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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 蕓蕓爾爾
  • 煙嶼Yu
  • 12688字
  • 2024-05-20 23:46:24

總之,我們是出發了。實際上,我的確該想想翠翠父母是怎樣一種心情。當我開始向后山走去、石板路發出的聲響和翠翠說不盡的激動縈繞在耳邊時,內心是何等復雜的心情,不言而喻。對翠翠的承諾和慰藉是我給的;對這次來去匆匆的旅途的恐懼也是有的。

我想起翠翠父母。一夜間,陪伴十余年的孩子突然離家,向著遠方走去,且這孩子還對遠方心懷憧憬。這樣的人生變故能接受嗎?面對被孩子描述成心靈使者的男孩,這個年過五旬的大叔會對他微笑,再拍著肩膀說出——小伙子,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姑娘們都追在我身后嘞!可現在,我有了新身份,你以后也會有新身份——這樣的話嗎?

霎時,仿佛所有人都從記憶里竄出,藏在松柏林的霧氣里,他們聚在身后的石板路上,一次次穿過我的身體,把內心攪得天昏地暗。我開始后悔一切決定,心里悶沉沉的。

翠翠突然開口:“周游,今天……我就十八了。”

我趕緊接上:“是啊,從今天起,你就是成年人咯。”

“可我還一點不懂成年人的世界,我甚至連十八歲前的日子都沒過明白。”翠翠輕微嘆了口氣,“我也不想這樣做,我知道爸媽的不易,可就像潘多拉效應,他們越是不準,我就越想去山外看看,何況,每天的游客一輪接著一輪,他們就像魔盒里露出來的殘影,早早就把我心里那扇門給吞掉了。”

“我明白的,也對,你成年了,該讓你去山外的世界看看。還想聊什么,我陪你。”

“唔......我想想,對了,還記得咱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第一次?”

“阿爸把你背上山那天也是他的生日,他和阿媽去江油城玩,我記得拍了很多照片,買了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兒。照片拍得很普通,乍一看還以為是隨手拍的,不過他們臉上的笑卻是我從未見過的,那些笑可能只在湘西的日子里才有吧。

阿媽告訴我,你是被他們撿回來的,當時看到你一個人蹲在候車室角落里,孤零零的,想把你叫醒,可手還沒碰到身體,你就倒地上了。后來才知道,你是被別人打昏了頭,悄悄扔在車站里了。就那夜,裝滿小說的黑箱子載著你,氣勢洶洶地闖到我生活里來了,只是那樣兒,哈哈,活像個憨豆先生。”翠翠笑得趴在石柱子上。

我有點汗顏,就揶揄她:“是嘛,我是憨豆先生,你變化也挺大嘛,都知道憨豆先生了,想當初,你還是個只知道跟在屁股后面問東問西的野孩子嘞。”

翠翠擺擺手:“這是事實,不和你爭,所以我也很感謝你,和你在山上的日子......也許將來的某天,我會突然記起來呢?”

“你這話我不愛聽,說得好像這是一條永遠不能回來的路。”

“對的嘿,怪我怪我,想想我們在山上經歷的事,你也不能忘掉!”

我們又走了很久,一路上翠翠給我講她在湘西的故事,我則把劉蕓的原型告知她。結果是她知道劉蕓是現實中存在的人時,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仔細想過才做了應答,臉上是一副狡黠的笑。

對翠翠來說,還需有歌聲把山路渲染一遍,所以我們走進一片油菜地。現在四月下旬,大片金黃的油菜花海已漲滿小半個山腳,那層層疊疊的梯田,也許就是撲向內心的金色浪潮,要把我們的靈魂沖刷干凈呢?我們走在田埂上,翠翠先唱苗族山歌,她捧起黃土,她說這山和湘西的山沒什么不同。此時,太陽從山后升起,照在翠翠小而標致的臉上。在這堪稱絕美的時刻,我第一次翻出phone,幾分鐘后,我跟著伴奏也唱起來,那是周杰倫的《花海》。

背包里裝了一個筆記本,那個曾打算拿來寫日記的筆記本被撕過很多張躺在我的包里。這當中有寫了幾行日常,大多則是嶄新的空白。在山上的某些日子,我發瘋般摧殘它們,拿那雙沾滿油污的粗手蹂躪它們。現在,只剩這些了,白紙墨黑的淚點中有我瘋狂的歲月,我把它們帶回江油城,唯一的原因不過是想讓其他人知道,驚訝道原來這個一米六九的白面書生也是個瘋子。它們的歸宿在圖書館的垃圾桶,當時我正和久別重逢的故友談論過往。

