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冬走到酒坊里邊,一個大概是賬房的屋子前站著不少圍觀的顧客。言冬擠到人群前方,從賬房的門往里看去——
幾個店小二誠惶誠恐地跪趴在地上,頭都不敢抬。一個神情嚴肅的中年男子坐在他們面前。
這人體態有些發福,從華貴的衣著來看家底不薄。想來就是杜家酒坊當代家主杜子康了。
杜子康身邊還站著一個大概三十歲左右的壯年,這位壯年與杜子康樣貌有幾分相似,是杜子康和原妻所生之子,杜耀祖。
此時杜子康眉頭緊皺,神色不耐,看著趴在地上的店小二們,厭煩地開口道:
“昨晚是你們幾個當班,是誰撬了柜臺的鎖偷走了五十兩銀票?你們若是知道賊人,就從實招來,否則我把你們全送進衙門!”
“嘖嘖,五十兩......”言冬有些訝異,這失竊金額可不少。
據言冬這幾天的了解,在大夏,一個普通人家辛勤勞作一整年都賺不了幾兩銀子!
那幾個小二互相對視幾眼,驚恐無比。他們這種平頭百姓哪敢進衙門!要真進去了,想出來起碼得脫層皮!
其中一個小二爬出隊列,大拜道:“老爺,昨夜我們在賬房中點完帳,一起出的門,絕無偷錢的可能啊!”
其他幾個小二也隨聲附和道,就是如此。
“哼!”
杜子康怒不可遏地一錘扶手,站起身來:“那五十兩是怎么丟的?!如果如你們所說,你們出去后沒人再進來,那難道是有飛賊光顧不成?!”
“其...其實......”為首的小二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言冬注意到,這小二偷偷地瞄了杜子康身后的杜耀祖一眼。
杜耀祖面無表情地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睛微瞇地回了那小二一個眼神。小二頓時低下了頭,不敢再言。
杜耀祖滿意一笑,然后走到杜子康面前,出言試圖撫慰道:“父親,要我說應該真是飛賊來了。這幾個小二都在我們家做了很多年了,咱不至于為了這五十兩......”
“這五十兩?你可知道當年你爺爺帶老子打拼時,差點因為五十兩家破人亡!老子要是把你踢出去,看你能不能賺到五十兩!”
杜子康氣得吹胡子瞪眼,激動地一腳將椅子踢翻。
杜耀祖被父親怒斥,只能尷尬地站在原地低著頭賠笑。
杜子康見這群小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更是怒上心頭。飛起一腳踢在為首的小二的胸口上。
那有些瘦弱的小二被踢翻在地,倒在言冬的腳邊。他嘴角溢出一絲鮮血,痛苦地攥著自己的胸膛,卻還強忍著疼痛,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杜耀祖似是有些不忍,稍稍抬了抬手,卻又下不了決心,最終還是放下。
言冬皺起眉頭。這杜子康未免有些太過分了。
言冬蹲下,想將小二扶起。那小二先是有些感激的看了言冬一眼,但還是惶恐地趴在地上不肯起來。
意思很明顯——老爺沒讓我起來,我不能起來。
言冬嘆了口氣,沒有再去拉小二。
“你是何人?”
杜子康坐回椅子,看到人群中一個陌生的年輕人走出來,想扶起倒地的小二,仍有些慍怒道。
“我只是個買酒的路人。看不下去杜老板所作所為而已。”言冬淡淡道。
“哼,買酒的?今日我杜家酒坊不歡迎你,請自便!”杜子康正在氣頭上,見這個衣著普通的青年頂撞自己,下令逐客。
“杜老板如此行事,寒了伙計們的心,恐怕就不只是損失五十兩的事情了。”
言冬說著,走到柜臺邊,大致看了兩眼,又伸手摸了摸,然后露出了然的神色。
“哈哈哈,你算什么東西,敢在我面前放肆?來人吶,把他轟出去!”杜子康看言冬對自己的話置若罔聞,怒極反笑。一揮衣袖,便有幾個護院走上前來。
此時,房間外面突然響起一陣步履聲——
幾位青衣紅甲的捕快走進了房間,周德赫然就在其中。
杜子康看到周德,連忙收斂起臉上的得色,起身走到周德面前,躬身行禮道:“周大人。”
周德卻只是仰了仰頭來回應。
這種回應可以說是十分無禮了,可杜子康卻也不敢說什么。因為大夏官民差距甚大,杜子康雖然在荊陵是排得上號的富豪,但對于周德這樣的捕頭還是得畢恭畢敬的。
其實也就杜子康平時繳的常例敬錢比較多,周德才給個面子帶隊前來。不然這種失竊小事,周德才懶得來。
“杜老板查的怎么樣了呀。有疑犯人選了嗎,有的話就讓我帶回衙門審一審便是。”周德端著腔調,陰陰地問道。
“本來快問的差不多了,突然出現一個毛頭小子......”
