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絨”酒館大體上還是老模樣，坐不滿的酒客、葷雜的氣味、看不清面部的酒保、每張桌子旁邊伸手可拿的今日《因蒂斯郵報》。

歐維恩挽著莫妮卡的手，目光不知不覺瞄向了角落的一套桌椅，也就是初次見到德萊斯時的那張桌子，身子也不自覺側向那邊。

莫妮卡正要拉出兩只木椅，左手被歐維恩一拽。

“咳，坐隔壁的那張。”

歐維恩直接隔了張餐桌坐下，心中自嘲道：

只是約好和莫妮卡共進晚餐，怎么就下意識聯想到德萊斯、聯想到超凡世界的那些壞事？

這是不是也可以算作超凡對人的異化……不過，呵呵，我偏不去靠攏。

可是就在歐維恩暗暗較勁，莫妮卡正準備點餐的時候，女服務員托盤上的兩杯香檳送上桌來。

“誒……？那個，我還沒有開始點餐呀？”莫妮卡不解問道。

歐維恩接下來本來只是要取本刊物隨便看兩眼的，并不是很想聽服務員和莫妮卡之間的交涉，但是服務員的下一句話把歐維恩的注意力強行拽了過來：

“是這樣的，大概四十分鐘前有位客人來過，提前付好了飯錢，他交代過是這張桌子，人數和長相也對的上。”

服務員說完她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著莫妮卡與歐維恩，似在確認描述中的外貌，又似在好奇兩人與前面到訪者的關系。

德萊斯？歐維恩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眼下也只有這種可能。雖然不是敵人，但這種不請自來又無處不在的監視感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看著那一樣樣熟悉的菜品被端上餐桌，歐維恩“嘖”了一聲——提前獲知自己的晚餐安排、甚至精確到了哪張餐桌，歐維恩雖然對“占卜家”途徑不是很了解，但這肯定是基于占卜方面的能力。

至于德萊斯這么做的緣由——

歐維恩叉起一塊烤魚肉放入嘴中，與莫妮卡碰了一杯，老實說莫妮卡的酒量不是太好，歐維恩有點擔心她酒后會不會變得麻煩。

——是提醒我處在他的、或者誰的監視當中嗎？抑或敲打我不要忘記盡快去辦和他的那點“正事”？

自從上次給這位“折紙師”翻譯完羅塞爾日記后，為了獲悉密修會那位首領在失蹤前對組織究竟隱瞞了何種秘辛，德萊斯重新擬定了目標——曾出沒于第四紀的古老貴族，塔瑪拉家族成員。

目光自動過濾掉了木桌上被人用魚骨刻畫的下流圖案，歐維恩上身微微前傾，似要張嘴接住莫妮卡用叉子湊來的肉卷，但青年仍保留著自覺主動的習慣，接著莫妮卡的手腕被人略微用力抓住，讓叉尖上的食物不急不緩地靠近唇邊。

“天鵝絨”酒館最好的菜品之一，圣血鰻魚卷。

“松露碎、鵝油、河鰻，還有……迷迭香。”歐維恩細細咀嚼著吞咽著鰻魚卷，“醬汁則是白葡萄酒與鰻魚血的混合熬制。”

“藥師”的非凡能力讓他能輕易辨別出各種動物植物材料，不論靠眼睛還是用舌頭。

第利斯城民間不知道從幾十還是幾百年前就流傳著謠言，傳說某位修道士曾宣稱鰻魚血能夠治愈麻風病。

這道菜之所以添加鰻魚血，取名圣血鰻魚卷，就是酒館為了利用這個民間傳說的噱頭。

當然，謠言就是謠言，這個時代的人們其實大多也只是圖個宗教意義上的吉利，更別說一位“藥師”非凡者。

但鰻魚血醬料在帶來魚腥的同時，許久之后竟在喉間遺留下甘甜。

歐維恩微微一愣，這才發覺自己幾乎快要吃完了整盤魚卷。

甚至沒有注意到酒保什么時候托著餐盤走到了桌邊。

在他托盤上的，是一道“羅塞爾的謊言”——煎制的小牛肝作為廉價食材，取代了原本為羅塞爾大帝所喜愛的眼肉，但保留了宮廷中傳出的烹飪法。煎牛肝發散出與甜醋、蜂蜜混合腌制而來的香甜氣，上面不太均勻地著落著鼠尾草碎，并搭配以炭烤的無花果。