此前,我要經歷很多事。先是和翠翠進到江油城,在午后的街道盡情狂奔,或在某個巷子里鼠竄,使兩旁的茶攤店鋪投來詫異的眼光,頭頂的太陽光一直灑在地面,映在臉龐,空氣中也只有燥熱。這種時候,我們就要停下腳步,要么坐在大榕樹下感悟初夏的靜好,要么靠在冷飲店的座椅上吹空調冷風。這些,在翠翠看來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她感嘆道:“在我迄今為止的整個人生里,江油城是最新奇的,也許從今天開始,我才真正愛上這個地方。”那么頭頂炙烤的太陽,于她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可能連汗漬都是甜絲絲的。

我聽后便決意要帶她在江油城玩個痛快:我們在紀念碑前拍照,和翠翠講地下還有商場;在涪江一橋下聽江流喧囂的涌動;在鋼廠門口望高聳的大煙囪;以及圍著環形廣場散步……站在天橋上,我告訴她左邊是我的曾經,右邊是我曾經的曾經。她聽不明白,只一個勁追問:“到底什么曾經?”沉默許久,我抬起顫巍的手臂,指向西方,在如群山萬壑的高樓背后,有一面在風中飄蕩的旗幟,那是詩小。

似乎察見我的落寞,翠翠也把情緒藏進心里,拍著肩膀:“哦,你的詩小嘛,我知道。但現在我累了,先去吃飯,再找個落腳的地兒,別忘了,你得對我負責!”

后來,翠翠打算看我的小說,好嘛,我就在廢紙堆里翻出一個皺成咸菜的本子,直讓翠翠把我數落得臉紅耳赤。約摸半個鐘,翠翠才開始做評價:“沒想到都寫這么多了,不錯。但直到現在我也沒看出你想寫什么,所以周游同志,愿意給我分享一下初衷嗎?”

“初衷?我想想,在寫之前,我腦子里就有了領導問題,也就是后來的接受計劃,它們都涉及到欲望和孤獨。為了探尋它們的關系,我設想過很多情況來模擬實驗,但最終都不盡人意,直到你鼓勵我重新寫作,我才聯想到我的小學,小學中的劉蕓。所以我就寫了,以詩小為原型寫了。至于我想表達的,也許等我寫完就知道了?”

翠翠聽后拍著桌子直說:“好啊,那快寫,快寫呀周游!”

“好好好,明天我就寫,但傍晚一定得趕回去,所以......”翠翠倒是很痛快就答應了,她說一整天都會陪著我寫。

計劃是最有用的,但也是最沒用的。大多數計劃都因私心而定,所以紕漏和變化可以出現在計劃的任何地方。像我一寫就是一整天,完全沉在詩小里,飯也不吃,人也不管,所以沒想到翠翠會因今天的約定獨自離開。直到一周后,我才記起那個約定:在某家書店外,我答應給她買很多書。

我忘掉了,她還記得,所以當她離開時,我在建造她的精神世界,還滿心希望她能再露出那個透徹心扉的笑。但她終究是沒看到。

不過一切都該往前走,我聽取翠翠的話把小說完成了,標題決定取《符號》。所以還得回一次詩小,這個符號的內容該是這樣:

再有幾天,詩小又要進夏天了。至于春天為何如此短暫,大概是我記性的緣故。如前所言,我的腦袋經歷了重大事故,被人打昏了頭,可那人又通曉法律,明白不能把人打死,所以就從我腦袋里拿了一部分記憶抵銷。如果這么講,我還得感謝這位哥們兒,可我又犯了什么錯?不過事已至此,唯一的想法只有好好活,暫且拋掉過往,把救過我的翠翠父母當自己的。也許,當我找回那段丟失的記憶,所見的也不過一堆無聊的瑣碎。

詩小的日子譬如山間的湍流,凍冰和雪層是他的胎體,它就沒個目標啊,卻永遠揣著熱烈的心,和我們這群少年一樣,只管往前方沖就是。這急流中有多少歡愉,只有孩子們知道,所以當他們回首前程,目之所及除去迎面吹拂的風流和紅葉,也有響在靈魂中的回聲。再往前走,就該如林清玄所說:年輕是種很容易失去的東西,而且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就失去了。也就是說,當這湍流進到江河,就該明白,任何水流都將流進名為大海的水域,那是少年的墓園。

這些言論,詩小的周游自然不會明白,但當十年后坐在圖書館角落的周游望著窗內滿架子的書目發呆時,他記起來了:在很早以前,還是初中生的周游,便已經發覺時間過得飛快了。

當時他上自習,卻趴在課桌上望遠方的山巒,那些被云遮得影影綽綽的群山此起彼伏,連綿得像教室里的吵鬧聲。彼時的他腦袋里裝不下任何東西,只繞著一件事想:怎么回事呢?明明這種復習周該是過得很痛苦的,周一考試,周二周三連著趕課程,作業每天都有,體育課也成了自習。怎么到了星期五,還覺得意猶未盡?最重要的,我感覺......時間在變快,這才不是迎接周末的心態!

