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與密林，火把的光芒驅使黑暗。

羅文向后張望，許許多多衣不蔽體的人跟在他身后。

他們既恐懼又期待，羅文望向他們時，他們就心虛地低下頭去。

離羅文最近的，反而是面目猙獰的狼人杜克。他離羅文更近，也就離人們更遠。人們畏懼羅文，也就會相應地畏懼他。

人群之中分不清誰是誰，都是難民。兩只信鳥堂而皇之地升起，飛向遠方的幽暗城。

“是誰做的？！有本事站出來！”狼人憤怒地吼道。

“杜克，算了。”羅文隨意掃了一眼人群中兩個衣不蔽體的難民。

這些人是殺不完的，也不知道幽暗城許諾了什么好處給他們。明明還未脫離眼前的困境，就已經開始謀劃脫困之后的美好生活，為此不惜出賣帶領他們脫離困境的恩人。

這樣的人頭在短短半月，羅文已經不知道割了多少。他們就像是野草，割一茬長一茬，每一次都是新的面孔。

羅文殺累了。

他們在明面上稱呼自己為黑騎士，暗地里總是用“那個亡靈”指代他。

只有杜克分發食物的時候，少數人的問候才會真實一些，可食物吃完，他們的目光又會在羅文的腰間徘徊，想要在兩柄短刀之外，找到他們獻出的金銀財寶。

但那里根本沒有什么裝滿金銀財寶的口袋。這個時候，他們的神色就會陰霾，不死心，反復地看，羅文一轉頭，他們就飛速低頭或是扭頭望向別處。

這半月一共來過兩波人，他們從幽暗城來，都準確找到了羅文的位置。

第一波人是一隊騎手，帶了充足的箭枝，遠遠沖著羅文放箭。

第二波人是兩個女性婦人，卻最兇險，是兩個掌權者。

羅文回過神，騎在黑骨上，手掌輕輕撫上了臉龐。那里本該有很深的、腐爛的創口，是其中一個掌權者用熾烈的極光轟擊所致。感謝瓊贈予地冰心，那顆結霜的心臟令羅文感受不到疼痛，這才趁敵不備將其斬殺。

好在結果喜人，又得到了新的力量。

【聚光】：匯聚光芒至確定的一點。

【水霧】：在空氣濕潤的地方召喚一場大霧。

值得一提的是，聚光不會被冒險所平衡，它是一項劣權，但也正是這項劣權的擁有者對羅文造成了此行最重的傷，沒有女妖瓊贈予的冰心，羅文挨了他一記就已經死了。當時他的臉龐完全被突然匯聚的光芒腐蝕了，與之相比，另一個能引動血液的掌權者完全不值一提，白銀騎士在體內閃動一瞬，他對羅文施加的影響就已被壓制。

多半還是體內暗黑血統的問題。

羅文眼中劃過陰霾，日神節……就是今天。此時是夜晚，可黎明將至。

他無法想象東方那輪紅日緩緩升起，他會不會在曙光下燃起大火，燃成焦炭。

但他已無法回頭。

前方就是幽暗城，遠遠望去，城頭燃起數不盡的火把，站了許多兵士。而身后是數不盡的難民，羅文不知道他們中有多少在心里向往遠處的城池，羅文只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被這些人收入眼底，即使他現在逃走，也來不及了。

雖然自己可以鉆入影子，但是……

羅文又望向身后的正一臉擔憂望向他的狼人杜克，自己走了，他又該怎么辦？

陰影行走可帶不上他。

羅文向他招手。于是狼人上前來，他一走近卻難過地低聲道：“我后悔了。你不可能一個人攻破一座城。黑騎士，你快逃吧！”

他的頭埋的很深，用濃密的毛發擋住羅文的視線，眼中的不甘盡量不叫羅文看見。他低沉接著道：“對不起……”

羅文明白他為何道歉。

他一路張羅，想法設法救下所遇的全部難民，盡力維持食物與人脆弱的平衡。他以為他們匯聚起來就是一把無堅不摧的長矛，羅文就是鋒利的矛頭，但事實，他們只是一群各有心思的沙粒堆砌的沙堡，風一吹就散了。

“無事。”羅文表現的輕描淡寫。他低聲道：“你有人的一面對嗎？我知道的，我認得你全部的模樣。

“一會，無論我能不能沖開城門，我都會為你引發一場混亂，你化人之后，逃吧。”

狼人猛地抬起頭：“那你怎么辦？”

羅文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亡靈馬黑骨邁開步子往前踏去，漸漸接近遠方那座黑精靈掌握的幽暗城。

近了，很近了。

能看到城門半開一扇，邊上站立了數不盡的兵士，城墻下的饑民像是螞蟻擠成一團，卻不敢靠近那扇半開的“門”，只能用餓的冒出綠光的眼睛死死盯著兵士手中的長矛和其腳下堆積的尸體。

偏偏在這團擠的不能再擠的“螞蟻團”里，又詭異的讓出一條直通半開城門的寬敞道路。不斷有亡靈從遠方蹣跚走來或是從滿地的尸體里站起來，匯入這條道路，走入城門半開的幽暗城中。

羅文笑了。狼人杜克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羅文指著半開的城門和不斷走入城中的亡靈對他說道：“你看，活著的人為死去的人讓路，多么可笑。”

杜克不語，羅文又笑著道：“我們這一脈的鱗人和你聽過的傳聞可能有不少差距。在我們的觀念里，死人就應該待在死后世界，不能影響活下來的人，這是規矩。

“但你知道嗎？我們這一族的生命其實都很短暫，五十年對我們來說很短，卻也很長。

“我的命可能要長一些，也許能活個兩百歲吧。”

狼人還是不語。如果說羅文騎在黑骨上像一個亡靈騎士，那他就是騎士生前侍奉他的忠仆，永遠安靜、忠誠，跟在騎士的影子里，即使騎士死后忠誠也會依舊。

羅文沒有看他，好像一點都不在意這個仆人。

他一邊笑一邊接著說道：“但是啊，今天過后，我可能就又是一個短壽的普通鱗人了。”

狼人杜克在這時抬起頭來，卻發現羅文也在看他，眼中意味深長。

“其實你是唯一一個我真正救下的人，你也值得我救。所以我救你到底。

“這一定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傻的一件事，為了救你，還有你尚可的靈魂，我將很有可能會失去五十年之后全部的生命。”

狼人不明白，但他立刻驚慌了。因為……天亮了！東方天際盡頭，一縷光芒為大地染上金黃，羅文也被光芒照耀，他沒有一同被染上金黃的美麗色澤，而像干枯的落葉遇到火，冒出煙，然后熊熊燃燒！

坐下的亡靈馬黑骨感受不到疼痛，任由成為火人的羅文坐在它的背上。

馬背上唯一一個口袋被燃燒的羅文點燃了，里面裝滿了黃菜卷，少許，這些黃菜卷也燃燒起來，升起嗆鼻的煙。

羅文的皮膚已經被燒開裂紋，體內女妖瓊所贈予的冰心卻讓他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痛楚。

他用燃燒的、干枯的手指拾起一只被點燃的黃菜放入嘴中，突然在火焰中牽開嘴角撕開嘴角滿是裂紋的皮膚，露出猙獰帶血的笑：“這片大地就是這樣公平又不公平，冰冷又偶爾溫暖。

“今天是日神節，是我的審判日。

“但是！我會告訴你，我活著的時候，任何人都會以為我永生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