歐維恩肩膀微偏，以便讓出酒保能放下餐盤的身位，他卻在同時想到一點，為什么端盤送水的活要交給酒保？他光顧“天鵝絨”酒館不止一次，印象中這里明明有專門的服務員才對。

就在他目光下意識掃向酒館各處，想要在形形色色的酒客之間找到服務員的身影時，卻不巧正與酒保的雙眼對上。

只見對方的雙眼直勾勾看著歐維恩，鴨舌帽的遮蔽下似有雙眉皺起，又好像沒有：“你對食材的鑒別很敏銳。”

歐維恩刀叉一停，沒想好該回應一句什么話的時候，只聽酒保語速稍顯緊促說道：

“后面幾道菜廚師準備時間會比較長，所以，嗯，這份牛排請慢慢享用。”

酒保說著頭一偏，鴨舌帽隨即擋住了歐維恩看過來的大部分視野，只能看到明顯清秀俊朗的下頜，與縱使盤在帽子里面，依然在鬢角露出少許的灰白色濃發。

歐維恩望著轉身絲毫不帶猶豫的酒保，沉吟不語。

不論是打扮還是語言動作，明明都一副“不想與人接觸不想打擾和被打擾”的態度，為什么還要強迫自己同我說上那么幾句？

社恐的脫敏訓練嗎？

“奇怪，剛才那個年輕人我記得明明是這里的酒保呀。”莫妮卡小聲閑聊著，“這家酒館是有專門的上菜服務員的吧？”

對了，這也是一個疑點……

而且那個人的聽覺很敏銳，聽見了我剛才念出食材……歐維恩看向酒保站立之處，酒館這會兒的酒客很多，聲音嘈雜。比如在與那邊酒桌間的距離下，我就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聊什么……

除非——歐維恩掃了一眼口袋里的“舊印”——除非戴上這個家伙。

思維發散的同時，歐維恩沒有先去切牛肝，而是隨手取向裝點在周圍的烤無花果。

似乎酒保的話在潛意識里形成暗示，歐維恩真的細嚼慢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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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兩三種不同色的飲料混入同一杯酒精基底，拉伯克面無表情的端向下一桌。

他的記憶力還不錯。哪怕只是匆匆見過一面，他也能把歐維恩同二十多天前晚上，那個闖入酒館聲稱外面是白天的酒瘋子聯系在一起。

但是只過去這么些天，那個人就徹底改頭換面，衣著變得體面，精神面貌也截然不同了。

拉伯克心中有些感慨。

非凡對一個人的改變，真的很顯著啊。

可身懷超凡絕不意味著好事，就比如眼下。

拉伯克微不可見地攥緊右手。

希望那個人做得出正確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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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細細咀嚼著烤無花果的歐維恩喉間一停，一種異物感頓時塞滿口腔。

無花果內裹了張紙條……他看了眼面前的莫妮卡，只見她仍若無其事的大口吃著東西，食欲正達佳境。

紙條大概率寫著東西，剛才酒保的暗示表現不是錯覺，正是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

這家酒館現在一定出了問題，而且危險正在盯著自己。

那么要把紙條吐在手上打開看嗎？

只見歐維恩端起香檳酒，選擇一飲而盡。

紙條也隨之被他直接吞下！

歐維恩習慣性地右手曲腕擦了一下嘴角。

對他來說，紙條上的信息或許很重要，但存在紙條本身就說明了足夠多的問題，再加上德萊斯最近的行蹤、這位“折紙師”提前選定餐桌——

歐維恩左手放下酒杯，故意放在了莫妮卡抬起的胳膊肘下方：

“莫妮卡。”

“額？唉呀！”

眼見莫妮卡不出所料碰灑了酒杯，歐維恩連忙伸手抓住莫妮卡沾到水的手腕，同時另一只手從口袋中摸出臟兮兮的手帕——

準確來說，摸出“舊印”。

而莫妮卡也突然感受到歐維恩先生抓住自己的手變得特別用力，幾乎是掐了一下般。

若無其事擦干凈桌面后，歐維恩把“舊印”綁于手臂，立即按壓食指關節，這次開啟的已不再是偏科版“靈視”，而是被“舊印”放大靈感后的加強版“靈視”！

隨著視線迅速掃過周圍顧客，只見遠處靠近后廚的桌子上，一個布滿藍綠色鐵銹的青銅盤突然金芒閃過，一位正在玩著紙牌游戲的男人睹到這一幕，臉色微變。

這是他隨身所帶的幸運物品，實際上則是塔瑪拉家族的一件古老遺物，對應序列7的“占星人”！

這件叫做“內布拉星象盤”的遺物表面的黃金圖案發生移動，似有所指——

只聽他低聲喝道：“第八張桌子！那個青年！”

