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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水平堂審斷多子案(上)

匿界五監中,主管治安的司衛監本部金甌臺與主管律法的司理監本部大理臺共同設立在桑都甘泉門里的天道樓內,底層與地下部分的建筑歸司衛監金甌臺管理,二層協理處,負責兩個監臺公務的對接協調監察等事項,二層往上歸司理監大理臺管理,每一層都有一個審理案件的大堂,樓體內外設有兩座構思很巧妙的樓梯,上下相通之余隔絕了機要之處。正是此刻三層的水平堂上,正在審理一起孕婦小產暴死的案子。

水平堂的名稱來源于最初真言之水的設計,有點類似人類的測謊儀,精靈無論人形還是原形狀態,依靠法術站在水面上的時候,無論法術多么高深強大,一旦說謊話,就會因為分心而導致水面產生波動,所謂的真言之水也只是個概念,不過派了幾條鲇魚精在干凈的水里,縱然波動細微到不足以在水面上產生可見的波紋,水中的鲇魚也能立時探知到,所以人類才會有地殼里的大鲇魚翻身會導致地震的說法,如此判斷真言謊言,甚至考慮到絕對的公平公正性,最開始的時候,連堂上審案的法判官也是站在水面上審案子的,然而如此絕妙的設計,因為過于理想,用起來卻完全達不到預期,有些精靈根本就不會在水面上站立的法術,一上堂就跌下了水,見了法判官,更有不等說話就抖似篩糠者,擾的水沸騰一樣的發水花,縱然站在水中,趕上水涼還有抽筋的,那鲇魚們也有判斷波動產生分歧的時候,一個覺得有波動,兩個覺得沒波動,你說信誰吧!更有那怕水說不出來話的,況且案件的真相絕不只有主觀上真言謊言那么簡單,所以也沒用多少日子就把水面用木板蓋了起來,但也沒過多久,又因為死水若不時常清理便會爆發綠毛藻,而蓋著的木板因為潮氣也會發蘑菇,索性大修了一回,只是因為沿用了水平堂的好名字,配合著在堂上正中央的位置保留了一小長條的水面,雖然至今并沒有發生過漏水事件,但二樓協理處對應水面的大約位置上,擺放的辦公桌也都躲著這塊區域。

