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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推背圖) 千年早預尺圖中

西京乃當朝重鎮,人煙稠密,商賈如云。城府大道通暢,香車穿流如急水,寶馬輕健勝蛟龍。又有數不清的小販商戶,四方雜耍藝人,放聲吆喝張羅生意。賣的雕花小扇、檀木香珠,又許多犀梳鈿釵,玩耍的風箏紙鳶。物鼎人盛,竟呈盛世繁華。

正是暮春時節,百里麗人天氣,柳綿吹少,梨花雪樹。城中各處植的應時花卉鮮艷開放,迎春、牡丹、芍藥、直如瓊枝玉瓣,金葉銀朵,賞來鮮艷悅目。又解人的暖風和煦吹拂,熏面只欲長醉。

蘇員外看兩個女兒在院外蕩秋千,捻須微笑。他于知命之年喜得麟子,甚是歡喜得意。去年春時納的第六房小妾銀枝前日順產,生下一個大胖兒子來。蘇員外得知消息后,大賞了醫生穩婆,所有家人都打賞三錢銀子,空閑半日。此時蘇家上下,人人興高采烈,俱為這新到的蘇家小少爺歡欣振奮。

天時尚早,日頭還只懸在東邊天空,仰頭望去,一輪碩大鮮紅的圓盆正懸在一樹怒放的李花之上,襯了素白累枝的骨朵和圍院女墻上碧綠的琉璃瓦片,這太陽明媚非常,別有一番動人味道。蘇員外呵呵笑著,看家仆婢女都喜笑顏開的來回忙碌。兩個女兒梳著角辮,坐在院子中對蕩秋千,脆脆的童聲充滿喜悅。這一景人間圓滿幸福,天下幾人得逢?也不枉了自己這長久以來的慈善胸懷。果然因果循環,善惡各得業報。

蘇員外在西京素有善名,扶危濟貧,敬重孤老。又肯折節下交,性情豪邁。人人俱敬重愛戴他,都以結識他為榮。巷陌之中,無論是白首幡然耄耋老者,還是垂髫跳脫的黃口小兒,提起‘蘇菩薩’之名,都知是稱城西的蘇員外蘇老爺。每年里涌到他家中,求做奴仆使婢的窮苦少年少女不計其數。因都知道,蘇老爺樂善好施,善待下人。如能蒙他青眼,到他門中伺候他,實是修幾輩子得來的福氣。

只是蘇老爺原先并不事事如意,都因他年入五十以后,膝下仍然沒有承歡繼脈的兒子。只大夫人和三姨太各生了一個女兒。眼看著百年以后,蘇家偌大的家業便要送給旁姓了。只是這生子之事,卻不是銀錢權勢所能買到,若是命中不帶男丁,縱是貴為皇室宗親,也一樣無可奈何。

旁人知道蘇老爺苦惱后,也都為他嘆息。均說如此難得好人,若是就此斷了香煙,當真是老天爺瞎掉眼睛了。誰知天意昭昭,一點不漏。蘇員外過完五十壽辰,聽了人勸,又納了一房小妾回來。新婚兩月,銀枝便即有喜了,傳了城中名醫來診,都向他道賀,說懷的是個公子。果然,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生了一個白胖的小子來。把個蘇員外喜得又哭又笑,發了令出去,從門向外走五百步,只要遇見人,俱贈給三錢銀子封賞。

眼下公子已降生三天,請了三個奶媽六個使女來伺候他們母子,眼下都在房中安頓。蘇員外心情舒暢,人也顯得年輕。今日早早起來,到房中看過了孩子,便踱出院門看下人忙碌,口中只吟著一句詩:自古梧桐伴凄雨,守得鳳凰頻傳聲。

這詩卻原來是他早間即興而作,書畫他此刻心情的。原來梧桐乃自古傷暮悲情之物,多是離別時所托,可誰知安然守住后,如今終于守得鳳凰臨枝。詩句即用了鳳凰非梧桐不棲的典故。隱喻自己善于藏拙忍耐,終于等到云開月明,生了一個大胖兒子揚眉吐氣。

在院中賞玩了一陣,心情振奮,決意回書房將詩句續完。他此時心情身體都佳,更兼才思泉涌,須好好把握,或許能寫出千古名句來也未可知。當下穿過正堂,過花苑月門,踩著卵石小徑到后院書房。推門進去,一股馥郁的檀香進入鼻端。原來卻是書童掃灑完畢,點了醒神線香。