的確,這不是迎接假日的心態。哪有人愿意在痛苦中建立幸福?相對的,誰又愿意在迎接幸福前垮著臉當苦悶少年?這兩種說法固然值得討論,不過我只想表明一點:當人在痛苦中感知到幸福后,整個時間紐帶會開始加速,因為自此以后,就再沒有深切之痛苦可以體會了。像結婚后的小年輕,愛情成了他們的軀殼,面對而后數十年的苦難,至少有了單獨的浴池,不至于被苦難打得麻木。唯一的壞處是容易破掉,而當它破掉后,便又要同數盲們混浴了。

說回周游,他最終是接受了。沒錯,他只能接受,望著鋪滿天空的晚霞,心中一片苦悶還帶著悲哀,隨即嘆出長氣,收拾書包去找老馬了。直到2023年的現在,周游還能感到時間在變快,但他終于沒再說了,只是偶爾懷念過往,就寫下名為《符號》的小說,它該是這樣:

周游知道,在五月的詩小里,劉蕓和他的關系變得更微妙了。從上個月獲得金點子大賽二等獎后投來的眼神和激勵他的話,到昨天下午那微小的舉動,都在他腦袋里徘徊。他就想著這些事,圍著操場繞了很多圈,直到聽見前方傳來老郭的呼喚,他才拋掉腦中的事,裝出一副偶然的樣子:“怎么,體育課不去打球?”

“誰說體育課一定得打球?今天老馬沒來,可惜,不然他也可以看《查理九世》了。”老郭的確有在體育課溜到沒人的地方看探險小說的習慣。

“行,我陪你看。”

“聽你這語氣,說吧,最近又怎么了?”

周游瞥過一眼,把上周五下午所有經過通通匯報給老郭:

先是那天熱,而且是悶熱,人看不見天上的太陽卻走兩步就出汗,原來太陽在厚重的云層上給路上的行人做桑拿,詩小自然也不例外,天花板上的吊扇轉得像昏昏欲睡的老人,只有發出的吱呀聲表明它還能工作。所以在六十人的教室里到處都有呼出的熱氣,連同窗外吹進來的熱風,孩子們就只能在免費的桑拿房里上自習了。

可卻是一點吵鬧也聽不見,整個教室只有紙與筆交互的聲音,每個人臉上都顯出一副悠然自然的神情,他們和周游心里想的一樣,想在放學鈴敲響前再多寫點,他們的心早早地就飛到校門外擁擠的街道上了。

周游想趁這股勁再問唐老師幾個問題,可那念頭只堵在嘴邊說不出來,他只得轉頭去問劉蕓,誰知這女孩竟扯著嗓子叫唐老師,搞得周游一時亂了手腳,要知道,他四年來主動提問的次數屈指可數。還好提前做了準備,沒鬧什么笑話。而劉蕓只在一旁支著臉偷笑,笑完還不忘交換眼神。周游又羞又惱,當然不懂這眼神的意思。隨即劉蕓把手臂抬過三八線(該叫五五線),直搭在周游已經越界的手臂上。

這肉體的初次接觸來得急促又自然,仿佛一場醞釀已久的的暴風雨,把周游的內心打得沒了藏身的地方。他轉過頭去,想說些什么,可劉蕓趴在桌上繼續寫,不再說話了。所以這莫名的奇異舉動一直持續到放學,一直在周游心里蕩起很多層浪花。他和其他孩子不同,融入新環境需要很久,要經歷很多次哭泣和冷落,可能詩小的六年他融進去了,但更多是哭泣和軟弱。唯獨這個年頭,劉蕓帶給他的溫柔勝過一切無聊的說教。

老郭聽后露出詭異的笑:“前段時間S給你講過那件事嗎?”

“后花園那次?”周游臉像著了火,他知道S講的是男女那事,當時他和所有男生一樣,都聽得很是興奮。

“行了,下課了,回教室吧。”

總之,這些事并沒有影響他和劉蕓的關系。和走過的很多日子一樣,在空閑里繼續描繪自制漫畫,或者在課間和男生們胡吹海侃。這期間,如果天上沒有成堆的雨云,還可以溜到球場上打幾局快球。在這些日子里,周游除了收到劉蕓一如既往的幽默性鼓勵外,還在男生之間聽到S的家庭故事。

周游想到運動會時S的話,覺著怪異,他想單獨去問,卻又回想起上學期的雨雪天。還有男生們,怎么會對一個女生的家庭了解得如此透徹?幾番思索下,他找到唐雨陽,他知道這個戴眼鏡的男孩是班里唯一一個和所有男生都聊得來的存在,簡單寒暄過后,唐雨陽提到后排那幾個男生,我們姑且叫他們后排男孩。之所以所有男生都對S的家庭如此了解,正因為那群后排男孩會時常和他們聊起。