原告席上的死者家屬不只有孕婦的丈夫和公婆,連出了門子多年的姑婆婆也來了,甚至還花錢請了一個訟師,原本想著連死者生前最后的救治醫生長蘆多吉一起告,然而會同訟師的一番分析揣度之后——因為考慮到長蘆多吉為杏林臺的八十三評斷醫官的身份,所出具的尸檢報告具有權威的一票論斷權,就怕把她一起告了會對己方不利,縱然申請讓她回避,但尸檢這個事兒畢竟還是從杏林臺請醫官來做,認為他們終究都是一窩的,相互袒護也是極有可能的事,不如且看她的尸檢報告如何,再視情況決定是否追加她為第二被告——如此籌劃著寫好了訴狀,給付了那訟師前期費用,雖也說好了勝訴后判賠金額的三成作為訟師后續的勞務費,然而估摸著將近上堂的時候,那訟師突然坐地起價,要想堂上辯理一定要再加五十銀貝,而且必須得現付,那出了門子的姑婆婆因為近幾年兒子做生意發了跡,不僅體型發了福,與娘家的關系便又好了起來,說話也有了分量,死者的公婆也都指著她拿主意,她也自覺更有見識和眼界些,認準了這官司是穩贏的,說話便很硬氣,她原本就對這種天道樓前拉生意的訟師心存芥蒂,也就看他訴狀寫的很有板眼,尤其打油詩的兩句言辭有些文采,才決定請他,卻不想剛給完錢就是眼下此等行徑,就覺著是受了騙,嚷嚷著不用他了,非要讓他退錢不可,于是雙方在候審廳里爭吵起來,那訟師干這個的,嘴炮的火力威猛,不僅不退錢,小嘴巴巴的一頓連損帶挖苦,那姑婆婆被說急了眼,連說帶比劃著湊到訟師跟前,伸手上去連著扇了兩個大嘴巴,那訟師挨了打,更有了不退錢的資本,無奈廳里當值的金甌衛士臨時被叫出去了偏又不在,想來自己的小身板完全沒有勝算,只得嘴里陰損刻薄的不停咒罵著,夾起小公文包撤退了。死者一家子眼瞅著過堂在即,臨時再找訟師已然是來不及了,不得已又商量起來,依著那姑婆婆的意思就讓死者的丈夫在堂上前因后果的說一遍,一家子聽著有落下的細節,臨時補上就完了,可死者的丈夫說自己沒經驗,心里憋屈著就怕輸了官司,言語間夾雜著對于自己姑姑動手打訟師的抱怨之意,那姑婆婆此時才意識到如果萬一輸了官司自己會落下怎樣深的埋怨,進退兩難的猶疑之后,為保險起見,想著隨身的錢袋子里不過二十幾個銀貝不夠用,忍痛將手腕上新置的一對銀鐲子擼了下來,裝錢袋子里一并拋給死者的丈夫,讓他仍舊去追這個訟師,無非多加些錢賠他個理就是了,死者丈夫雖對追回訟師并不抱什么希望,卻也做了說好話和挨數落的準備,只是硬著頭皮去。那訟師倒也沒走遠,一早起來沒顧上吃早飯,出了天道樓就聞見了獨善居的包子香,饞的走不動路,就想著先等上一等,如果能遇上個告狀的茬兒,就先騙他頓包子吃,所以他就下到那水潭邊上面對著天道樓的門口的位置坐著,如此就很意外的等來了死者丈夫,訟師的心里有了底,先是假意生氣的一陣冷嘲熱諷,那死者丈夫將錢袋子拋了出來,訟師立馬變了臉,雖然數數不過二十幾個銀貝和幾個小貝,但言語明顯有了緩和,死者丈夫才又掏出一只鐲子在手里,表示這次堂審之后無論能不能結案,都還有另一只鐲子的酬勞,那訟師很痛快的就接了過去,連咬再掂的檢驗幾下之后,彼此好兄弟一樣的互相禮儀謙讓著,又進了天道樓的大門,好像之前候審廳里的一切不痛快根本不曾發生過一樣。

臨上堂的時候,值守在偏廳證務室門口的矮胖衛士才來報告,說死者生前最后的醫生長蘆多吉出去沒回來的不知所蹤了,原本要當堂呈報的尸檢結果也沒有留下,水平堂上從右到左依次上中下的三位法判官,連商議再等待也不過熱燒一大鐵壺水的時間,一致決定審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中位法判官例行又問了一遍雙方是否同意調解,原告很氣勢的不同意,被告也不同意,這才宣布開堂,最先由原告陳訴案情經過。

那小身板的訟師站在原告席上,抑揚頓挫的念著之前寫好的訴狀:“死者孕婦板倉下谷氏,系獼猴成精變人,嫁與紫竹河西山頭村板倉朝陽為妻,已一年有余,一家翹首終于盼來妊娠,因其家中四代單傳,所以甚是精心,曾兩次花高價于長蘆多吉的千金藥堂保胎護孕,然今晨黎明之時,孕婦突然昏厥,親屬便即刻緊急送醫,行至分流橋頭,與千金藥堂不過百米之隔的距離,送醫木車為了搶救孕婦,所以著急搶行,而晨間薄霧模糊視線,意外與被告方對面行來的貨車車頭發生輕微剮蹭,被被告方夫妻攔住糾纏,雖然已經明確說明了車內有緊急送醫的孕婦,被告女方車主仍死活扯住不放,非要賠償車上損失的貨物,幸趕上巡查的金甌衛士經過,金甌衛士了解情況后才拉開了貨車車主的手,得以讓死者家屬先行離開,……”

“胡說八道,金甌衛士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松開手了,怎么說是他拉開的呢,我在車上坐著,虧著跑的快,還有我小半口袋的西紅花……”被告席上的一個中年婦女急赤白臉的搶白道。

被告席上是兩口子,中年婦女的丈夫顯得老很多,因為小時候的心里創傷,平時不激動說話就有些磕巴,如今激動磕巴起來就更不像樣子,卻也顧不上,跟著爭辯道:“就,就是,胡說,根本……!”