涼意瞬間涌上脊背，來了！“刺客”要來了！

在這瞬間歐維恩無比確信，那男人身邊的牌友不可能是非凡者，且大概率是臨時拉來的不知情的現實中結交的普通朋友。

歐維恩來不及辨別方向，一腳重重踹向莫妮卡的椅子，同時預先讓座椅前腳騰空、向后傾斜的歐維恩利用反作用力，直接向后仰倒！

耳邊就立即捕捉到了利器破空的聲音。

來自三個方向。

仰倒丟失方向感的歐維恩以赫密斯語呼喊道：

“光！”

霎時間，一枚純金打制的符咒在自燃中飛快消逝，每個人眼前都呈現出了直視正午太陽時的光芒。

三道無法再藏身于任何陰影的身形頓時勾勒了出來，歐維恩抽出“侍奉”匕首，朝最近的一名刺客刺去！

而那刺客一擊不中，本也就打算再補一刀，他力道本就比歐維恩大許多，再加由上到下的借勢劈砍，直直砸在了歐維恩刺來的匕首上，碰出金屬相擦極刺耳的聲音。

歐維恩手腕巨震，“侍奉”順勢反彈回身，在左胸劃爛衣物留下一道切開血肉的刀痕。

余光尚未散去，歐維恩干脆閉眼，依靠“舊印”帶來的超強聽力，在喧嘩與驚叫聲里辨別出敵人的第三下盲刺，身體微微側過，“侍奉”則向上深深刺入那人腰腹。

另外兩名刺客一經短暫失明就后躍拉開了距離，待那致盲的白光散去后，正看到同伙已被重傷，向著他們仰倒。

因這一擊失去“侍奉”、暫時無法回收的歐維恩已把重創之人的匕首奪在手里，但見寒芒沾著幾點陰綠，便知這刀鋒喂了劇毒。

“靈知會？你們來刺殺我干什么？”

歐維恩目光緊緊盯著兩名刺客與稍遠處的第三人，隨時準備好戰斗。

至于“靈知會”，這個組織在德萊斯的手稿中被提及過，主要組成成員是“刺客”、“學徒”兩條途徑的低序列者，但它的后臺不簡單，它是古老隱秘組織“魔女教派”的旁系。

德萊斯似乎提過，東區的門加薩黑幫有“靈知會”滲透的跡象……

當然，歐維恩并不確定。

稍遠處的胡茬男人微抬下巴道：

“我為什么要回答你？你認識德萊斯·特里斯，是他的線人甚至助手，是不是？”

“德萊斯？你們是不是找錯了人，憑什么就斷定——”

那男人打了個響指，直接打斷了歐維恩的狡辯：

“找沒找錯，直接去問你的靈就行了。

“還有，你剛剛那招……我也會。”

只聽啪的一聲響，一束亮度遠超老式照相機的閃光瞬間刺入歐維恩雙眼。

兩名刺客此刻正背對遠處那人，受影響較小，電光火石間一左一右徑直將手中帶毒匕首刺向歐維恩。

既知無法避開，歐維恩右手緊握匕首，防備右邊來敵，同時左手緊急拔槍，不按擊錘、不扣扳機，獵魔子彈直接就在槍聲中瞬間出膛！

只聽一聲慘叫，左邊那人匕首連帶右手三指被銀光索裹挾的巨大沖擊力轟飛。

右路刺客自以為得手，卻不料歐維恩力速明顯異于常人，絲毫不在自己這個擅長戰斗的“刺客”之下。

暗殺經驗告訴他，在當前環境無法利用“刺客”的“陰影潛藏”并藉此使出“蓄力一擊”的情況下，只靠自己根本殺不死眼前這個刀法愈發瘋癲的家伙！

歐維恩見已創傷一人，開始集中精力對付最后這名刺客，試圖在兩三招內劃傷對方，使毒素蔓延。

可是不知什么時候，酒館內部逐漸彌漫起了霧氣，并愈發濃厚。

正被不斷逼退的“刺客”察覺到環境變化，冷笑一聲，直接后躍入一團濃霧之中。

“陰影潛藏”同樣適用！

歐維恩立即轉身，看向剛才手部中彈的刺客，一樣在迷霧中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