在桌上鋪開宣紙,拿金獸紙鎮鎮好了邊角,磨松煙墨,掂一管極品羊毫,筆走龍蛇,字蘊豐腴,在白紙上寫下早間想的兩句詩來,片刻后書完,負手細看那字,當真是肥時若懶云堆擁,枯時若長河斷流,筆斷意連,字字珠璣。雍容正派之處,深切他富貴顯赫身份,飛揚跳脫之意,又吻刻下喜悅之情,深得字趣交融精義。

蘇員外越看越喜,圍著書桌,捋須反復揣摩,自覺這幾字間架結構俱佳,筆致意蘊都足,實屬上乘佳品。正得意間,卻碰到書架上的一本小冊子,啪的掉落到地上。

撿了起來,看見褐色的封皮上三個鮮紅古篆“推背圖”。原來是自己前些日子置在手邊研讀的書本。這推背圖乃當朝禁書,相傳乃唐人李淳風所撰,預言自唐以后千年之事。書中圖文并茂,每預一事,都配上一圖一讖一頌。這李淳風也是個傳奇之人,自幼便有才名,后學了陰陽觀星之術,善斷未發之事。當朝所有術師無出其右。都稱他預言事件時,有鬼神襄助。這推背圖的來歷倒也有意思,傳說一日李淳風在觀星臺等人,偶然興發,當下照著星象,掐指推算。共算出后延千年的事件六十象。還要再算時,所等之人來到,在他后背推了一把,終于停住了。回去后便記下了當時所推之象。便是這本《推背圖》的由來。當朝以妖惑世人為由,禁止書本流通。但蘇員外央人秘密拿來一本細加參詳后,見所預讖語與天下已發之事竟然無不吻合,未有錯漏,其推斷敘述之準,當真令人驚嘆。他已知這本乃是千古奇書,內含天下千年氣運。便時時袖在手中,閑暇時推敲感嘆一番。

當下翻開書頁,見第三面繪著一圖,一個盤發宮裝的妙齡女子亭亭立著,娉婷有致,衣袂飄飄,但右手成拳橫在腰前,手中握著一把闊面鋼刀。嫵媚文秀之中,又帶著剛烈武功,再看那讖言,寫著:日月當空,照臨下土,撲朔迷離,不文亦武。頌詞寫著:參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宮,遺枝拔盡根猶在,喔喔晨雞孰是雄。

在頌詞下面細細寫著幾行蠅頭小楷,卻是后人批注:此象喻武氏則天當國,武氏自取名“明空(上下結構)”,果然是日月當空照臨下土。撲朔迷離乃指雌雄不分明,帝王之位被女子掌握。不文亦武卻是直指她的姓氏了。又武氏曾被下到寺廟為尼,后又迎入皇宮,正吻合參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宮之語。遺枝拔盡根猶在,喔喔晨雞孰是雄便是說她掌權以后,廢中宗于房州,將唐裔殺滅殆盡和當權不是男兒身了。

此書成于貞觀年間,預料百年之事卻精準如此,果然如有鬼神襄助,堪稱天地奇書。蘇員外搖頭感嘆,續隨手下翻,到第九象,卻見配圖是老少數人橫身堆摞在一株大樹下。長草萋萋,大木如虬。那幾人安然不動,似乎已經倒斃。當下細看讖言和頌。讖曰:非黑非白,草頭人出,借得一枝,滿天飛血。這讖當真極兇,看頌:萬人頭上起英雄,血染河川日月紅,一樹李花都慘淡,可憐巢覆亦成空。

批注卻解說是唐昭宗時黃巢作亂,天下涂炭,果然是死傷無數天下飛血。草頭人出,‘黃’字不正是草頭么!唐宗姓李,被黃巢攪亂國家,綱常艱難,當得‘一樹李花都慘淡’評語,后黃巢余黨盡被捕殺,卻又合‘可憐巢覆亦成空’之詞了。細細想來,已發之事與書本相印,果然若合符節。神妙之處當真令人驚嘆。