“肅靜!”中位法判官渾厚的聲音中透著不可抗拒的威嚴。

被告立時噤了聲,兩口子全都鐵青的臉色,中年婦女怒目而視起來稍微有些斗雞眼,她狠狠的盯著,尤其是那死者的丈夫,事發當天便是他推著車子搶道撞過來的。

原告的訟師因被告方的窘態差點沒笑出聲來,他只得捂住嘴,憋了好幾憋才忍住笑,又繼續念訴狀:“死者家屬離開后,將孕婦送至千金藥堂的時候還有一息尚存,只可惜最后還是沒能救回來,十萬火急送醫路,被告殘漠誤時機,身死雖非被告致,被告有責不可脫,死者的身亡雖非被告有意所致,被告卻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這一悲慘結果的產生,負有不可推脫的責任,原告要求被告在桑都四門及主要街道張貼道歉聲明,賠償精神撫慰金六千銀貝,以上便是原告的陳詞,還望三位法判大人主持公道!”

中位法判官瞟了那訟師一眼,怪異的眼神中,似乎有些不耐煩的樣子,發問道:“原告家屬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慘劇從早上發生到現在沒多長時間,訟師寫的那訴狀中所陳訴的案情經過,死者的婆婆在旁邊聽了個一知半解,最后聽到說沒救過來,她才聯想到此刻已經死去了的兒媳婦,尤其想到自己即將出世的雙胞胎的兩個小孫子胎死腹中,又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起來,死者丈夫受了母親的感染,轉身背過去,也用沾滿了涕淚的袖子再次擦起眼淚來,死者的公公雖也傷心,如果只是因為孫子倒也是可以哭一哭的,但其中有兒媳婦的緣故,處境便很尷尬,大堂之上更不好意思安慰自己老婆,只是訕訕的站在后面不知該如何是好。

死者的姑婆婆十分的情急,把那訟師追回來之后,她和那訟師互相說了些歉意的話算是冰釋前謙,臨上堂前,又商量了一些在案情經過陳訴完之后道義譴責的話,此刻看那訟師,完全沒有要說的意思,而自己的哥哥嫂子和侄子眼下這樣悲傷的狀態,完全指望不上,也只有自己挺身而出,話是上堂前就想好的,謹慎思考過,用不著顧忌什么,她如此拿定主意,一把過去將死者丈夫的身體轉回來,展示一般的說道:“俗語有言,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看看這個堂堂的七尺男兒,他原本有個幸福的家庭,有個待產的賢惠妻子,如今所有的幸福都破滅了,剛才被告方說到小半袋西紅花,若是論起價格,就算貴,它能和生命比嗎,我們家媳婦跟那雙胞胎的孫子,三條鮮活的生命,就好比你家三條命呢,又該說是多少錢?……”

“又不是我弄死她的,你怎么這么……”中年婦女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緒搶白道,盡管他丈夫趕緊將他一把拉住,卻是因為中位法判官望過來的眼神,她趕緊閉了嘴。

中位法判官看了被告兩口子一眼,扭過臉,對那原告方的姑婆婆說道:“原告,勿須打你那感情牌,我們根據事實斷案,你只要陳訴案情的真實情況就好!”