可周游只是聽著。實際上,在四班將近四年的時間里,他一直讓自己處于群體邊緣,為的就是不讓自己身陷泥潭。不過要這樣說也不對,像上學期的白紙花,他就為S主動沖到輿論中去。他想,自己的確在改變,為了迎合群體去改變自身本就是兩個極端的事,如果再為了某個人去當出頭鳥,那多少是沒必要的事。

總之,帶著這種心情,周游邁進了六月,六月是孩子們的節日,每年六月周游都期待著,今年則更為期待。他可以看到劉蕓在舞臺上的另一面,盡管平日里的劉蕓也有穿新潮衣服的時候,這種時候的周游總要背著她偷看幾眼,再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兒走開。不過他知道劉蕓喜歡站在舞臺上,喜歡觀眾們驚艷的眼神,這時候劉蕓臉上的笑才是最真實的,臺下的周游自然也會笑,不過此刻的笑僅存于他們之間。周游透過人群望向舞臺上的劉蕓,如同我透過玻璃凝睇窗外的刺桐花,那樹刺桐靜立于草地上,瘋狂開放;它開放到十年前,就等同于舞臺上的劉蕓;而周游一直在當微笑的觀眾。

當然,還可以在這天交換禮物,這是唐老師在節日前親口承諾的。今年新增這樣一個環節,大概是不想我們失去節日的主導權,讓兒童節被一群無聊的大人取締。我想,在唐老師宣布交換名單時,周游的內心肯定有過不安,當時他恍惚著翻看課本,不時瞥向身旁的劉蕓,她臉上雖是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樣,卻也把身子挺得筆直,正襟危坐地凝望著。總之,結果是好的,像那個羞紅臉的下午一樣,唐老師念出了那兩個名字。這次的周游卻像中了膝跳反應般站起來,不出意外把全班同學逗得笑出聲來。

至此,四班的孩子們進入了一個特殊的時期——等待。不同于成年人煎熬的等待,孩子們在經歷結果百分百完美且已知的等待時,就可稱之為純粹的幸福。那天下午,周游在放學后的球場打了很久,他把禮物篩選過很多次,也問過老郭他們,所以在乒乓球旋轉過很多次后才找到劉蕓:

“你準備送我什么,也要去商場選很久吧?”

“誰知道呢,大概是吧。你呢?自制漫畫?”

聽她提起自制漫畫,周游驚了,想來也是,自制漫畫的確很適合送禮,但他仍把手臂舉得老高:“愿你別驚訝,別失望,我將把自己的世界做禮物送你!”

劉蕓被驚得愣住,許久才開口道:“好,等你的!”

“嗯,對了,明天的演出,很激動吧?”

“那當然,和我做這么久同桌了,該不會不了解我吧?”

“當然了解,你愛臭美、喜歡一切新奇玩意兒、想讓所有人都成為你的觀眾......”

“好你個周游,我有那么夸張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哈哈,不過這不重要......對了,這同桌做了一年了吧?”

“哪有,還差三個月嘞。”

周游望著云層沉默片刻后,轉頭看向劉蕓:“你生氣時總喜歡掐我,到處都掐。”

“是的,我還打你呢,嘿!”

六一的太陽和往常一樣大,周游坐在觀眾席末尾也看得入了神,節目一個個演得很快,直到主持人開始播報四班的節目單。實際上,四班的節目也就四五分鐘,在整個匯演中只能算個小分支,可周游卻打足了精神,看得很是盡興。當演員們回到觀眾席中,周游挪了座位,他只想在某個角落里看不同尋常的劉蕓。

后來,周游交換了禮物,他換回一對馬克杯,交給對方一張彩色賀卡。是的,只是張彩色賀卡,青藍交接的,上面寫著不同顏色的字句,這是他的世界。

S喜歡在夏天穿白短袖衫,還要配牛仔短裙,偶爾也換短褲,淺藍色的,腳下永遠都是那雙花邊涼鞋,從立夏起,她就一直穿這套。除去星期一,星期一的詩小和其他地方一樣,每個學生必須穿校服上學。至于校服本身,我認為還不算難看,綠白交接的配色,冬天是一件外套配長褲;夏天就不一樣了,男生會穿不過膝的短褲,女生也有油綠色的百褶裙穿。

立夏那天正好是星期二,五月的初夏,溫度和陽光也以直觀的速度升上來了。早上的溫度卻是個空檔,不同于正午的曝曬,太陽只掩在白紗般的云層里,雜亂無章地灑下幾道光線。如若起得早,還能遇到凌晨的風,吹打在臉上,彌漫在身的涼意并不讓早起的人意識到初夏。就這個早晨,S走進四班教室,臉上換一副青灰色面具,把孩子們的內心點燃了,都喊叫著擁了上去。接連不斷的夸贊讓S紅了臉,她溺在虛榮的海里,配合地蒙上面紗,所以在黑面紗背后,她瞎掉了,那雙瞎眼看不見藏在角落里的幾個男孩。

