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雜亂無章的聲音逐漸排列有序。

“黑夜籠罩的陡峭山峰上，祂在漫步，祂在尋找……

“‘生命煉成’儀式……精靈之泉的泉水……黃金……人血……”

歐維恩原本還頭痛欲裂，聽到這幾個清晰無比的單詞瞬間瞳孔一豎，看向渾然不覺卻正因頭疼雙手顫抖的老者。

這個儀式所要求的部分材料與“馴獸師”的魔藥輔助材料有重合之處！

他想要聽得更清楚，但多余的知識爭先恐后地撲了過來，掩埋其他聲音：

“……在第四紀的特倫索斯特王朝，白化病患者能夠享受到比現在更充分的社會保障！

“‘斯蒂亞諾的運轉之術’……

“每三萬零五百二十二周期，梯拓星與拉鉑爾星之間的相對位置……引力……形成拉鉑爾之霧，注視減弱……死亡率下降至79.01%，形成安全航道。

“……”

艸！歐維恩奮力抓向自己左腕，想要將“舊印”直接生生扯下。

而就在這時，一道絲毫不作掩飾的目光自身后看了過來，沒等歐維恩拔槍轉身，一只布滿老繭與疤痕的大手同時按向了歐維恩后背。

疼痛感自脊梁蔓延全身，鮮血已不知從何時起浸染了后背，衣服鮮紅一片。

“‘傾聽者’……不錯、不錯，可惜、可惜。”

聚會的主人，站在自己身后、剛剛拍了自己后背的法師沉聲感慨道。

看著那被血染紅的掌心，歐維恩咬牙問道：“不錯什么？可惜什么？”

“除了知識，‘傾聽者’們還能聆聽慧語獲得額外的非凡能力，這是我們多少人所需要的饋贈……可惜，這個序列屬于‘秘祈人’途徑，我們缺少了這樣的橋梁。”

光頭法師說著，突然，他按壓歐維恩肩膀的右手飛快顫抖起來，幾乎不受控制。

這似乎也超出他的預料，只見這位法師口中頌念不知名咒文，從他袖管中登時鉆出幾條綢緞狀的紫色咒縛，將他失控的右手牢牢捆縛住。

這些咒縛拉著右手強行脫離了歐維恩的脊背，隨即迅速縮了回去，那法師的右手也恢復正常。

趁著這功夫，歐維恩已經后退數步，雙手摸上了手槍和“侍奉”。

而就在他摸到手槍的一瞬間，歐維恩微微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異常。

他感到手槍在自己的觸碰之下，內部許多機械結構在輕微轉動。

“停，我沒有要為難你的意思，你背上突然出現的傷和我沒有關系。”光頭法師活動了一下右腕，目光透過鳥嘴面具，直直地看向了歐維恩的眼眸。

這家伙大部分時間都是和另一個雙胞胎兄弟坐著的，甫地站起，倒是比歐維恩高出一頭，身寬更是寬出一倍。

他當著歐維恩的面，伸左手對右手手背上的皮肉用力一扯，竟直接扯下一層人皮，露出由各種精密齒輪和軸承等事物拼合成的機械手掌。

看見這人的右手，歐維恩不知是否是因為驚愕，雙手的動作緩緩停下了。

“你的手為什么是鐵的？”

“呵呵，這就說來話長了。”光頭法師望了眼坐在角落里的胞兄弟，袍袖一揮，伴隨點點黯辰閃耀，他與歐維恩的身體忽然一齊下沉。

沒等歐維恩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兩人已經出現在了地下室內。

這地下室潮濕異常，昏暗如同墓穴的墻壁上卻同樣刻畫著黯淡的符文，從更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哀嚎聲。

“我叫塔西亞，受命于第八柱。”

塔西亞……歐維恩記得，塔威爾提起過聚會的兩位主人，分別叫塔西亞、塔克林。

那么始終坐在角落里，如同雕塑般的就是塔克林了。

“你不需要介紹自己是誰，我只想知道你叫我來的用意。”歐維恩心中接連閃過數種猜測的同時，動作蓄勢待發。

塔西亞微微頷首：“‘斯蒂亞諾的運轉之術’是一個需上百名非凡者、十位半神全力出手才能完成的儀式，在它問世后的近兩千年里，我們一直改善修補，也在此基礎上創造過一些衍生的、簡化的法術。

“它的最大作用是‘運轉’，運轉那些不具生命的死物，這其中包括高位的封印物。”