蘇員外心下暗生敬仰,再翻幾頁,翻到第十五象。看那圖時,卻是一個小小孩童,拿著一把笤帚站在一樹蜂巢下,群蜂圍在巢邊亂飛,顯然是受驚要襲擊人眾。那孩童卻面露微笑,雙手持笤,望上對著蜂群,似乎是要掃落它們。這畫配的極是精妙,人物衣衫褶皺精細,面目表情生動如活。再看下面,讖言說道:“天有日月,地有山川,海內紛紛,父后子前。”下面的頌卻如是解:“戰事中原仡未休,幾人高枕臥金戈,寰中自有真天子,掃盡群妖見日頭。”這副星象說的顯然是四方動亂,妖魔亂舞。然天地間自有使者,能掃蕩群邪,還原乾坤清明來。卻不知那讖言上的父后子前是何道理了。當下細看,批注之人解說,天下紛紛是五代末造時天下割據亂象,真天子卻是我朝太祖了。此象即是預言我朝太祖掃蕩平服一統乾坤之事。太祖小名香孩兒,崛起于亂世,掃除群雄拯救黎民于水火,真是掃盡群妖見日頭了。

隨手再翻,見第十七象配圖為兩人相對,一人身著龍袍立在河邊,對岸之人向他作揖。讖說:聲赫赫,干戈息,掃邊氣,奠邦邑。頌上卻寫著:天子親征乍渡河,歡聲百里起謳歌,運籌尚有完全女,奏得奇功在議和。這圖文搭配倒妙,下面卻沒詳細批注了,那批注之人只寫道:當是其事未到,不知其詳。

后面的十八象讖是:天下之母,金刀伏兔,三八之年,治安鞏固。圖象是一素衣女子坐在中庭,神態安然,裙下伏著一頭慵懶小犬。此象也是未解之象。頌詞寫的也甚隱晦:水旱頻仍不是災,力扶幼主坐靈臺,朝中又見釵光照,宇內承平氣象開。二十一象更是古怪,兩人身著龍袍同在前行走,一人跟在身后,蘇員外一見,登時一驚,心道:“這不是同朝兩帝么?如何得了!”江山只得一主,山林僅容一虎,如此畫面似在點出一朝兩主,那豈非天下大亂?天下之事如何定奪?心中疑惑,看配文,讖:空厥宮中,雪深三尺,吁噓元下,南轅北轍。頌:妖氛未靖不康寧,北掃烽煙望帝京,異姓立朝終國位,卜世三六又難行。這象古怪莫名,他哪里猜想得到,絞盡了腦汁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只得作罷了。

瞥眼見,見有一頁畫著一柄大斧頭,并無他物,畫面倒是干凈簡單,卻不知何事用這斧頭來預,心中大感興趣,正欲下翻,卻聽見書房門外扣響,書童問道:“老爺,你在里面么?”蘇員外道:“有什么事?”那書童朗聲回答,道:“老爺,門外有一個胡先生求見。”員外也不以為異,他素得好善之名,常有落難之人到他這尋求資助。當下便說:“哦,若是求助之人,你帶他到帳房支領一兩銀子便好了。”他身家龐大,對落難貧困者出手也很闊綽。一兩銀子當得一家五口一月之用了。

哪知那書童又道:“老爺,這位胡先生不肯接受贈銀,說要當面見你。”蘇員外眉頭一皺,難道這人嫌銀子太少么?想見面后求得更多資助?只是現下他喜獲麟兒,心情正好。便也不計較,道:“是嫌銀子少么?那么你便支取五兩吧,跟李師爺說一聲,不用回我了。”書童在門外一伸舌頭,心想老爺當真大方,對一個不識之人一送便是五兩銀子。轉頭見那胡先生面帶微笑,眼睛轉動了一會,卻仍搖搖頭。只好又扣房門,叫道:“老爺,他一定要見你。”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蘇員外走了出來,看見面前一個衣衫樸素的中年漢子,胸前馱著一個小小孩童。卻面生得緊。當下抱拳一禮,道:“在下便是蘇步雨,敢問先生是……”那胡先生面目溫和,看來約有三十上下年紀,細看下倒頗英俊。卻見他微微一笑,道:“在下姓胡,汾州人士,聽說蘇員外近日喜得貴子,特地過來道賀的,并送上定神靈符兩張,以為賀儀。”說著,騰出手來,從袖中抽出兩張蓋了朱砂大印的鮮黃符紙遞上。蘇員外接過了,見上面扭扭曲曲書畫數字,辨認之下,只認得一個‘神’字和一個‘令’字。當下拱手謝了,笑道:“難得先生好心了,多謝先生贈符之意。”心中卻大不以為然。也不知這人是哪里來,但看他這般裝束,也不是什么厲害人物,書畫的黃符只怕跟小鬼所畫一般全無效驗,只是對方一番好意,這表面功夫當然得做足了。