“毛頭小子?”
周德順著杜子康所指望去,只見一個青年站在柜臺邊對自己微微一笑——
這不是那天在酒樓里見到的疑似京里下來的言公子嗎!
周德身體一顫,頓時驚慌萬分。他認為言冬和那近日進駐荊陵府應龍衛千戶所的岳大人岳監察使有所關系,那么斷然不是他這種基層捕頭能惹得起的!
應龍衛是何等角色?
大夏一朝重文輕武,武官比上文官地位天然的低下幾級,可應龍衛是例外。因為應龍衛是掌直駕侍衛,巡察緝捕,與東廠齊名的權勢滔天的天子親軍!
“大膽,不可對言公子無禮!”周德驚怒地斥責了杜子康一聲,然后朝一個捕快吩咐了兩句,那捕快點了點頭就小跑了出去,不知去干什么。
接著,周德換上了諂媚的微笑走至言冬面前:“言公子,您怎么也在這......”
“什...什么?”杜子康看向眼前此景,腦袋有點轉不過彎兒來。
為什么周德對這青年如此敬重?!
話沒說完,周德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轉過身對著杜子康介紹道:“杜老爺,這位小哥是言冬言公子。有他在,我可不好意思繼續查這案了。你想知道竊賊,找言公子指點一二,立馬水落石出!”
周德這回倒不止是拍馬屁,而是說實話。言冬的眼力他是知道的。
酒樓命案時,他一經驗豐富的老捕頭都沒能第一時間察覺不對勁之處,言冬卻寥寥數眼就將李三的漏洞一一指出。
這也是周德認定言冬可能是京中來人的原因之一——如此少年英才,想必不是應龍衛就是東廠或者六扇門中的審案精英。
杜子康有些呆滯地將頭轉向言冬,只覺的渾身血液都快溢至臉上。機械地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么。
周德皺著眉盯著杜子康。這杜子康平時也不是呆傻之輩,怎么今天反應如此滯慢,看見大人物也不懂巴結?
“指點不敢當。”言冬看了眼杜子康,心中暗笑——
前些日子言冬基本上逛遍了整個荊陵城,將荊陵城的建筑格局都記在了腦中。
因此,周德從衙門到杜家酒坊大致所需的時間自己已經通過計算清晰得出。
周德那天對自己的巴結言冬也看在眼里,不然言冬才不會傻傻的來當這出頭鳥。
“不過我覺得,竊賊并非貴坊小二。”
“何以見得?”杜子康已然呆滯,一旁的杜耀祖卻有些心慌道。
言冬看了眼杜耀祖,走到了柜臺后。柜臺上放著一把被撬開的鎖,顯然是用來鎖抽屜的,被作夜的竊賊撬開了。
言冬雙手放在抽屜下,哐哐兩聲用力扯出抽屜,掃了掃里面剩下的錢,然后道:
“如果我是店小二,想偷坊里的錢,我要么少偷一些不被人發現,要么全偷后第一時間走人。斷然不會選擇偷五十兩這種不是特別大,但又會讓人第一時間察覺到的數額,然后第二天還照常來做工。”
“這位小哥。”言冬突然又問向為首的店小二,“這抽屜是不是有些壞了。”
“啊,是,是的。”店小二聽到言冬突然問話,先是懵了一下,然后急忙回復道:“這抽屜確實有些壞了,強行抽出來會被卡住,得費不少力氣才能抽出來。我們一般都是先將抽屜往下拉一拉再往外抽,這樣會比較順。”
“杜老爺不知道抽屜壞了么?”言冬問向杜子康。
杜子康回過神來,本拉不下臉,不愿回答言冬,周德冷哼一聲,嚇得杜子康連忙躬身道:“回,回言公子,收銀算賬皆由小二掌管,只有他們會動抽屜,所以我......所以草民不知。”
“原來如此。”言冬笑著點點頭,“諸位請看這。”
言冬指向抽屜面上的一道劃痕,和其他古舊劃痕比起來,這道痕跡很新,明顯是最近才劃出來的。
“竊賊顯然不知道抽屜的問題,破開鎖后強行拉抽屜,手中某硬物受力之下,在此處留下了劃痕。”
言冬話音剛落,站在眾人身后的杜耀祖身體一顫,然后偷摸地將手上扳指收入袖中。
這一切都被言冬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