四班有幾個調皮蛋,除了周游,后排男孩也應當是。他們離我很遠了,所以忘掉他們的模樣也屬正常,他們的存在就和電影里的反派一樣,應該和主人公對峙,被打敗后灰溜溜地離開。如果有人要為他們反駁道:“憑什么要讓他們當反派?他們不過是長得高點、吃得多點、喜歡捉弄別人而已。”那我就要說,這些特征正好就是一個反派的標配,也許他們正是吃這碗飯的呢?不過從另一面看來,這是心與心的碰撞,S會永遠為周游搭起一座通往彼岸的橋,當他走過,耳畔會有無數個聲音,那是心靈的舞臺劇。

S說,立夏后收到的信件更多了,說這句話時,她總會把身上的短袖衫抓成一團,散開后就皺得像耄耋老人的臉龐。她也有個筆記本,里面寫滿了過往,周游的、劉蕓的、還有老郭老馬的,當她看完后就拿出筆繼續寫:

今天又收到十封信,上次周游問我為什么不去看他的比賽,是因為我躲在教室里回信,這是事實;我不想躲在教室里回這些無聊的信也是事實。但是,他們離我很近,很多時候就在我跟前,他們的身高只能讓我抬起頭對話,卻都只是些小孩子。沒錯,我也是小孩,但我知道的卻比他們多,這是整個四班都知道的事。我給他們講魏晉南北朝、講希臘神話、聊音樂課上的民歌和藏起來的故事書。

但他們和我聊得最多的還是性。所以我就成了他們的性啟蒙老師,可我的性啟蒙老師......卻是我的母親。她......和我父親一樣,在很遠的城市打工,我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可我知道爺爺奶奶每個月底都會收到很多錢,上次還附帶一個大盒子。所以我偷偷打開了,里面的東西很少,只有一本精美的雜志和一堆照片,然后我在某張照片里看到母親:她張著腿,躺在沙發上,身上一絲不掛。總之,母親用那張無聲的照片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不過我不知道的是,爺爺送我的那堆書,實際是從母親的盒子里拿出來的,所以從這些書堆里我知道了很多事。這些事我只和一個叫周游的講過,當時他蹲在走廊里,傻乎乎的,我就知道他肯定能幫我把這些事藏住,盡管最終還是被瘋子抖了出來,不過把它們說出來就舒服多了。

S還想繼續寫,身后卻傳來周游的聲音:“S,一起回家?”

她轉過頭,發現小傻個兒身邊還有劉蕓和唐雨陽,就匆匆收拾東西,走到他們中間去了。一路上,她繼續給他們講孫姨和梅娘的故事,每次講到結尾,她都會拿出小本本,把上面抄錄的句子讀一遍。但這次沒有了,S講完后問他們:“以后,你們更想聽我講這些故事還是......性?”

后者皆在臉上寫滿疑惑:“性?為啥要講那玩意兒,那東西無非是講給想聽的人,我們嘛,還是聽這些故事就好。”

“或者,我來給各位講個笑話?”

“那算了,你那笑話聽了就不用過夏天了。”

“那好,我以后不講那東西了,但是今天......我一定要講!”

之后的時間,S把那天下午的事全盤托出:“當時我想跑,但他們幾個把周圍都堵死了;我想趕緊講完,他們卻揚言說什么沒聽清要重講。所以最終,那個人如愿脫下褲子,我被迫看到那個玩意兒,然后像所有女生的反應一樣,尖叫著跑開......所以我有時候真不明白,為什么事情就一定要朝著壞方向發展,為什么遵循所謂的準則就一定要迷失在歧路深處。總感覺,像電影一樣。”

S講完后便沒了接話的聲音,直到過了路口,唐雨陽才開口道:“不對,不該是這樣,S,你要知道,在很多人眼中,你是很奇特的存在,他們不知道的事你會知道,所以他們都把你當追尋的目標;唯獨小部分人,他們眼里的你只是個會講葷段子的普通女生,所以他們把你當做玩物,可能......只想看你被侮辱后逃走的樣子。”

周游也搶過話頭:“所以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看,這才是對惡勢力的正確態度,我不想讓任何人成為一年前的我。要知道,我的轉折點是從去年九月開始的,當時我遇到了旁邊這位。但誰能肯定這個人就一定會出現呢?”

“嘿,可以嘛,周游,看出你小子的變化了!”背后傳來老郭的聲音,“驚訝嗎?誰讓你們不等我。說說看,你打算怎么教訓?”

“這就簡單了,下個月不是有期末家長會嗎?沒錯,這次一定要給他們點教訓,你們幫我?”

