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八,李晟取道漏天,攻克飛越、肅寧、廓清三城,終于抵達了大渡河岸。
不過讓南詔軍意外的是,李晟并未將大軍自廓清城那里渡河,而是又向東行進了五十里,到了要沖城才開始渡河。
一眾大軍將只當李晟是要整合邛崍守捉、石門戍、要沖城等處守兵,并未多加懷疑,而南詔王異牟尋則是喜不自勝。
“唐軍從哪里渡河不好,偏偏從要沖渡河,簡直是自蹈死路。”
看著從前線發回,說唐軍前鋒已從大渡河要沖段渡河的消息,異牟尋再也忍不住心頭狂喜,放聲大笑。
只因南詔軍設伏的地方望星戍離要沖城對岸只有二十三四里的距離,以南詔兵善于行軍的優勢,只需一個時辰,便可抵達岸邊。
到時候十萬大軍傾巢而出,合圍唐軍,簡直就是一場饕餮盛宴啊!
異牟尋覺得除非韓信顯靈,附身李晟來一手背水一戰,不然唐軍是絕對逃不出他精心布置的天羅地網的。
“二十年前,先王敗唐軍于蒼山洱海,今日,便由寡人與諸位再送唐軍一場敗績,寡人要讓唐軍死亡枕藉,大渡水為之不流。
傳令下去,明日大戰,有擒殺唐軍主帥李晟者,士卒封大軍將,軍將進位清平官(南詔官名,等同于唐之宰相。)”
異牟尋站在望星戍戍堡城墻上眺望著大渡河方向,志滿得意的大笑道。
他身側左右一眾大軍將聞言,也齊齊露出興奮莫名的神色,似乎已經看到了唐軍四面楚歌,為大蒙軍驅入冰冷的河水之中,哀號掙扎的慘狀。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正在江對岸渡江的唐軍將士,一身戎裝的李晟騎在馬上,凝視著望星戍后面三十里的小相公嶺,神情平靜,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誰是螳螂,誰是黃雀,未到最后一刻,還尚無定數呢。
……
為了引唐軍全師渡河,南詔軍并沒有采用半渡而擊的策略,而李晟選擇的又是午后渡河,等唐軍渡過河,異牟尋想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天色已晚。
冬日里本來就是晝短夜長,面對暗沉如墨的天幕,異牟尋便知道今日是很難有機會了,只好偃旗息鼓。
十萬人夜襲,那是天方夜譚,恐怕敵軍還沒亂自個兒先亂了。
不巧的是,這日夜里落了薄雪,至曉方歇,雖然雪勢不大,但氣溫下降不少,對缺乏御寒衣物、跣足的南詔軍而言無疑是個糟糕透頂的壞消息,非戰斗減員甚至達到了將近一成。
“這雪早不落晚不落,偏偏這時候落,乃天不佑我大蒙國乎?”
潛藏在各處戍堡,山谷的大軍陸續向望星戍集結,異牟尋心里卻隱隱有了一種不安,但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謬,縱然唐軍將帥是神,怕是也無法預料到天象的變化吧?
反正他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人。
異牟尋內心深處希望如此,但那份惴惴不安依然揮之不去。
“萬人敵李晟……”
百無聊賴之中,異牟尋又想起了清平官鄭回對李晟的介紹。
“萬人敵嗎?就算你真能力敵萬人,但我大蒙有十萬雄兵,若不計代價,總能將你拿下。”
異牟尋喃喃自語一句,心中稍安。
他正這般戲謔的想著,一馬兵疾馳而來,說是唐軍正在拔營,看樣子是要有所動作。
唐軍是要戰還是要逃?
異牟尋無法判斷的出來,但他的態度很堅決。
一個字,戰。
他不可能讓大軍這半個多月的準備付之一炬,那會給他帶來更大損失和恥辱。
“傳我命令,發兵北上,合圍唐軍,務必將其殲滅于大渡河南岸。”
“是!”
一眾大軍將、蠻酋紛紛領命。
……
大渡河南岸唐軍大營。
“報,我大營左、右、前方均發現南詔軍。”
領軍南下救援劍南這一路上,李晟聽了太多太多的來報,心中早就波瀾不驚了,但此刻聽到斥候的稟報,還是心緒激蕩難平。
因為這一戰關系著唐與南詔兩個國家的國運。
如唐軍勝,則南疆可保一二十年太平。
如南詔勝,則南疆局勢將會徹底翻轉過來。
是以昨夜李晟罕見的失眠了,輾轉反側,終究是難以入睡,他想過擊破南詔軍后如何徹底杜絕邊患,但也做了最壞的打算,比如說萬一唐軍戰敗,局勢糜爛,他該如何將戰敗的影響降到最低。
戰敗并非不可能,鮮于仲通、李宓當日征伐南詔時二倍于今日唐軍出征兵力,尚且全軍覆沒,何況眼下,李晟作為一個宿將,并不會將獲勝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一支偏師上。
這是打仗,不是賭博!
心緒紛雜,翻閱輿圖一夜,到了此時,他已是滿眼血絲,眼圈青黑,但他卻像是個不知疲倦困頓的戰爭機器一樣,從斥候來報南詔軍來襲開始,便立刻著手調兵遣將,排兵布陣。
“大人,這仗怎么打?”
李遜跟在李晟身邊聽著前方來報,敵軍已至十里開外,終于按耐不住,問出了所有唐軍將校都想問出口的話。
“什么大人,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在軍中要稱職務,稱職務。”
“是,李都將!”
李遜微微躬身應是,隨后目光灼灼的看著親爹李晟。
李晟看著手里的輿圖,沉吟片刻后道:“本將決定,背營結陣,列陣迎敵,挫其銳氣!”
“來,為我披甲,老夫今日,要親冒矢石,斬敵將首級以祭蜀中亡魂!”
雖經歷過無數次的大戰,但想到頭一次擔任主帥,就是指揮一場事關兩國國運的大戰,李晟還是不免心情激蕩,腔內的熱血幾乎要沸騰起來。
一如他十八歲那年初上戰陣,隨王忠嗣征伐吐蕃時,一箭射死吐蕃猛將時的心境。
同一時間,南詔的十萬大軍,在異牟尋的命令下,也開始朝著唐軍所在的大營極速推進。
不一時,蠻人的號子聲便響徹到了大渡河畔,整個大渡河南岸都彌漫著肅殺之氣,仿若末世降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