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閱之日，天朗氣清。

破山軍的大營前，辟出了一片廣闊的校場。黑色的軍陣如鐵桶般排列，旌旗獵獵，甲胄鮮明，近萬名士兵肅立不動，只有風吹過鎧甲的“嘩嘩”聲，透著一股肅殺之氣。

校場中央，搭建了一座高臺。一個身著玄色鎧甲、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臺上，目光如炬，掃視著下方的軍陣。他便是幽州節度使，破山軍的統帥，蕭烈。

蕭烈年過四十，鬢角卻已染霜，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刻滿了戰場的印記。尤其是他的左眼，據說在早年與異族的戰斗中被箭矢射瞎，如今戴著一只玄鐵眼罩，更添了幾分猙獰。但那只獨眼里的光芒，卻比任何人都要銳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各營的校尉依次上前，匯報軍務。蕭烈很少說話，只是偶爾點頭或皺眉，卻沒人敢在他面前有絲毫懈怠。

“第三營，出列！”張猛的聲音洪亮。

沈驚鴻所在的第三營，邁著整齊的步伐，走到校場中央。踢正步、列陣、演武……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贏得了高臺上不少將領的點頭稱贊。

“張猛，你這第三營，看起來還不錯?！币粋€將領笑著說。

張猛抱拳：“都是蕭將軍教導有方?！?

蕭烈沒說話，獨眼里的目光落在了第三營的陣列中。他的視線掃過一個個士兵，最終，停在了沈驚鴻身上。

這個年輕人，站在什長的位置上，身形挺拔，眼神堅定，臉上那道傷疤在陽光下格外顯眼。與周圍那些飽經風霜的北境漢子相比，他的輪廓更顯俊朗，卻又帶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銳氣。

“那個什長，是誰？”蕭烈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了張猛耳中。

張猛心中一動，連忙道：“回將軍，他叫沈驚鴻，是半個月前投軍的，江南吳興人。”

“江南人？”蕭烈挑了挑眉，獨眼里閃過一絲意外，“破山軍里，倒是少見江南人?！?

他頓了頓，對身邊的親衛道：“讓他出列，展示一下武藝?！?

親衛高聲傳令。

沈驚鴻聽到命令，向前一步，走出陣列，單膝跪地：“末將沈驚鴻，參見將軍。”

“起來吧?！笔捔业溃奥犝f你身手不錯，本將軍倒要看看，江南來的漢子，有幾分斤兩?！?

校場邊，立刻有士兵抬來了兵器架，刀槍劍戟，一應俱全。

沈驚鴻站起身，沒有去拿那些沉重的長兵器，而是從腰間解下了那柄吳鉤劍。

劍鞘古樸，劍身狹長，帶著江南特有的精致。在一片粗糲的北境兵器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用這個？”高臺上，有將領笑了，“這劍看著像姑娘家的玩意兒，能殺人嗎？”

沈驚鴻沒理會，握住劍柄，輕輕一抽。

“噌！”

一聲清越的龍吟，吳鉤劍出鞘，寒光一閃，映得周圍的士兵下意識地瞇起了眼。

“好劍！”連蕭烈都忍不住贊了一聲。

沈驚鴻沒有立刻舞劍，而是對張猛道：“校尉，能否請幾位兄弟，配合一下？”

張猛看向蕭烈，見蕭烈點頭，便道：“可以?！?

立刻有五個身手矯健的老兵走出陣列，手持木刀，圍了上來。他們都是營里的好手，顯然是想試試這個江南什長的斤兩。

“請指教?！鄙蝮@鴻抱拳道。

話音未落，一個老兵已經揮刀砍來，勢大力沉。

沈驚鴻不退反進，身形一晃，如鬼魅般避開刀鋒，吳鉤劍順勢一抹，直指老兵的手腕。老兵急忙回刀格擋，卻被沈驚鴻手腕一轉，劍刃沿著木刀滑上，貼著他的手臂，直指咽喉。

老兵嚇了一跳，連忙后跳，才堪堪避開。

就在這瞬間，另外四個老兵同時攻了上來，木刀從不同方向劈向沈驚鴻，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臺下的士兵們都屏住了呼吸，連高臺上的將領們也坐直了身體。

沈驚鴻卻面不改色，吳鉤劍在他手中仿佛活了過來。劍光閃爍，時而如靈蛇吐信，迅捷詭異；時而如猛虎下山，剛猛凌厲。他的身法更是飄逸，在五個老兵的圍攻中穿梭，毫發無傷，反而幾次逼得老兵們險象環生。

“好快的身手！”

“這劍法，不像北境路數！”