“行,別打架就成。”

之后的時間除了準備六一的節目和期末的復習,周游的盼頭就只剩下家長會了。當然,自制漫畫還在繼續,包括新出的漫畫和故事書,只要她想看,周游課桌里的書隨她拿就是。周游記得,六一后他送劉蕓禮物時,還帶了那本自制漫畫,自制漫畫所剩的頁數寥寥無幾,每頁卻都畫得極為生動。周游沒學過畫畫,可他卻照著舊畫冊畫得很認真。所以當劉蕓收到那些小玩意兒時,嘴角是咧不住的激動,還悄聲念叨著:“我的存在真改變過他嗎?”

家長會定在二十號。為此,周游和S都準備了很久,也擔心了很久。前者的緣由不必多說,后者則一直被訝異和糾結籠罩著,她回想起那個下午,想到自己說的那些經歷,確實被圍在身邊的朋友們影響到了。她看著他們聊天的樣子,每張臉上露出的神氣模樣,還有講故事時投來的仰慕的眼神,是這些促使她把那些污穢全部抖了出來。

“朋友......”這偶然蹦跶出的詞匯讓S愣了很久,回過神后,才鉆到課桌下去找那支驚掉的鉛筆,“真好啊!”

周游和他們商量的結果是:

首先他在家長會開始后要主動去找后排男孩們,故意要讓他們生氣,然后和他們對峙。

其次S一定要在場,只需如實回答一切問題就行。

另外劉蕓和老郭三人需要在班里收集同學們對S和后排男孩的評價。

而唐雨陽則要在這段時間去找唐老師調監控,并如實控告后排男孩的罪證。

周游考慮到唐雨陽的個人意愿,給他做了開導:“你知道的,要是咱們仨去找唐老師,那只能和她干瞪眼,所以——”

“放心,要說的話早準備好了。我說周游,你還是別太注重這事了,小心期末考不好,暑假作業一大堆!”

他們在周游信誓旦旦的發誓和陣陣竊笑聲中散開了,只留個周游在乒乓球桌上發呆。

二十號的家長會是有太陽的,且氣溫很高,高到遮陽傘和蒲扇都沒了用處,冰棍吃了還想吃,就只能用曬得滾燙的礦泉水解渴。

好在詩小有兩棵枝繁葉茂的老梧桐能讓孩子們躲在下面乘涼。周游說過,這像極了課本里寫校園的文章,可任他翻遍書包也找不見這些文章,所以這就成了某種感覺,或者記憶的映像。比如提起武漢會想到滿街飄零的櫻花、聽到云南身體就該圍著瀘沽湖騎單車。周游躺在這下面,心中百感交集,他猜不出接下來會面臨些什么,只能扯著嗓子感慨:“哎,沒想到會為同一個人把自己牽扯兩次!”

老郭聽出那點心思:“怎么,反悔了?”

“反悔?我這學期經歷過的哪件事不是全新的體驗?還怕這!”

“是嗎?”

“當然。對了,等到了暑假,咱幾個去游泳咋樣?”

“沒問題,保證來!”老郭坐起身,“說起來,今天上午我看那群六年級的已經離校了,每個人手里都拿著零食和獎狀,真羨慕他們!”

“六年級啊,咱還有兩年呢,不急。走吧,回教室,到時候別忘幫我一把。”

等待家長會的走廊上,周游開始往后排男孩處靠,一步步擠到能聽到彼此聲音的位置后,糾結開始繞上心頭,他踮起腳環望四周,所幸,朋友都在能看到的位置,只有S趴在墻角,擺弄自己的手指。

他做了最后一次深呼吸,開始對著他們陰陽怪氣:“哎呀,真是巧啊,沒想到在這里遇上你們了,你們趴窗戶上干嘛呢,很好玩吧?”

對方轉過頭來,見是周游,沒搭理他。周游便繼續往那件事引:“你們幾個,上個月十五號下午,干過的事記得吧?”

這句話總算引起后排男孩們的注意了,卻是一瞬間的,那幾個字眼讓幾雙眼睛全盯著周游看,眼神里滿是震驚,只在余地里留了幾分對周游的怨恨。趴窗戶的男生也跳了下來,交換過眼神后,決定把周游拉到人群外。其中一個男孩開始耐著性子解釋:“周游,你聽誰胡說的?咱幾個都是班里的老實人,除了平時調皮搗蛋,其他也沒做什么嘛。再說,你不也一樣嗎,還有那個老郭老馬。所以呢,有些事就別管太多。當然,如果你實在想和咱們說理,至少別影響家長會。”說完還不忘示意人群外的廁所。

見周游沒反應,他決定直接上手。得到的反應是:剛碰到手臂,周游就把聲音提高到周圍人都能聽見的程度:“你想干嘛?”這一嗓子讓其他同學的目光都聚到這里。

周游知道,最好的時機已經到了,他退到走廊邊,把那天下午的經過毫無紕漏地講出來。盡管聲音時高時低,且顫巍巍的,但畢竟是細枝末節,情感完全能蓋過它們,那聲情并茂的樣兒,不知是否觸及到自己的過往。話音剛落,周圍的人群就響起一陣唏噓,它們分成兩個部分,一邊是對后排男孩的斥責和厭惡;一邊是驚嘆于周游此番出人意料的舉動。

后排男孩們又惱又怒,矢口否認道:“你胡說些什么?瘋了嗎?吃飽撐得你調查這個調查那個,有毛病么?喜歡造謠是吧,行,證據呢?沒證據就在這里發瘋?”