“我只是想指出一點,我家媳婦孫子的死亡,雖然并非是被告造成的,但是他們的冷漠,這個社會這個世界的冷漠,延誤了送醫搶救的時間,才造成了這樣悲劇的結局,被告是有責任的,是有過錯的,我們打這個官司,就是要他必須得承擔這個責任!”那姑婆婆辯解著,將剛才未說完的話的意思表達完。

中位法判官確認的點了點頭,看了一眼下位法判官的記錄,望了一眼堂下,仍不見長蘆多吉的蹤影,說道:“嗯,好,被告開始陳訴案情經過!”

被告方的中年婦女終于輪到她說話,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憤,嘴里連珠炮一樣,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我到現在都發懵,怎么就成了被告,他家的車突然就撞過來,我在車上坐著,虧我反應快,要不然這兩條腿很可能就讓他給撞折了!

負責堂上記錄的下位法判官因為新升上來不久,堂審記錄偶爾會有勉強跟不上的時候,立時提醒道:“你說慢點,陳訴案情得從頭開始說,有條理些!”

被告的磕巴丈夫,輕撫了撫自己媳婦的脊背算作安慰,道:“慢點說,不著,急!”

被告方的中年婦女大呼兩口氣,略鎮靜些,仍不免憤急的說道:“我家是開副食店的,我和我家老頭今天一大早摸黑去分流橋北邊的尾頭市場進貨,因為進到些野生的西紅花和幾斤正品的金花菜,我怕半路上有閃失,原本想貼身背回去,我家老頭說背著沉,他就把這些細貨放車幫邊上,讓我坐車幫上守著,就這樣好好的,回來走到分流橋上,大家都這樣,南來北往的兩條車道按照左右順序走,他家的木棚車突然就搶道的沖出來,我家老頭都來不及躲,我兩條腿在車幫邊上耷著,虧是我反應快,要不很可能兩條腿就被他撞折了,車幫前面的木頭都給撞塌了,你說得多大的勁吧,我手里那小半袋的西紅花,就是當時跑開的時候躲不及,他家木車撞過來的時候口袋角擠在里面破了個口子,撒了不少出來,我當時心急,找他理論要他賠償,他哇哩哇啦的就跟瘋了一樣,我也沒聽清楚他們滿嘴說的什么,推車就要跑,我指定不能干,當然得拉住他不能讓他跑啊,后來聽他說有送醫的孕婦,起初我不信,就以為他是推卸責任要跑,所以拉著她沒撒手,我家老頭看了說,可能是真的,就這功夫,正趕上有個金甌衛士過來,我就撒開手了,絕對不是原告說的,我的手是被衛士過來拉開的,那衛士都過來了,他想跑也跑不了了,我還拉著他干嘛,臟疵呼啦的,我才不稀得……”

中位法判官立刻警告道:“堂下注意,陳訴事實,不得說任何攻擊侮辱性言語!”

“是!”被告中年婦女的話被打斷,一下就忘記說到哪兒了,翻著眼睛的愣在那里。

被告的磕巴丈夫和他媳婦說話就順暢很多,私底下小聲的提醒道:“衛士過來了,就,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衛士過來了,然后就走了,剩下完了,聽說他家媳婦孩子死了,我也挺傷心,我損失多少,賠不賠的,我也就是自認倒霉,但整個過程也就喝杯茶的時間,硬要我家承擔責任,那我不認,絕對不認,他的車突然撞過來,然后就要走,還不許我問一問嗎?我開始也確實是沒聽清他說的什么,不過話說回來,即便他是趕著送醫,也不能就只顧他自己,不管別人死活吧,推個車橫沖直撞,就你家人的命值錢,別人的死活不顧,哪有這樣的道理?”被告中年婦女停了一停,想想該說的也都說了,就又補了一句:“我能想到的就這些,反正我家是沒有責任的,請大人們明斷!”

案件審理到此,就該傳喚事發當場的衛士與死者的主治醫生長蘆多吉了解案件的經過與根結了,中位法判官扭頭看了上位法判官一眼,征求他的意見要不要休堂,看那上位法判官面無表情的看著堂下,于是決定繼續審下去,便對那堂上當值的衛士說道:“傳事發現場的衛士左山二毛上堂!”