他說著，將右手伸向歐維恩的肩膀，那只機械手再次劇烈抽動起來。

歐維恩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四處看了看，走到一個放著金屬圓筒的鐵桌前，伸手拿起了那被廢棄的圓筒。

金屬圓筒在他的手中飛快轉動拆解，就像一個高速換面的魔方，很快露出了里面干枯的大腦。

這是他從“舊印”，不，通過“舊印”從偉大存在那里得來的能力。

——通過直接接觸，操縱那些機關造物！

歐維恩臉上剛要露出一絲欣喜，后背那莫名傷口馬上滲出更多的血液，傳來的劇痛無情地打斷了他的快意。

“這傷，難道也是……”

“不錯，你從全知的賢者那里得到饋贈之后，祂當然也會在你的身上——留下‘雕琢’的痕跡。”

歐維恩眉頭緊鎖地看了對方一眼，他感到脊背在傳來痛癢的同時，竟還有種什么球形之物撕開皮肉，在血肉之間轉動的感覺。

必須得脫下外套檢查一下后背到底發生了什么……但不能在這里……歐維恩咬咬牙道：

“說完了嗎？說完放我回去。”

“完善‘運轉之術’，嘗試找到它缺少的部分，你身上的影響才會收回。”塔西亞低頭看著歐維恩道。

“你開什么玩笑？靠我？”

隨著塔西亞的機械手一揮，兩人身形迅速向上攀升——

“賢者會指引你。”

等歐維恩緩過神來，聚會大廳的成員已經陸陸續續走光了，只剩下寥寥幾個捧著金屬器發呆的人。

他緩緩走向出口處，在經過一個嘴角流著口水的人的時候，那人“砰”地一聲腦袋炸裂。

紅的白的還有眼珠子就這么飛濺到歐維恩戴著的面具上，好在歐維恩裹得夠嚴實，沒讓它們沾到皮膚。

對于這莫名其妙的一幕，歐維恩先是愣了一愣，隨后用寬大的手套往身上一抹，就這么繼續朝前走去。

得到再一份力量的同時，身上也又多了一個詛咒，話雖如此，歐維恩卻發現在自己心中并沒有產生太大的波瀾。

直到他上了離去的馬車，拉上四面窗簾，這才解開所有上衣，謹慎地伸手摸向脊梁。

失血量似乎比想象中要少，板結的血液緊緊貼附在皮膚上，然后歐維恩摸到了那驚心動魄的傷口。

青年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傷口豎列排布，足有三四十厘米長，最寬處五厘米左右，而這樣的傷口在他背上裂開三處。

觸覺仍在繼續帶給他匪夷所思的感受，傷痕不是被剖開的，而是為歐維恩體內什么東西所撐裂。

那是一個個球狀體，光滑圓潤，堆擠在那觸目動心的三道傷痕中，并因歐維恩的擅自觸動而轉動著。

那是不屬于他的，無數個眼睛。

寄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些東西，想必就是那位被稱作“賢者”的邪神所附帶的詛咒了。

歐維恩深吸了一口氣。

雖說他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也愿意為了那一個個迫切的目標，做出犧牲、付出代價——

時間已不由他仔細做出選擇。但是這未免太惡心太惡趣味了一點。

“嘖……”歐維恩也不管有用沒用，先往傷口上噴灑了消炎藥，隨后直接徒手，揪住最大的那顆眼球的兩端直接拔了起來。

這東西的末端似乎和歐維恩的神經是連著的，隨著銀齒緊咬，一顆牛眼大小的眼珠帶著幾滴血被歐維恩攥在了掌心。

這東西算不算非凡材料呢……就在歐維恩盯著那眼珠心中產生想法的同時，眼球末端的幾根血管和神經扭動起來。

它們努力讓眼珠在歐維恩手心立了起來，隨后充當手腳，如同蜘蛛般沿著歐維恩手臂飛快爬行，似乎想爬回歐維恩脊背上的裂痕里。

“我艸！”

歐維恩沒想到這東西單個居然是活的，直接把那眼珠體拂到地上，沾上灰塵。

隨著玻璃體漏出來，眼珠體似乎再沒有多余的力氣，在地上很快無助地死了。

歐維恩之后又做了多番嘗試，總之剔除行為理所當然地對祛除詛咒沒有效果，缺失的總會在一陣劇烈瘙癢后重新生長出來，并且消耗的是自身血肉。

這些眼珠在裂痕中數量不固定，大小不一，排布不規則，離體后疑似十分嬌弱，沒有思想，無法進行任何形式的交流。

對詛咒的研究就到此結束。對他來說，目前確定這些就足夠了，長期影響以后再說。

歐維恩從座椅上一躍而下，雙臂伸展，雙手觸及馬車內部的兩側。

伴隨一縷縷靈性注入，這輛馬車的后輪自行轉動，與那馬兒的拉力匯于一處。

“該死！突然跑那么快做什么了？”