“證據不就在班里嗎?S,出來吧,我當著所有人的面問。”

在接連不斷的問題里,S只顧著點頭說是,卻在不經意的一瞥中,發現人群里那個矮小瘦弱的男孩,正扯著嗓子為她打抱不平,在幾十個聚焦的目光間,她卻讓目光逃到走廊外。走廊外的光線極為強烈,把她照得暈乎乎的,仿佛要掉進時空的混沌,所以在很多年后的某天,當她望著梧桐樹的倒影,會想起那個夏天,有個男孩趴在走廊上,穿著卡通衫,套著牛仔褲,腳上一雙皮涼鞋。

最終,周游甩出一疊相片。至此,那群男生再沒了聲響,只把頭埋得很深,他們知道,等待自己的只有唐老師的懲罰。

至于唐老師,自然在看到監控那一刻就明白了,她只是用了更為正規的手段——在家長會上當眾講出這件事。所以后排男孩們自然要背負一個文縐縐的暑假。

這事還有后續,新的一周里,后排男孩向四班袒露,他們是被瘋子慫恿,才會對S起了歹心,所以一切源頭還是要追溯到瘋子身上。且不說他們是如何接受這詩小的異類,這些話是否為后排男孩推脫的責任?這問題便是如今的我所察見的。如若放到詩小,只會引得四班的孩子群情激奮,開始論起瘋子來。此時的桌板定會有疊本子,上面寫滿了整蠱計劃,也有不少男生敲著講桌提議再去畢業班整蠱一次,隨即整個教室爆出一股經久不衰的喧嘩聲,這其中不乏也有周游。

男生們商量了很久,計劃和理由篩選過很多遍,到頭也沒個正理,所以行動時間無限延長,直到盡頭的期末考。此時的周游得把精力放回考試,所以日子有如伊甸園般靜謐,在這通向幸福的莫比烏斯環上,也有一道來自虛無的大坎,它由周游瞥見的瘋子帶來,讓小傻個兒在心底提出無限之問:我眼前的世界是否真實?

回到那個下午,做完值日的周游被好奇驅使,決定去畢業班碰碰運氣,他猜想瘋子也會值日,屆時可以偷看她出洋相。可待他爬上五樓,那教室卻沒了燈光,周游不禁泄了氣,正要走時,大風卻把門吹得搖曳,那聲響蕩在耳畔,使他再度回頭。如他所料,那門的確是沒關的,教室里闃無一人,且這天恰巧陰沉,只有大風給教室添了蕭索。周游摸索到瘋子座位,在窗外天光的側影里,卻倏地慌了神:身前的書包說明瘋子還在詩小,而書包內的塑料瓶罐則匿著更荒謬的事實——氯丙嗪、氟哌啶醇——周游的聲音開始發顫,他不清楚這些藥物的用途,卻隱隱察覺到事情的真相。

可他仍有質疑,想著是否該拿一瓶到藥店詢問。正糾結時,門外的腳步聲讓他慌了神,百般無奈下,只得往講桌下躲。瘋子小跑著回來了,仿佛接著電話般嘟囔著:

“知道,我明天不畫,后天也不畫了。他們都打我、追我、朝我吐口水,嗯,我知道自己是瘋子,他們都叫我瘋子。但我現在是雨兒,我有名字,你給取的!”她語氣有了忿然,“喂?你說話啊!嗯,你教過我要強硬,也要和善待人,我都照做了,可那事和我沒一點關系啊!他們......他們只會把所有丑惡都扔給我,我......我就是個沒人理的垃圾桶!

啊,你怎么哭了,又被別人當騙子打了?那也別哭啊,把瘸腿養著,等我回來就好,你一哭他就來了,他才是瘋子,你——”

聲音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沉寂無言,約莫一分鐘后,瘋子開始尖叫,翻找書包和瓶罐掉落的聲響連同局促的呢喃一齊向周游襲來,再忽地消失,消失在教室外。周游心頭涌出一股悲傷,他最終沒帶走氯丙嗪。

男生們把時間定下周一大課間,決意要讓瘋子來一次更夸張的。聽老郭說,他們打算奔走相告,讓全校都來看熱鬧,整個過程必須加緊,否則暑假還得附帶一份檢討。周游百般糾結,他清楚,即便把那個下午的一切全盤托出,也挽回不了什么。如此想過,便側過臉與白墻訴苦。

“周游!”S彈著腦袋出現,“上次謝謝你了!”

