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平鋪在墻面上的有機殘渣，剝落、聚攏成一副骨架，隨之在半空中“接”上從游離二氧化碳中還原的碳長鏈。

骨骼、內臟、肌肉、脂肪、再是皮膚，名為賴明良的個體被復原在重構后的實驗室里。

緊接著崩解的纖維交織成衣物，最先刺入軀體玻璃碎片飛回重構中的示波器上化成屏幕，燒毀視網膜的光子回到激發它們的電極之中。

電閘向上，李清都放下腦機遙控著的機械臂。他額頭上毛孔滲出的水分子聚合成汗珠，落下，被控制臺的碳纖維結構吸收。

這的確是一個瘋狂且駭人聽聞的實驗。

電極分開，李清都從操縱臺前離開，大門開啟，科學院的同事退了出去，腹部的絞痛讓賴明良掙扎著抽搐，他朦朧的視野中全是潔凈室的儀器。

這一刻，他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雖然他想過這樣的太空軍演可能會像羅伯特那樣受重傷，但自己親身經歷一遍還真是痛苦萬分。

“醒來了？”

李清都在空間站實驗室中呈現出一個虛擬投影，他轉過身，聲波從他的喉嚨振動而出，賴明良想要說話，但只覺得聲帶就像在砂紙上打磨過一般的灼燒的痛苦。

看著賴明良的樣子，他仿佛心領神會一般，輕輕打了一個響指，旋即一旁的全息顯示器就呈現出賴明良的樣子。

只見他驚訝地看著自己在全息顯示器自己的身體，萬分的不敢置信。

“這是什么？”

“給地球的一點小小的拿破侖文明震撼。”

李清都似乎甚是得意自己的杰作，面對賴明良的疑惑，他一邊解釋一邊檢查賴明良的腦波。

直至一切沒有什么大礙之后，只見他再次啟動機械臂，賴明良親眼看著微操手術刀切開他自己的頭顱，只見他的大腦皮質發出微弱的熒光光芒。

“你改造了我的身體？”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體肯定是被李清都動了什么手腳，無比憤怒地看著李清都，虛擬投影撲向李清都，但這阻礙不了他。

他們此刻都只是一堆二進制結果下的數字罷了。

“很抱歉沒能提前跟你知會，但是沒有辦法，這是唯一的選擇。”

李清都雙手攤開，在他的面前憑空出現一道光幕，光幕上顯示著賴明良曾經見過的那些拿破侖人的星艦。

朱靜在送回給李清都的數據中特別標明了拿破侖人的生命形態，祂們甚至不需要腦機就可以直接通過神經元代替電路連接星艦。

李清都在得知這個結果之后便一直在尋找辦法能不能模擬出這樣一個結果。

將基因數據上傳至云端嗎？把自己變成人工智能，這個似乎和拿破侖人的途徑最為相似，但最大的弊端在于依賴著電信號會完全失去創造性。

這是即使是無權限框架的十大名劍也無法避免的。

“狗屁！我可沒同意過！憑什么操縱我！”

李清都搖了搖頭，只見他舉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臟。

“我們是一樣的。”

賴明良看著他的樣子，瞳孔微縮，他不明白眼前曾經給過他選擇的男子為什么會說出這種話來。

只聽李清都娓娓道來，才明白李清都和自己的遭遇也是大差不差。

“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變成這幅樣子？”

但賴明良還是有些不解，他并沒有不耐煩的樣子，只是繼續說道：

“曾經有位故人問過我人究竟該為了什么活著？那個時候我只覺得人活著是為了無法滿足的求知欲，所以我窮極一生去尋找一個終極真理——”

“后來難以預料的災難不邀而至，在那段時間里我突然發現自己似乎改變了點想法，你看看那些在饑荒中易子而食的、你看看那些為了躲避無序的太陽而躲避在地下城的，那時候我感覺人活著還得幫幫別人滿足他們的求生欲。”

這一刻，他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蘇醒時在人工智能所遇見的患癌的故友，這一刻他有點明白他在改變自己生命時候的覺悟了。

“所以把自己變成這幅樣子是為了什么呢？災變紀元的太陽變得無序，未知的拿破侖人要毀滅我們，我們活著，大概是為了對抗熵增吧？”

即使賴明良沒能親自見到李清都，但賴明良依然能感受到他清澈的目光。

雖然他此刻依然不太能接受自己的身體，可畢竟稍微理解了李清都想說的。

而他似乎是明白賴明良在芥蒂什么，只見李清都不急不慢地繼續開口：

“更何況我從未剔除過什么，只是激活了你的神經元，然后放入了一些小小的神經細胞機器人，它可以直接做為突觸將神經元和網絡連接。”

聽見他的話，賴明良蹙起眉頭，他只是個工程師，不太理解有關于神經方面的理論知識。

“什么意思？”

“意思是腦機的時代過去了，就像腦機取代控制器、方向盤那樣，從此以后這樣小小的神經細胞機器人將帶來新的技術變革。

而你，會是先驅者。”

賴明良撇撇嘴，看著他手中不斷變化的神經細胞機器人，像個神棍似的李清都還是不大相信。

“不信你試試。”

在他的提示下，賴明良集中注意力，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將他與眼前關機的智能設備聯系在一起。

這種感覺十分強烈，直至那原本關機的設備突然打開，在賴明良的掌控下不斷變幻著模式。

這一刻，賴明良突然意識到李清都做了一項怎樣的工作，他身為一個工程師很明白腦機的弊端，如今這樣小小的細胞機器人讓他大開眼界。

看見賴明良的樣子，他也算是滿意地寫完了最后一點實驗報告，賴明良還在沉浸這種革命般技術的體驗。

而李清都已經切斷了遠程連接，他摘下沉重的腦機，看著外面不斷變幻的場景。

在這些天的思考中，他的確發覺自己和遠在瓦爾基里的老總理行為模式越來越接近。

忒修斯之船是否還是原來的船？

飛機迅速穿過云層，李姝正趴在他的腿上休息，夜晚烏云滾滾，他自己也不清楚要去哪里，他決定先解決了希格斯這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