臺下響起一片低低的贊嘆。

沈驚鴻看準一個破綻，猛地發力，吳鉤劍一挑，挑飛了一個老兵手中的木刀，隨即手肘一撞，將其撞得后退幾步。緊接著，他回身一劍，格開另一個老兵的刀，腳下一勾，又絆倒了一人。

不過片刻功夫，五個老兵，已經有三個失去了戰斗力。

剩下的兩個對視一眼，不敢再大意，聯手猛攻。

沈驚鴻卻突然變招，不再與他們纏斗，身形一閃，竟從兩人中間穿了過去，吳鉤劍反手一揮。

“啪！啪！”

兩聲輕響，兩個老兵手中的木刀，同時斷成了兩截。

勝負已分。

沈驚鴻收劍回鞘，依舊站得筆直，臉上不紅不白，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校場一片寂靜，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

高臺上的將領們也紛紛點頭，看向沈驚鴻的眼神充滿了欣賞。

“好！”蕭烈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來，獨眼里光芒大盛，“這身手，這膽識，果然不錯！”

他走下高臺，來到沈驚鴻面前，獨眼里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你叫沈驚鴻？”

“是。”

“江南吳興沈氏？”蕭烈又問。

沈驚鴻心中一動，沒想到蕭烈竟知道沈氏：“是。但末將早已脫離家族，與沈氏無關?！?

蕭烈笑了，笑聲低沉，帶著一股威壓：“脫離家族？好！有魄力！本將軍不管你以前是誰，只看你現在有多少能耐。”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剛才的演練，你用的是巧勁。本將軍問你，若是真刀真槍的戰場，面對十倍于己的敵人，你也能憑巧勁取勝？”

沈驚鴻直視著他的獨眼，語氣堅定：“將軍，戰場上沒有絕對的巧勁和蠻力。用最少的傷亡，換取最大的勝利，才是上策。十倍于己的敵人，若是硬碰硬，就是送死。但若是利用地形，分化敵人，攻其不備，未必沒有勝算?！?

“哦？”蕭烈來了興致，“你倒是說說，若是讓你帶五百人，面對五千敵軍，你會怎么做？”

這是一個近乎刁難的問題。五百對五千，十倍的差距，幾乎是必敗之局。

周圍的將領們也都看向沈驚鴻，想聽聽他怎么說。

沈驚鴻沒有絲毫猶豫，朗聲道：“末將不會正面迎戰。會先派斥候探明敵軍的糧草路線和宿營地，夜間劫營，燒毀糧草。敵軍失去糧草，必生恐慌。再利用地形，設下埋伏，假意潰逃，引敵軍追擊，然后首尾夾擊。如此反復，消耗敵軍的銳氣和兵力，等到敵軍疲憊不堪，再集中兵力，一擊制勝?！?

他的聲音清晰，條理分明，每一個字都透著對戰場的深刻理解。

蕭烈的獨眼越來越亮，他盯著沈驚鴻，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突然大笑起來：“好！好一個沈驚鴻！本將軍果然沒看錯你！”

他轉身，對張猛道：“張猛，從今日起，沈驚鴻升為隊正，管五百人！”

“什么？”

不僅是張猛，連高臺上的將領們都愣住了。從什長到隊正，跳過了旅帥，一步登天，這在破山軍的歷史上，從未有過！

沈驚鴻也有些意外，但很快鎮定下來，單膝跪地：“末將謝將軍提拔！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蕭烈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本將軍不要你死，要你活著，帶著你的人，多殺敵人！”

“是！”

檢閱結束后，沈驚鴻升為隊正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個破山軍。有人羨慕，有人嫉妒，但更多的是敬佩。這個江南來的少年，用自己的身手和膽識，贏得了所有人的認可。

沈驚鴻站在自己的營帳前，看著那面嶄新的隊正旗幟，握著吳鉤劍的手緊了緊。

他知道，這只是更高的起點，而不是終點。蕭烈的賞識，是機遇，也是考驗。

“公子，我們真的做到了。”墨硯笑著說，眼中閃著淚光。

沈驚鴻回頭，看著他和阿蠻，看著那些跟著他從江南一路走來的士兵，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那道傷疤在笑容中舒展，竟不再猙獰，反而多了幾分意氣風發。

“不，”他說，“我們要做的，還有很多。”

遠處，夕陽如血，染紅了北境的天空。沈驚鴻的目光，越過軍營，望向更遙遠的南方。

那里，有他的故鄉，有他拋棄的過往，也有他終將面對的風雨。

但現在，他站在北境的土地上，身后是越來越強的隊伍，面前是越來越廣闊的天地。

屬于沈驚鴻的傳奇，才剛剛拉開序幕。而那柄吳鉤劍的鋒芒，也才剛剛開始，在這亂世中，劃出屬于它的耀眼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