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也知道，出問題了。

姜昇從來不知道他能這么果決，沒有一點猶豫，當機立斷地撤回一只手去扯身上的藤蔓。

原以為會費一陣功夫，結果他輕輕一扯就斷開了。

怎么會？

要知道這個玩意兒，經過這一路的顛簸，在墻上瘋狂摩擦，愣是沒半點磨損。

被他輕輕一扯，就，就開了？

姜昇呆愣了一秒，就將其他思緒從腦子里清離了出去，救人要緊。

“小熒，能聽見我的聲音嗎？”姜昇雙手撐著地，拖著殘腿挪到一旁，將云熒翻過身。

拿去背包和裹著云熒的藤蔓，云熒的褲子已經變成了碎布，殘破地搭在地上，在衣服碎片下，一條雪白的尾巴若隱若現。

姜昇咽下唾液，垂著眼睛，睫毛在臉上落下一片陰影。

那是一條魚尾，沒有冷冰冰潤滑的鱗片，它的表面光滑細膩，潔白如雪，瑩潤如玉，寬大的尾鰭扁平分為兩叉，肌理飽滿富有力量。

在烈日的照耀下，它軟趴趴地躺在一片水汪里，潔白的皮膚沾染上了路面的灰燼和血燼。

姜昇沉默著，抱住云熒的兩個手臂，艱難地在地上掙扎向前，將云熒拖進路邊倒塌一半的商店里。

商店里很干燥，但比起太陽底下，還是要陰濕些。

姜昇避開倒在地上錯亂的貨柜，這里的物資被搜刮殆盡，只留下混亂和灰塵。

那條白色的尾巴在地上拖曳出濕濕漉漉的痕跡，灰塵暈開在水跡邊緣，和尾巴混合在一起，臟色混沌。

姜昇扯下貨柜上的報紙蓋在云熒的漂亮尾巴上，忍耐著劇痛回到馬路上，抱起散開的藤蔓條和背包，又爬回商店里。

剛剛從破洞處爬入商店，姜昇就堅持不住了，血跡斑駁的手掌支撐不住，直接帶著他摔了進去。

他躺在地上，淺淺地呼吸著，側著頭，用一只半睜開的眼睛凝望著云熒慘白的身體。

血從他的眼眶緩緩滴出，流在地上和灰塵混染在一起。

身上的繃帶被血滲透，在地上蜿蜒的水痕里綻開，像是紅色的小河一般，血腥氣味在逼仄的空間里擴散。

微微撐著，姜昇在地上蠕動爬動，每爬一步都要摔在地上喘好久，但他沒有停止，緊咬的口腔里滿滿都是血腥氣息，他很恐懼，支撐他的是脆弱的信仰。

滴水之恩都要涌泉想報，越是接近死亡，心里的良善就越是催促著他，必須要做些什么才行。

終于，他爬到了云熒身邊。

身下的鮮紅的血和水跡完美地融為一體，像一幅絢麗驚艷的死亡繪畫。

抖著手指扯開背包的拉鏈，姜昇撕扯掉胸膛上的繃帶，堆在云熒的身上，視線落在自己青紫浮腫的胸膛，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觸感膩滑冰涼。

壞死的血肉里似乎已經有細小的蟲子在里面發育生長。

姜昇咬死下唇，血液流入齒關，他振作精神，從背包里取出便攜水袋，擰開瓶蓋，小心翼翼地將水倒在繃帶上。

繃帶剛剛潤澤三分，水袋就已經空了，姜昇丟開水袋，將濕潤的繃帶貼在報紙上，水分瞬間擴散，將報紙泡得褶皺，貼在尾巴表皮上。

姜昇手一失力，他躺在地上，朦朧的光線從破口落在他被血灌滿的眼睛里，黑色的陰影起起伏伏。

是你們嗎？

你們來接我了嗎？

真好。

圣潔的光落在他骯臟的臉龐上，灰塵在光里起落，像是死亡那般，壯烈又安靜。

云珂背著黑暗，迎著光，從商店內部的小屋子里走出來，接住一束一束的陽光。

影子落在了姜昇的身上。

云珂對著姜昇輕哈一口氣，金燦燦的陽光被風吹起，飄飄揚揚落在姜昇的眉心，鏡片投射的光斑融入他的身體。

生命就像是太陽，耀眼而奪目，散發不同的光澤。

人類并不知道，太陽是擁有力量的，它的光華普照大地，對于生物而言，它的強大無與倫比。

云珂接住一段太陽的光華，將光華里富含的生命氣息折射給了姜昇。

姜昇的呼吸逐漸歸入平緩，身上的傷口飛速愈合。

云珂嘆了一口氣，小拇指勾連，大拇指對按再次結印。

細小的藍色水泡從四面八方跑出來，緩緩積聚成一個藍色的大水泡泡，它懸浮在空中，光投射進去，暈開一片波光和碧藍的光暈。

云珂看向那堆繃帶，一縷風跑出來，輕柔地從繃帶下抱出云熒，輕飄飄地將他送進水泡泡里。

云熒粘在一起的頭發在水里散開，一縷一縷黑鴉般的頭發隨著水流飄晃，云珂貼著水泡往里面望，琉璃色的眼睛被擴大數倍，在蕩開的水紋粼粼閃耀。

水泡里水流旋轉，帶動著云熒一起，慢慢飄蕩轉圈。

漸漸地，云熒的上半身也變成了魚的形態。

是一條自由自在的白鰭豚。

額隆白白的，圓圓的，直接戳中了云珂的心巴。

哇。

微微昂起的頭追著尾巴尖轉圈圈也太可愛了吧。

本來就小小一只，圓圓胖胖的，咕嘟咕嘟吐幾個泡泡，追著尾巴轉悠，這小模樣，這小動作......云珂咂巴了唇瓣，美滋滋地欣賞起來。

小魚兒慢慢掀開了眼睛，圓溜溜的玻璃珠子和云珂直勾勾對上。

咕嘟......

小魚兒躲進了一群泡泡里，害羞地往里面縮，白白的魚尾巴在泡泡外輕輕甩動。

“熒寶害羞了，害羞了也很可愛，”云珂笑道，眉眼里的光張揚又溫柔，“乖乖，過來。”

小魚兒從泡泡里冒出額隆，小尾巴輕甩，推著泡泡往云珂這邊游來，狹長而微微上翹的喙隔著大泡泡壁親了一口云珂的眼睛，扁扁潔白的胸鰭愉快地震動著。

云珂那張不動如山的臉毋地燒了起來，藍色的泡泡突然就散去，云熒光溜溜地落在了云珂的懷里。

“啊，”云熒飛快埋進云珂的臂彎，小聲喊道：“姐姐，姐，姐。”

云珂摟住云熒，隨意變出一套海豚設計的藍色套裝，給云熒穿上，“終于想起你姐姐我啦，我之前怎么說的，遇到危險了，就喊姐姐的名字，你忘干凈了是不是？”

云熒軟噠噠地抱住云珂的胳膊，蹭了蹭，奶聲奶氣喊道：“姐姐，姐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