為了防止原被告雙方的陳訴對案件當時在場的目擊者造成干擾,也會因為觀點不同而所有目擊者都被安排在偏廳里的一個個單獨的小隔間中。

“是!”堂上的兩名衛士,更靠近偏廳的那個略有些矮胖的衛士應聲,轉身進去,片刻之后,便有一個穿著灰白素衣的年輕小伙跟著出來,矮胖衛士引導著,左山二毛本要走去證務席,看見正中央的水面,將身軀抖摟兩下,扭身徑直走了上去。

上位法判官瞟了衛士小伙一眼,略揚了揚眉毛。

左山二毛看起來有些氣呼呼的,他看了一眼被告席,又照著水平堂四下里撒摸一圈,并沒有看見長蘆多吉,不等站到水面上,突然停住腳,很愣頭青的說道:“孕婦的死亡,直接的原因是因為千金藥堂的醫生長蘆多吉的無能與殘漠導致的,當時的情況很危急,我就跟在后面,孕婦送去千金藥堂的時候還有氣,只是昏迷了,那個醫生長蘆多吉,先是問保大人還是保孩子,然后拿著聲診器聽了幾聽,好像是他家老太太”——左山二毛指了一指原告席上死者的婆婆——“說實在不行就保孫子,緊跟著長蘆多吉一聽這話就說救不了了,給轟了出來,這才又往別的藥堂送,又過了得有一會子功夫,孕婦才死的,就說不該重男輕女吧,但也不能為這事就放任不管見死不救吧,什么是醫生,什么是大夫,天底下最光輝的職業,最接近神的職業,哪怕說施個針用點藥試上一試,再不行說真的救不了,畢竟努力去做了,救不回來沒辦法,那也比什么都不做,眼睜睜的看著病人死要強吧,就怕擔責任啊,就怕遇上點風險自己吃了虧,打我抽簽分來分流橋這塊負責執勤保衛也有幾個月了吧,這種事就有好幾回了,就上回那老頭兒,……”衛士小伙頓了頓,覺得這樣說也不太合適,便越過去繼續說道:“啊,上回老頭兒那事兒也是不好說,總之這個長蘆多吉是性情怪癖冷漠至極,動不動就愛說什么保護好自己,他光想保護自己了,怎么又可能會盡心盡力的去診病救命呢?雖然有點醫術,卻全無醫德,看病齁貴夠貴不說,聯合串通著她的姘頭自己倒賣自己的號簽兒,又限制數量,一個號簽兒賣五個金貝,還有賣假藥的事兒,拿炒面粉當保胎的成藥丸子賣,倒也聽說她自詡為匿界八十三評斷之一,但我覺得就她那樣的,絕對就是掛名假冒的,請各位大人好好的查一查吧!”

長蘆多吉火急火燎的趕回來,左山二毛剛被帶出偏廳去,她就尋思跟那偏廳門口上矮胖的衛士說一聲,順便把尸檢的報告交上去,正巧聽見左山二毛的一番話,她的臉原本就憤恨陰沉著,愈加難看起來,靜默隱忍的僵在原地,卻也不過片刻的等待之后,她被偏廳門口的矮胖衛士覺察到,趕緊將手里的尸檢報告給了那矮胖衛士,示意轉交上去。

中位法判官經驗老道,只聽他說便也能了解其中的大致客觀過程,但思路完全沒有受到左山二毛的那些牢騷話的任何影響,他拿過下位法判官剛才的記錄對照著,連說帶念道:“原告的說法是,已經明確說明了車內有緊急送醫的孕婦,被告女方死活扯住不放,非要賠償損失的貨物,幸趕上巡查的金甌衛士,衛士了解情況后拉開了貨車車主的手!”翻過被告頁上,又道:“而被告的說法是,聽說有送醫的孕婦,起初不信,就以為推脫責任要跑,所以拉著沒撒手,我家老頭看了說,可能是真的,就這功夫,正趕上有個金甌衛士過來,我就撒開手了,絕不是原告說的,我的手是被衛士過來拉開的,所以現在問題的關鍵點就在這個放手的時間節點上,你仔細回憶下,敘述敘述當時……!”中位法判官視線從記錄上移開的,仍舊怪異的眼神又看了左山二毛一眼,瞥見偏廳門口上長蘆多吉轉交尸檢報告,立時改了口,急急的說道:“這些先放一放,傳醫官長蘆多吉上堂!”