不明就里的車夫用力勒緊韁繩，怒斥起馬匹。

………………

三枚骰子被隨意地抓起又放下，歐維恩上身纏著繃帶，在一臺博彩游戲桌前無聊地消磨著時間。

早知道讓古茲曼黨單開一個包間了，本來想掩人耳目、盡量不引起注意的，但眼下這人聲鼎沸的賭場里卻唯獨自己這桌什么也不玩，恰恰才是最為異類。

加布毛手毛腳地端來一盤繃帶，卻見歐維恩擺了擺手。

歐維恩向背后一指：“還有血繼續滲出嗎？”

“好像……沒有了。”

“那就端回去吧，客人也該快來了。”

不得不說賭場生意最近真是太爆了，生意好到有些過頭，歐維恩在這坐了一小時，甚至就旁觀到一場從3000費爾金一直贏到12萬的游戲。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家伙做榜樣，參與賭博的人才會源源不斷。

不過自己現在變成了人形“斯蒂亞諾的運轉之術”，想操縱這些有機械結構的游戲桌讓自己獲利，恐怕會很容易吧？

想到這里，歐維恩微微搖了搖頭，拿起幫派份子放在旁邊的紅酒瓶，血色的液體晃動中，倒映出的一道人影扭曲著不斷放大。

歐維恩回頭，看見一個精神矍鑠的胖子。

他帶著手提箱，肩上停著一只圓滾滾的貓頭鷹，圓滾滾的鳥眼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

“呵呵，選在了賭場，不錯，我喜歡這種地方。”

“……”歐維恩表情一下變得認真，左手輕輕撂下酒瓶，披上了一直掛在椅背的外套。

不管你多喜歡賭場，這里都是古茲曼黨的地盤，算我的主場……未戴面具的歐維恩朝這不速之客點了點頭，揮手示意站在周圍的幫派成員準備“游戲”。

交易者略過歐維恩的目光，大喇喇地就往前面這么一坐，滾胖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自顧自說道：

“好吧，看樣子我來第利斯城后運氣還不算太壞，能馬上得到‘讀心者’特性，看來是那些老頭們發力了。”

呃，這話聽著怪怪的……歐維恩不想跟一位陌生且強于自己的非凡者多呆，直接步入正題：

“你就是那位青年的老師？特性與配方都在這里了，不過，要怎么驗證雙方都沒有提供假貨？”

雙方不斷地從發牌員手中接過紙牌，不動聲色地低聲商議著。

“我自有檢驗方法，至于你，我有一張公證書，一次性的那種，我可以送給你用。就當抵消你提供的‘讀心者’特性里附帶的那份‘觀眾’特性，以及配方，如何？”

交易者笑嘻嘻地提議道，從他的表情來看，公證書的價格應該遠遠比不上一份序列9特性加正確的序列8配方。

“可以，不過我還要從你這確認一個情報。”歐維恩大方說道。

“什么情報？”

交易者立即變得警惕起來，連那只一直監控四周的貓頭鷹都在一瞬間看向了自己。

“序列7‘吸血鬼’的壽命。”

紅瞳胖子聞言一愣，先是松了口氣，緊接著臉上隱約露出一絲失望，似乎是感慨自己的化妝沒有派上用場。

“呼，好吧，這情報沒什么大不了的，等你也變成人造吸血鬼就感受到了。

“如果你沒有死于被殺、失控，而是正常老病死的話，唔，那一生大概能存活300年左右。”

見鬼，這家伙完全可以說沒有意外、正常壽終……非要解釋得這么刺耳……

不過聽到這些，歐維恩還是安心了許多。

只要升上序列7，因為《亡靈書》所支付的代價就能抵消干凈，只是這“吸血鬼”看樣子是不能不當了。

只要晉升得稍遲，就會死……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傾聽者”？

“呵呵，我用靈視瞧過你了，你小子用過的東西挺雜，有‘靈教團’用的晦氣物，有‘真實造物主’殘音，有‘隱匿賢者’……嗯……這個看不清楚，你背上的那是什么？”

交易者下意識抓了顆櫻桃丟到一刻不停的嘴里，但馬上“咳咳”吐了出來。

“哼，總之，照這般作死下去，計較‘吸血鬼’最多能活多少年，對你來說大概率是一件沒意義的事。”

