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未至近前，郭映便揚著手高呼了一聲。
李誦聞言扭頭看了一眼王叔文，只見王叔文對他微微搖頭，便站定腳步，含笑看向郭映。
“八郎，自京師一別，不覺已小半載，近來可好？”
“托殿下的福，一切安好。”郭映見到李誦后，先行了禮，旋即笑著問道：“倒是殿下您怎么來軍營了？”
“自從劍南大捷的消息傳回京師后，我就盼著與你共敘舊情，在知曉你和涇原將士歸朝之后住在城西的神策舊營，就特地向陛下請了命，帶了幾個親隨過來了。”
李誦的語氣說不出的輕松，就連眼底也隱隱透著幾分興奮之色，在旁人面前，他自是要表現要老成持重，若不然，被安上一個輕佻、不可君天下的腦子那可就不妙了。
不過在郭映這兒，他卻無需裝模作樣，兩個人自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彼此的脾性都極清楚，所以李誦說話毫不顧慮，頗有幾分放飛自我的灑脫。
說著，他手搭在郭映肩頭上打量幾眼，調侃道：“人都說疆場磨煉人，你此番歸來，果真是不一樣了呢。”
“哪里不一樣了？”
“少了幾分玩世不恭，多了幾分威儀。”李誦正經道：“不過你依然是我認識的那個志氣凌云的郭映。”
“殿下也不一樣了呢”郭映聞言亦感慨道：“猶記得我當日出京之時殿下還是宣王，如今卻已貴為國之儲君了，意氣奮發，龍行虎步，亦非昔日可比啊。”
“哪里有你說的那么夸張。”李誦搖了搖頭，嘆息道：“太子可不是如你想的那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現在是夾縫中求生，每日三省吾身，才能保全自己，稍有閃失，只怕就會落人口實，到時候可就不單單是失了大位那么簡單了。”
“這么嚴重？”郭映眉梢一挑，略顯驚訝。
皇帝李適的次子舒王李誼是養子，三子、四子皆非嫡出，且尚不到舞象之年，按說李誦這個太子之位應該很穩固才對。
怎么聽他所說像是岌岌可危似的……
難道，真如市井流言所傳的那樣，舒王不是李適之弟昭靖太子李邈的子嗣，而是皇帝的龍種？
心念電轉間，郭映已經想到了許多事情，嘴唇蠕動幾番卻終究沒有開口。
這話他不好直接問出口，但心中隱約覺得，恐怕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要知道臟唐可不是說說而已，李世民、李治、李隆基哪個沒有逆過人倫？
而且李適這個庶長兄收養與他爭過儲位的嫡弟之子，怎么看怎么詭異。
要知道，韓王李迥僅僅是因為當年他的母親獨孤氏受寵，有宦官朝臣說了應該立獨孤氏為后，就在李適繼位后淡出了朝野的視野，而當年那些勸立獨孤氏為后的朝臣更是遭到了清洗。
由此可見，李適不是個胸懷寬廣的人物。
然而他卻對養子李誼的鐘愛，卻遠遠超出一眾子嗣，這確實不得不讓人懷疑其中是不是有一些不為宮外人所知的隱秘。
郭映暗暗沉思，李誦卻并未留意，只暗暗點了點頭，他神色間透出些許疲憊，緩聲道：“你不是我，不明白我現在的處境很正常，待日后你身處高位，便能領略到什么叫高處不勝寒了。”
話至此處，他忍不住苦笑起來：“我現在啊，除了待在少陽院為皇室開枝散葉之外，一點別的心思都不敢有，一步行差踏錯，就是萬丈深淵啊。”
郭映雖然少權謀，但畢竟也是將門出身，自幼耳濡目染之下也明白了不少事情，聞此誅心之言頓時沉默。
有些話只可以聽，不可以說。
哪怕二人相交莫逆，也不能毫無顧忌的講出來。
于是他也就不再追問下去，反而岔開了話題：“殿下要不要入營轉轉。”
“算了吧，免得我頭上又多一個收攬軍心，居心叵測的罪名。”
李誦搖了搖頭，抬眼望向郭映，似笑非笑的打趣道：“上車吧，我讓你見識見識太子鶴驂。”
郭映心知他這是有意避開天子耳目，故而也未多做推辭，爽快的跟他坐上金輅四馬車駕。
馬車平穩駛動，郭映拉下車簾，靠在軟墊上閉目假寐。
他還沒從李誼身份謎團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八郎。”片刻后，李誦低聲喚道。
“嗯？”
郭映懶洋洋的睜開雙眸，斜睨他一眼道：“殿下有話直說便是。”
“近來京中發生了許多事，你怕是都不知道吧？”
“昨日翰林學士陸贄曾到訪過軍營，言談間他零零總總提起過一些朝政、人事上的變動，所以我對京中事務大體上算是有個了解。”郭映坦然言道。
“那就好，省得我多費口舌。前些時日我與翰林待詔論及兩稅法的利與弊，誰也說服不了誰，你素來對政事有見解，不妨也說說你的看法。”
郭映眨巴了幾下眼睛，詫異道：“我不過是個粗鄙武夫，能有何見解？”
“你若不肯，那就另說。”李誦佯怒道：“我原本還想尋個時日去宗正寺，令宗正將已故霍王之女，皇妹小玉名諱錄入宗室譜牒之中，現在看來，倒是枉費我一片好心了。
“殿下……”郭映聞言急忙抓緊了手邊的木臺，臉色有些不自然。
他這風流情債，怎么都傳到太子耳中了？
既然太子都知道，那想必皇帝也是知道了的吧？
果不其然，下一刻李誦看他尷尬的神情，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我跟你開玩笑的，令皇妹小玉入宗室譜牒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他……不在意？”
“我父皇他當然在意，只不過小玉妹妹畢竟是皇室血脈，讓她入宗室譜牒也沒人能說出個不字。
不過她流落民間已久，年齒稍長，且尚未婚配，陛下有將他許配給勛臣喪偶者續弦之意。”
“哦，那不知陛下是要將她許配給哪一位勛臣呢？”郭映聞言神色一緊。
由不得他不緊張，霍小玉算是他穿越以來唯一動了心的姑娘，倘若她真的被賜婚嫁給旁人的話，他怕是會瘋魔的。
“這個嘛……”
李誦故弄玄虛的賣了個關子，方才悠哉道：“就看有的人識不識趣了。”
郭映怔了一怔，旋即反應過來。
這是皇帝要挾他呢？
只不知皇帝要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