左山二毛被中位法判官突然的改口弄得有些上不去下不來,看見長蘆多吉,便又憤恨起來,正氣凜然的盯著她看了好幾眼。

“長蘆大夫!”原告方死者孕婦的婆婆看見長蘆多吉從偏廳出來,趕緊殷勤討好的打招呼。

長蘆多吉停住腳步,她在趕回來的路上心里已經恨恨的殺過他們千百次了,然而此刻見了,卻又覺得他們可憐,倒也正是應了那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俗語,她柔軟的心立時又悲傷起來,原本那些嚴厲憤慨的言辭已經到了嘴邊,又隱忍的咽了回去,化成喉嚨里一聲無奈的嘆息,只聽她無力的聲音,說道:“報告里寫的很清楚了,我也沒什么要說的話了!”

矮胖衛士的將尸檢報告交到中位法判官的手中,左右兩邊的下上兩位法判官將頭湊過來一起看,紙上除了長蘆多吉的判斷詞,左下角另有幾行小字,看簽名才知道竟是江豚大人南湖朔望的尸檢論斷,想來長蘆多吉消失的這段時間是去找南湖朔望幫忙了,欽佩長蘆多吉心思縝密的同時,確定了此案的根結所在,上位法判官面色凝重的又看了一遍,等中位法判官看完,右手籠在嘴邊擋住,嘴巴湊近他的耳朵說道:“先別聲張了,把那被告打發走,再釣一釣這個吃藥是不是自愿的事兒,然后就結案吧!”

中位法判官會意的點了點頭,危坐回來問那被告:“被告,剛才你陳訴案情經過的時候說你家的損失,什么藏紅花金花菜之類的灑了不少,就自認倒霉不要原告賠償了,如果真就這樣,上來簽字摁手印就可以走了。”

“啊……?”被告兩口子一時反應不過來的僵在那里。

原告方請的那個小身板的訟師終歸是久經堂審的,聽著法判官這樣說就意識到了不好,趁著原告一家子都沒醒過味兒來,便湊到死者丈夫的耳朵邊上,很小聲的問道:“那鐲子呢?”

“鐲子?”原告方的死者丈夫很奇怪他怎么現在就要起鐲子來,趕緊伸手去摸懷里的錢袋子,依然妥妥的存在著,便回道:“鐲子怎么了,案子不是還沒完呢嗎?怎么就要鐲子?”

原告方死者的公公婆婆也很奇怪中位法判官對被告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一陣面面相覷之后,那要強的姑婆婆正打算問清楚,就聽見旁邊的訟師要鐲子,反感的同時,意識到此刻正是緊要關頭,萬一說錯了話,埋怨就落定了,就想再等等看。

中位法判官也只好把話說的更明白些,仍舊問那被告,道:“原告方死者的孕婦,其死亡系其自身原因所導致,跟你們沒有關系,就是你們家的那些損失,如果想要原告賠償,現在提出來,本堂會給予支持,不過數額方面不能你說多少就多少,得做評估,有另外的一套程序,相對會麻煩點,如果不要賠償的話,現在堂上簽個字,就可以走了!”

“啊,……?”被告方的中年婦女這次完全聽明白了,一聽可以要賠償,便緊著問道:“走什么程序呢?”

被告方的丈夫趕緊拉了自己媳婦一把,勸說道:“咱,不要了,走吧!”

