人跳躍能力提高,更加沉了手勁膂力。胡不為不及細思,見那瘦弱漢子瞬間已落在面前六尺處,刀鋒斜劈向自己面門,單手抬起,接連轟出六七個火球,上下左右,將面前的所有通路都封住了。在這樣的情境下,只得用猛烈密集攻擊這樣的笨法子。
那官差顯然料不到這一招,匆忙中雙手交叉護在面前抵御。被三團正面擊去的火球轟得不住倒退,兩只衣袖盡成焦末,手臂也燒起了燎泡。然而此刻另四名兵差也已變化完畢,呼呼喘息,高叫著舉刀沖來。
胡不為心念電轉,靈氣不住轉換,呼喝連聲,接連在面前空地豎起了六七道土柱屏障,這一番全力施展法術,土地震動起來,隨著‘噌噌’的聲音接連響起,數十支土柱東一簇西一簇的鉆將出來,片刻后在胡不為身前排成了許多障礙。
幾名官差引動符咒過后,行動敏捷了許多,力大者氣力愈大,腳力健者奔跑愈快。一個白面官差高高彈跳起來,象先前那瘦漢一樣,極漂亮的越過了面前一重土堆。哪料想,胡不為等的就是這個時機,他算準了人在半空無法躲避,特意弄出這些土柱來擋道,好讓眾人蹦跳。
眼見著四五名兵差紛紛跳躍,如河中興奮的鯉魚一般,卻不知漁夫張網等待已久。
“破破破!”“破破破破!”胡不為全力催動靈氣,只在絳宮噴薄。數十只碩大火球準確無誤,接連不斷的襲向那些倒霉蛋的面目。眾人跳彈即高,落地也慢,哪知等待他們的竟是這樣的歡迎禮花?在空中這一瞬間,誰都無法騰挪,只能眼睜睜看著六七團明亮火球擊向自己,卻又無可奈何。幾個兵差各自揮刀劈開一個火球之后,余下的再也無法攔阻,聽得‘砰砰砰砰!’的聲響不斷,五條大魚在空中遭到漁夫伏擊,嗚呼哀哉,爽到極點。
這些傻瓜哪里知道,胡不為雖然膽小,到底還有些小聰明的。幾番瀕臨絕境,倒把他的智慧給刺激出來一些。此時臨場使用,居然大奏其功。
此時日頭已落到山后面去了,天色沉暗下來。而在濃重的暮色之中,峽谷里卻如年關放起了煙花,焰火紛飛,明光大放,五六名兵差連落地的機會都沒有,便讓一連串火球在他們面上燦爛開放,齊聲尖叫著向后面翻跌??救巳獾奈兜罎庥糁畼O,散在空中,遠遠傳播開去。
“起來!都給我起來!”那官差首領氣急敗壞,捂著面頰大叫:“先用治傷符,再用第三張符咒!快!”眾人依言站起,伸手到懷中搜尋。
胡不為再笨,又怎會不知道痛打落水狗的道理?眼看著眾人正在搜尋對付自己的方法,他自不會眼睜睜站著干等,深吸一口氣,靈力激蕩胸間,抬手又撒出大批火球。眾官差手忙腳亂,紛紛躲避,到后來只得躲到土柱后面去,呲牙咧嘴,急忙尋找紙符。虧得趙師爺的符法保護,大大提高了他們的忍耐能力,若不然,先前胡不為的那大串火球足夠將他們砸昏好幾次了。
一干兵差縮在土柱后,先燃了治傷符。眨眼間傷愈,又各自揀出一張繪有扭結圖案的符紙來,那符形如若盤長結一般,幾人仍舊涂上血燃了。胡不為的火球不能拐彎,無計可施,見幾名官差施術完畢,又抽刀來追自己,心中暗自納罕,也不知這幾人燒了什么符咒,如此有恃無恐。
那官差首領當先搶來,距離六七步遠便揮刀,凌厲的刀鋒刮到面上,隱隱生疼。胡不為不敢托大,先催出兩排土柱擋住他的去路,三團火焰轟將過去,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古怪。
官差面上掛著冷笑,對激飛過來的焰火視若無睹。聽得‘嘭!’的一聲悶響,火球正擊中他的頭部,焰花四射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