“怎么了,耷拉著腦袋?”

他只愣愣地笑,不再言語。

時間轉到周一,這天周游的內心如涌動的雨云般黯淡,也是坐到教室時,身旁的劉蕓才把他拉回現實:“說吧,有啥心事?”

周游清楚這女孩的心性,也不愿藏下去,便把那個下午從頭訴出,而這次的劉蕓不再安慰,只把頭垂得很低,沒人敢直面那個大課間。只有他們明白,那片被雨云堆滿的天空即將溢出的,是獻給瘋子與時代的奏鳴曲。

倘若現在回到詩小,絕不會有知曉那個大課間的學生,但只要往前推幾屆,那再怎么也會有些印象。他們會說,那是轟動全校的程度,那一樓的廁所發生的事,到現在都忘不了!要我來還原,那瘋子的確是被畢業生和男生們堵在一樓的廁所而不讓走,周邊的學生圍出一個半圓,不斷對她嘲弄、或取笑、或誣蔑。總之,他們只當她是人形動物,會穿衣、能直立行走的動物。那場面只可謂人潮洶涌,走廊本是較窄的,所以從教室到廁所,整條走廊滿是人頭攢動,這便是周游看到的,他只站在邊緣,踮著腳往廁所望去,可看不到,也聽不清。

后來聽老馬講述是三個階段:開頭瘋子先是不動,那頭油膩的黑發竟在那天洗過,所以只能隱約看到那劉海下的星星點點;不久時,她竟蹲在地上嚎哭,雙手如應急反應般緊抱著腦袋。學生們也不慣著,只當她又開始演戲。隨后哭聲逐漸被聲浪掩蓋,她不再哭,只拿起水池邊的噴水器開始朝四周噴去,嘶啞的嗓子低吼著,還不時喊著“來啊,都來啊!”,因那畢業生的傳言,學生們頓時作鳥獸散,給走廊留了一道大口子,瘋子便借此道脫身。這場鬧劇的瘋子讓謠言不攻自破,而永遠失去了眼鏡、書包與其內的藥物,且再被詩小休學,而自此以后,詩小的學生們再沒見過瘋子,她消失了。

至于后來的學生是否還把她叫瘋子,我想答案只有一項。自始至終,沒多少知道她名字的,也沒人愿意知道。消失后的她被揣測為進瘋人院、轉學或流浪,但我要說,她還在這里,也有名字,老馬就曾見過。

現在我坐在圖書館內,筆耕不輟的指間描述著詩小的過往。我不乏思索:詩小是童真與純潔的匯聚,可那時代下的詩小卻要添以混沌,我們無法得知那樣混沌的背景下,正義是否存在。這是時代的悲哀,更是世界的悲哀。

時間走到期末考前夕,這天下午,周游還是在乒乓球場打了很久。可他腦海里一直閃現著那些畫面:男生們瘋也似的奔向球場,女生則小跑著跟在后面,之后就是不斷的對打,周游打得很是痛快,所以忘掉了告別,只習慣性地揮手:“下周見!”

直到只剩下老郭,老郭是很懂他的,便陪他打到映出墨藍色的天,兩個孩子都把球拍扔到一旁,躺在乒乓球桌上發呆。

“下周見嗎......”

“是的,下周再考一天試就得說下學期見咯。怎么樣,這學期過得?”

“難以置信,對,就這感受。不過到了這種時候,倒擔心起來了。”

“擔心什么?考完期末就暑假了,到時候還要約著去游泳呢,多好!”

周游沒再說了,他聽到了最后一個“下周見”。回想起上學期劉蕓對他說的那些話,內心涌起一陣浪花,這浪花里滿是酸楚。可他還不知道這是時間本身,所以在沒看清這個龐然大物前,他能感受到的就只有擔心——他害怕在下學期和劉蕓分開。可故事終究是結束了,小主人公周游的故事到此為止,他只記得在畢業典禮上,劉蕓對他說過:“記得少哭”。是的,只有四個字,可周游的第四學年連一滴眼淚都沒掉過。

周游在詩小的六年里經歷過的所有事,以及遇上的所有人,都是他打過的乒乓球。那些球轉得極為標準且迅捷,形成的弧線也是極完美且不被定義的,它們像夕陽下飛過的候鳥,飛著飛著就聚在一堆,成了整體,在被風吹得瞇了眼的那一瞬,飛到云層里去了。他也會飄進云層,一直被這顆球圍著,直到某一天,這顆球中的記憶會像蒲公英般散向四周,當脆弱的外殼開始破裂,他就在睡夢中墜向碎玻璃。

周游抬起眼眸,面朝詩小,他說下周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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