原告方的姑婆婆聽法判官說自身原因所致死亡,立時心虛的沒了話,只是心存僥幸的不肯罷休,就捅咕那訟師讓他爭辯,而那訟師卻只跟那手腕子上比劃著要鐲子,把那姑婆婆給氣的,就又想大嘴巴抽他,但畢竟是在堂上,忍了好幾忍才止住沖動,而死者的婆婆又想起自己胎死腹中的兩個雙胞胎孫子來,仍舊哭起來,死者的公公也只能是在邊上干著急,他總想說上兩句,幾度的欲言又止之后,終歸也沒能發出一點聲音來,就跟那兀自喘著粗氣。

被告方的中年婦女想想也是有驚無險,便拉著丈夫走去法判官的桌前,下位法判官拿了確認書,指引著被告的磕巴丈夫簽字按手印,中年婦女就趁此空擋,偷眼看那桌上的文件,正是剛才長蘆多吉交上去的尸檢報告,卻也只是大約看見尾部落款一個“南湖”的詞,就已經被那下位法判官發現,將那報告蓋住不讓看了。

作證的衛士左山二毛正義感爆棚,看原告老實巴交的一家子沒有話,尤其是死者的婆婆哭的眼神都木了,就好像自己的母親受了委屈,哭的他心疼,加上對于長蘆多吉的不滿,就對那份起決定性作用的尸檢報告很起疑,他義正言辭的向堂上的法判官質問道:“請問三位法判大人,這個案子是串通好了的嗎?還是說為了袒護誰的過失,就憑一張很可能是推脫責任才寫的報告,聽說死者懷的還是雙胞胎,原告方一尸三命,誰能保證不延誤時機孕婦就不會活下來,不判被告賠償,總得判他說句道歉的話吧,卻要反著問他們要不要賠償,這是什么道理?”

中位法判官就想著趕緊結案,畢竟左山二毛不是原告,也沒必要理他,看那被告在名字上摁了手印,就催促道:“行了,趕緊走吧,回去好好開門做生意去!”

“是的,大人!”被告方的夫妻倆應答完,又行了禮,相攜著就要下堂去。

原告方死者的姑婆婆因為左山二毛的助陣,僥幸心更重,更是理直氣壯的直指堂上的三位法判官,大聲喝問道:“你們這樣判是收了多少賄賂,我家給雙份行不行,我家不要賠償了,只求一個天理公道,給我家那苦命的兒媳,還有那將出世的兩個孩子,讓他們看看這是個什么樣的世道!”

“肅靜!”中位法判官渾厚的聲音中透著不可抗拒的威嚴。

死者的婆婆跑到原告席前面一屁股坐下來,拍著大腿哭起來,道:“我家的那個望花啊,我的那兩個大孫子啊,怎么就死的這么慘呢!”

原告方的死者丈夫也跟著連哭帶喊的鬧起來,嚷嚷道:“太欺負人了,他家耽誤了我家送醫,導致我家一尸三命,還得問他家要不要賠償,沒見過這么欺負人的!太欺負人了!”

“肅靜!……”中位法判官拉長聲音,渾厚的聲音中透著不可抗拒的威嚴。

“難帶說那點子藏紅花黃花菜伍的,比命還金貴嗎?”原告方死者的公公終于憋出了這樣一句話,然后就又沒詞了,他盼著自己能接著再說上兩句,或是昏死在堂上也好,然而狠了好幾狠心的裝,終究也沒能昏死過去,仍舊還是獨自的喘著粗氣。

死者丈夫眼見被告離開,也全顧不上了,跑過去想要攔下來,堂上的另一名衛士恐怕雙方動手,身軀瞬間變大數倍,擋在被告兩夫妻的前面,也正是此刻,就聽上位法判官威怒的大喝一聲:“放肆!”跟著伸手一指,就有四面水晶剔透的金剛墻,將死者丈夫圍困起來,原告方一家立時被震懾住,全都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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