這一老一少,便是胡不為和他的兒子胡炭了。他們在正月出門,經汾州,順著汾水南下直到晉州,再折向東來到西京。想要前往黔南尋找犯查,好奪取內丹回去救了趙氏。因胡不為怕小孩受不得顛簸,不敢騎馬,只能徒步而行。這一段路程有上千里路,又時時要替小拖油瓶尋找奶水,走走停停的,從正月一直走到了五月末才到西京。

胡不為又道:“在下剛到貴地,聽說蘇先生極有好善之名,所以冒昧上門叨擾,還有一個小小請求。”蘇員外心道:“來了,送完甜棗,開始打秋風了。”只是這人看得倒很順眼,如不是太過離譜,便施舍給他便也無妨。當下拱手道:“先生請說。”卻聽胡不為道:“我這個孩兒餓了一天了,知道先生家新添貴子,必有奶娘,所以,在下便是來求孩兒一頓乳糧的,希望先生成全。”蘇員外一怔,原以為他要獅子張大口尋求錢財,哪知卻是這等事情。當下笑道:“這不是什么為難之事,倒讓先生當面相求,實在慚愧。”向那孩子看去,見他附在胡不為前胸,被兩條布帶托住了身體,只露出細弱的兩手兩腳來。當下心中一動,心中似乎隱隱想起什么,再細思時卻又一無頭緒。看見那孩子長的甚是瘦小,腦袋大眼睛大,眉清目秀的,頗有他父親的幾分神采。兩只圓圓的眼睛黑如點漆,甚是靈動,顧盼間自有一股活潑生氣,極招人喜愛。

他剛生了男丁,心情極佳,心中所想眼中所見盡是可喜之事。見這兩人頗合己意,已有了扶攜之心,當下帶二人來到正房客廳落座,找來兩個奶娘喂哺胡家小公子。

胡炭早餓得厲害,當下被一個壯大乳娘抱入懷中了,埋頭大吸。兩那奶娘看他生得可愛,不禁微笑起來,激起了她的母性,見這小小嬰兒極其可喜,忍不住低頭下來,在他雪白細嫩的臉蛋上親了一下,笑道:“乖孩子,慢慢吃,不會有人搶你的!”胡炭見這婦人對他甚是親和慈愛,似乎頗有知覺,嘴含*,卻暫停了吮動,張一雙眼睛定定看她,又向上伸一只手,五只小小如蟲的手指蘭花一般展開,輕輕擺動,似乎要撫mo她的面龐。奶娘明知這小小嬰孩尚不知事,但見他如此動作,好象也知道自己對他好一樣,不禁感動。向他微微一笑,逗他:“乖孩子,笑一笑——來,笑一笑——”哪知胡炭當真聽話,松開*,沖她甜甜一笑,小小臉龐上燦爛之極。那婦人不意想這孩子當真會笑,喜極而呼:“啊!他會笑!大家看啊,這孩子真會笑呢!”

屋中眾人見這孩子乖巧討人喜愛,俱為所感,都微笑起來。

便在此時,一個青衣小童從門外急奔進來,大聲道:“老爺,老太爺不好了!”蘇員外面上變色,問道:“他怎么了,你詳細說來!”他父親已入高齡,素患咳喘之疾,每次發作時,聲如風箱鼓風,胸腹急動就是吸不進氣息,又時常被老痰堵心,半日喘不上氣。嚴重時鎮夜大咳,乃至咯血。請了許多醫生來都搖頭嘆息,說蘇老先生痰火入膏肓,只怕已百年不遠。

那童子說話倒清脆分明:“老太爺昨夜便覺不適,今早兒起來,喝了半碗粥。剛回床上躺下不久就開始咳嗽,現下已咳了一個多時辰,請幾位醫生看了也沒鎮下,剛才喜樂兒來報,說老太爺剛剛吐了一碗血。”蘇員外聽說,腦袋一暈。他當然知道老人咳痰吐血是何征兆,難不成自己剛得兒子,就歿老子。一張臉變得煞白,揮手喊道:“顧太醫也到了么?他也沒有法子?!”那青衣童子遲疑一下,回道:“回老爺,小人沒進屋里,看不真切,不知顧太醫在沒在座。”蘇員外幾乎叫喊起來,道:“你快去看看,若是不在你便去請來,騎我的白云馬去!”那青衣童子應聲退下了。

胡不為走上前,微笑道:“蘇先生,令尊身體不適,不如讓在下看看。在下稍學得一點符咒治病法術,或許有用。”蘇員外見他說話,頗為驚訝。但想想父親多年來延醫無數,都不得良法,目下也只是延捱時日而已。不如便讓這人試試罷,如若是好了,便是天大的造化。若是不好,唉,眼下都成這樣了,便再不好,還能如何?