“我借用了《亡靈書》。”歐維恩簡單解釋了一句。

交易者抬頭，深深看了歐維恩一眼，于短暫沉默后打開了手提箱。

“這句話不是我說的，但我現在只能告誡你，尤其在你使用從它處獲得的、比自身強大的力量之時。

“一個恩賜，或一個詛咒。”

歐維恩冷眼看著他，任由他嘴里絮絮叨叨，并不斷拿出一件件小物品。

小坩堝、玻璃杯、晶狀物體、一些奇奇怪怪的材料。

一張折疊著的橘黃色紙與晶狀物體被推送到歐維恩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交易者問道。

“真名？”

“真名。我叫達克威爾，該你了。”

“歐維恩·帕德。”

“我承諾我交易給歐維恩·帕德的是真正的‘精靈之泉的髓質結晶’。”

隨著達克威爾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吐出，公證書四周的象征符號和魔法標識一個接一個亮起，皆綻放著明亮而溫暖的光芒。

等到一切結束，那些光芒連成了印章般的影像，按在了達克威爾的拇指上，并穿透過去，蓋于空白區域。

公正，有效。

只是達克威爾用于印章的拇指略有變黑，伴隨一縷黑煙發出滋滋的燒烤聲，就像按在了一塊燒碳上。

而達克威爾對這種程度的疼痛早已麻木。

歐維恩激動地收起材料，他距離晉升“馴獸師”終于只差消化的最后一步了。

隨后，在歐維恩詫異的注目下，達克威爾當著歐維恩的面，制作起一瓶瓶魔藥。

“愣什么呢？你快選啊，選出那瓶沒有劇毒的藥水，貓頭鷹只要喝了沒死，就是你賭贏了。”達克威爾大聲說道，偷偷眼神示意歐維恩。

“哦……噢！好，好，那我就猜是這瓶！”

達克威爾當著歐維恩的面把“讀心者”特性加進去的，歐維恩當然知道是哪一瓶。

隨著加布這名古茲曼黨也配合地過來做莊見證，鄰桌一道道疑惑的目光總算收了回去。

伴隨“讀心者”魔藥被貓頭鷹哈里喝下，達克威爾額角也滲出一滴滴汗珠，暗暗調動起“馴獸師”只對馴化動物有效的安撫能力。

原來，買家是這只貓頭鷹……怪不得感覺它的眼神和普通動物不一樣……歐維恩觀察著眼前這兩個家伙的一舉一動。

“我！我贏了！我活下來了！”不停翻著白眼的貓頭鷹哈里恢復正常，騰一下飛起，激動得喊叫出聲。

之后被達克威爾倉皇按下。

“行，你倆慢慢慶祝，既然‘讀心者’特性已經沒問題，交易完成，恕我失陪了。”歐維恩收拾起東西。

“嘿，朋友，等一下。”達克威爾重新堆出笑容，挽留道。

“我還有一個委托，反正你來都來了……”

“對，幫他找一個人！”貓頭鷹哈里細聲叫道。

“什么報酬？”歐維恩皺眉，找人這種事可不是他擅長的，不過可以發動古茲曼黨、密修會的關系。

“報酬……報酬都好說，而且我聽完你的遭遇后一直有個想法，就是既然你難成‘吸血鬼’，為什么不讓我把你轉化成血仆呢？血仆起碼有兩百多年的壽命，而且我保證永遠不控制你。”

“你能見到愿意幫忙的人造吸血鬼很可能就這一次！求血族幫忙更不可能！”貓頭鷹哈里補充道。

歐維恩一臉嫌棄地“嘖”了一聲：

“換一個，我要序列7‘吸血鬼’的魔藥配方。”

“好，可以！成交！”

聽到達克威爾答應得這么干脆，歐維恩莫名有點后悔。

隨著兩人重新坐下，歐維恩看著翻著文件的達克威爾道：

“為什么會委托我呢？”

“呵呵，經驗之談。”低著頭的達克威爾笑了笑，“雖然你是個亡命徒，但委托你這種家伙的時候，我的運氣都沒有太壞，你聽說過……

“喔，找到了。”

隨著一張模糊的黑白照片被送到歐維恩面前，歐維恩頓時瞳孔地震。

他見過照片上這個人！

“他也是‘藥師’途徑的，失蹤的時候，大概率還是序列9。”

照片上，模糊的長相與歐維恩記憶中由“讀心者”克薩雷恩召喚出的那個“藥師”亡魂結合在了一起。

——只是右手的那截食指尚完好無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