當下幾人來到后院太老爺所住的房間。剛進堂前水榭,便聽到一陣猛烈咳聲。一聲連著一聲,一刻也沒有停下,間又‘嘔’的一聲。進得房來,便見一個白衣禿頭的老兒趴在床邊向下咳嗽,白須上星星點點染著鮮紅血跡。一個青衣小童在邊上單膝跪著,嚇得面色蒼白眼淚直轉,正捧著痰盂承接老頭子噴出的鮮血。床邊還立著幾個老醫生,一人抱著一個藥箱,都惻然看著蘇老頭兒吐血,紛紛搖頭。

胡不為從懷中拿出定神符來,見窗邊幾上有一個白色瓷杯,便伸手拿來,灌了半杯茶水。右手食中兩指夾著黃符,只當空一晃,那符立著,爆出一團火花。胡不為趕緊將符放入水中了。黃符入水便熄,一層細碎黑灰和半截黃紙浮在清茶上面。

蘇員外和幾位家人見他這手干凈利落之極,登起崇仰之心。歷來蘇家做法,也請過不少道人法師,又是燒香又是點蠟的,這胡先生竟然不用設壇便能燒符入水,只是不知這符法是否也跟那些狗頭騙子一般一無效驗。

當下胡不為扶起老爺子,灌他喝水。哪知一陣猛咳適時上來,老頭子水到喉間登時被驅回,一口符水盡噴了出來,被血溶入了,變得淡紅。等他稍稍好轉,胡不為把握時機,將剩下的半盞水都灌了進去,連那半張黃符也倒入他口中了。這下卻非常順利。老頭子熱水入肚,咳嗽當即弱減,又過一會,呼呼喘氣,罵道:“他奶奶的,這下……這下……這下真想要我的命啊!”眾人絕倒。這老兒少說也有八十歲年紀了,枯瘦的跟一具骷髏一般,兩眼深凹,皮肉上布滿黃褐老人斑,眉毛盡白,長長垂落到眼角。雖是重病之人,但也頗有慈祥穩重態度。誰也料想不到他活轉回來的第一句話是罵人家奶奶。不知誰的奶奶招惹他了,讓他如此痛恨。

老頭子哼唧了一會,從嘴里摸出一片黃色之物來,鼓嘴咂舌,道:“這是什么東西,又腥又面?一點也不好吃。”那卻是未燒凈的定神符紙,讓胡不為給倒進他口中了。眾人聽說,又再絕。想來老頭子年輕時也是個真性情之人,當此情境還能出聲罵人,能顧旁物而不言生死,必是胸懷豁達之極。蘇員外大喜過望,對胡不為之能更深懷欽佩,當下言語恭敬,著實接納。一干醫生更是驚的張大嘴巴,萬分不可置信。輪番上前給老先生查脈,發現脈搏洪壯,平穩異常,竟然真是痊愈之象。想不到胡不為這土包子貌不驚人,手底竟然有回春之能。紛紛嘆服,再跟他說話,言必自稱晚生,恭敬景仰之態,便是見著扁鵲華佗再世也不過如此了。

老頭兒欣喜異常,坐在床上,一時長吸,一時咦氣,一時振聲長叫,一時屏息不語,種種怪誕不經行為,如若頑童。也難怪他如此興奮,困擾數十年的沉痼一朝得去,便似給他移去了鎮在胸口的大石,周身通泰,喘息舒暢,輕松如意之處,委實美妙非常。

眾人圍在廳上說話,頌詞如潮,把胡不為捧成醫仙下凡,神醫再生。馬屁響亮動聽之極,把胡不為喜得抓頭撓腮,躊躇滿志,笑得嘴再合不攏來。要知這一干人都是在官場上混熟了的,逢迎吹噓之詞最是拿手,這拍馬之道,在官家行來更是大有講究,比之民間俗氣的直白不知要艱深隱晦多少倍。常在平凡話中,蘊十分精彩,順說直下,自然得圓。一字一句,聽來都似真心所出,真實所在。莫說是胡不為這等沒見過大世面的。便是京城中無數皇親官宦,多少伶俐聰明之人,從來也不能辨得里面的真假。

眾星捧月了半個時辰,顧太醫來到。一個年過七旬的矮胖老頭艱難的走上臺階,進到房中呼哧呼哧喘氣。待的氣息喘勻了,搭手給老頭子號脈。片刻間‘咦咦!’連聲,眼睛睜得老大,兩條灰白眉毛直升到額頂。蘇員外笑問端的。那顧太醫張口結舌,萬分不可置信,道:“他……他……老太爺他好了!”蘇員外呵呵笑著,一指胡不為,道:“好教顧先生得知,正是這位胡神醫的手段,將家父頑疾給治好了。”那顧太醫愕然半晌,猛的撲地下來,求胡不為:“胡神仙,可否將藥方賜給晚生一看?”這老頭潛心醫道,每聞得神奇古怪藥方,莫不心生想往,直欲得之而后甘心。這等拜人求懇之事,他一生中也不知道做過幾回了。胡不為哭笑不得,趕緊上前攙起,口中支吾,卻哪有什么藥方給他看,而定神符卻是得了狐貍精神力,這更沒法說明傳授了。

原來這數月來胡不為全心思索法術,已初窺道學門徑。即有了單嫣送給的力量做引頭,又自學了那么些土符火符和咒法,累積下來,已頗有點低微法力。后來在汾水徒步時,偶然想起自己當日在妻子死前弄出的那巨大土柱,竟然將一匹大馬給生生擊死了,而且還不用黃符作引。細細思索之下,似乎當時自己專精一志,全心聚在一處。看來這符咒法術,威力大小全在灌注精神多少。大喜之下,到野外辟了一個安靜地方習練,果然,凝神聚思后燒燃土符,地上的饅頭比平時大上許多了。他初學皮毛,歡天喜地練了一個晚上,直累的筋骨如泥。回到旅店大睡一天,直到可憐小胡炭的饑餓哭聲嘶啞了才醒來。日后按照此法繪畫定神符,竟然效驗倍增。一路上已治愈了數十人,或跛腳,或瞽目,或內傷不愈,或怪疾異癥,一符書來,盡有效驗。他懷里的《大元煉真經》原是本異書,里面記述之法,莫不有其高明處,這定神符雖只是里面基礎一篇,但仍神妙非常。但憑他一點粗備法力,竟然也能解得許多病痛厄苦。他有了一路的諸多成功經驗,所以才敢在蘇員外家一展手腳。否則,若按他平時膽小謹慎性格,當此性命危急之事,沒有把握是斷不肯貿然自薦的。

眾人忙亂了一陣,蘇員外早傳令下去,晚上大開筵席,慶賀老太爺恢復康健。一應家人聽令,在堂里堂外擺著十數張梨木圓桌,廚下繁忙,烹飪香濃。無數珍饈美味,陳年佳釀,流水價般擺上桌來。又令青衣童子數人,到親朋好友和大小官吏處遍撒請貼,請來共喜。到了晚間,月上樹梢,蘇府各處張燈結彩,扶疏花木間,男女人等往來熙攘,猜枚喝令之聲不絕,絲竹管弦盈耳,牙板秦箏清絕。又梨園美旦,糾糾武生,悠揚唱腔振越屋檐,好一派升平富貴氣象。

蘇員外將胡不為尊在上座,向同桌人夸贊他的醫術。滿座十余人無不心生敬仰,口稱胡神醫,紛紛向他舉杯邀酒。這窖藏數十年的汾酒又香又烈,清亮醇厚,勁力極大。胡不為量淺,被幾位邀來的尊客輪次勸飲,只不多時便已眼皮發澀,頻頻點頭了。蘇步雨安排使婢攙到廂房睡去了,一夜不提。

這般尊崇日子過了三天,胡不為終于告辭去了。蘇步雨挽留不得,厚厚贈了他幾錠黃金,胡不為歡喜非常,假意推辭幾下,盡都收了。他自來愛財,眼見這許多澄黃之物,早就心潮澎湃,眼大如牛。哪還有個不要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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