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悄悄的,偶有風呼過,繞過陽臺,一簾簾的被套翻動著海潮般的浪花。
顧洵離我不遠,但那話很輕,被風吹散了就剩個只言片語,而且莫名其妙:“唐靜,你會后悔救我的。”
真不愛聽他說話,我伸進口袋摸到了給聶謹恒買的創可貼,倒是沒想到會先給顧洵用上了。
他還想講什么,我一巴掌就將創可貼拍在了那個已經紅腫了的口子上。
“廢話真多,不救你現在就沒機會在這啰嗦了。”
“嘶,不是,感情不是你破相啊,你一個女孩子怎么力氣這么大。”
“傷患,傷患懂嗎?”
顧洵終于不正經起來了,捂著下巴嚎了兩聲。
“得,還知道疼就沒事了,去醫院縫兩針吧,你這臉破相了怪可惜的。”
我又不客氣的把他手臂上冒著血的用紙巾擦拭著,傷口倒是不深,就是一身的黑的紅的血漬看著嚇人。
他似乎看出我眼里的不忍,“這些血可不全是我的,那幾個家伙也沒落到好處....嘶,你輕點!”
“嫌棄自己貼去。”創可貼覆蓋住那幾個傷口,我滿意的看著自己的杰作,嗯,總算像個縫縫補補破破爛爛的漂亮娃娃了。
“你最好這幾天別亂躥了,那些混社會的估計還在學校蹲你...”
顧洵死死的盯著我,仿佛要把我戳出個洞來,一時間氣氛又詭異的叫人不舒服。
“你知道我的事?許瀟涵跟你說了多少?”
我咬住唇,拼命的搖頭,我不知道你成天被那些黃毛刁難是因為那同父異母的哥哥,我不知道眼前這個在學校意氣風發的學霸是葉氏集團的私生子,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我真不是看他可憐才救他的。
只是因為正義,咳。
顧洵突然發瘋般的推開我,眼睛里迅速暈起猩紅的光,“你他媽同情我?”
被這一趔趄我下意識的用手撐地,手臂傳來的痛感錐心般的痛。
頭上蹭蹭的開始冒冷汗,我知道那只手后遺癥又發作了,唉,本來就打了一天的聯賽累死人,現在還要想辦法安慰這只暴躁小狗,在線崩潰。
我發誓,下次再多管閑事我就剁手,真的。
“所以呢,你在別人那里受到嘲諷辱罵你拿我撒氣?光是提一句你私生子的身份你就要跳腳?”
我冷眼瞧他,你可憐你有理了?
“你住口!”
我就不,氣死你。
我甚至懷疑他馬上會跳起來給我一拳,不過掂量著目前他的戰斗力應該還不足以對我構成威脅。
我一字一句的斟酌道:“我沒有同情你,如果你那天沒在走廊救我,我屁事都不想管一下。不過現在看來,我確實有些看不起你。”
“連自己想要什么都沒搞明白的人,就算死了也不可惜。”
“固地自封的人最討厭,你覺得那些人生來就高人一等,你覺得自己像個披著光鮮亮麗的皮囊的一個骯臟的地下蟲,你可能甚至對這個世界都抱著,我不幸福那么大家都去死吧的逆天想法。”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些在意你的人知道你自暴自棄,知道你寧愿投身進陰暗里他們會以怎樣的心態面對你,又或者,你也唾棄你自己吧。”
“你從未想過,如何讓自己更好的活下去。”
就像剛才的魚死網破一樣,我敢斷定,這家伙就沒抱著活下來的心態。
天知道這個極端思想分子會干出什么事,萬一下一秒就擾亂社會穩定了,許瀟涵可說過這家伙沒看起來那么老實。
顧洵默不作聲的聽完我絮絮叨叨的話,片刻后,他幽幽的說“你自以為是的發言讓我挺想揍你一頓的,但看在你是想安慰我的份上,我就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了。”
我看他的眼神像看白癡,并且帶有鄙夷,你就裝吧你。
壞人也從來不說自己是壞人,精神病從來不認為自己是精神病。
他雙手疊在腦袋后面,整個人都松懈下來睡在冰涼的石板上。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活,你怎么就知道我沒有想好好的活......”
我不聽我不聽。
他指著天上漸亮的啟明星,那顆星星遙遠,可是在滿天星河里是除開月亮最耀眼的存在。
“往那邊走是我家,順著河道過片弄堂,那墻上開滿了紅色的三角梅,往里走還有一口不知道年歲的老水井,邊上是老舊的榨油廠。”
“每到秋季梧桐葉泛黃,青苔的石階開著黃色的花,榨油廠就熱鬧了,大摞大摞的花生踩著那條青瓦小巷運進來,然后順著機械的履帶運進鍋爐里,經過最原始的研磨,從磨盤上浸出濕潤的,醇厚誘人的香味。”
“我媽帶我在那躲了16年。”
我順著他的目光眺望,遠處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星星點點的就好像是和天上的星星呼應,連接成了密不可分的一片。
“當年我媽和葉明誠認識的時候,他還是個口袋里拿不出半個子兒的窮小子。兩個人自大學就是公認的郎才女貌,后來讀書有了出路,我媽進了縣城當小學老師,他一頭扎進了股市和房地產,等到在盼來消息的時候,葉明誠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了人人敬畏的葉總。”
“他不許我媽嫁人,又不肯給她名分,直到葉明誠的老婆挺著大肚子來找上門,才把這件事捅破。
我媽是小地方出生,一輩子勤勤懇懇沒被人指著脊梁骨罵過,當時毅然決然的離開了那個人渣,可是沒過多久,我媽就查出懷了我。”
她搬到了一個誰也不認識她的地方,偷偷的把我生下來,可惜生我的時候沒錢,坐月子的時候又落了病,整個人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我以前總不懂,總是聽榨油廠里的小老板娘眼眶紅紅的給我擦鼻涕,后來認字了,翻到我媽年輕時寫的日記,我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人,居然是如今深居高位的葉大老板。
可笑吧,有時我也覺得,如果沒有我,我媽可能會過的更好點,她至少不用受這些苦,甚至能再找個好人家.....
可是命運沒有放過我,機緣巧合之下,我還是跟那個比我大十個月的葉子軒碰面了,我和他長的離奇的相似,我自己都痛恨為什么這張臉會如此的像他,終于紙包不住火,我的身世還是被他知道了。”
顧洵很平靜的敘說著一個故事,故事從遙遠的記憶舒展開來,不帶走任何傷痛,也沒留下一丁點的美好。
我心里哀嘆了一聲,這個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草臺班子,你越慘,他就越想玩弄你。
嘴笨的想要說些安慰人的話,肚子倒是先我一步發出了振聾發聵的咕咕聲。
我撓撓頭不好意思的指了指不爭氣的肚子,“呃,不好意思,有點聽餓了....”
“算了,跟你說這些做什么。”顧洵回過神來,臉上隱晦的自嘲一閃而過,表情有點古怪,“你這狗鼻子不是聞到了什么吧。”
“哈?”這回換我一臉懵逼了。
他停頓了一會兒,才從懷里小心翼翼的摸出了用紙糊了一層包裝的蔥油餅,上面好些糊面兒都已經碎了,落了一紙的渣。
應該是剛才打架的時候弄碎了。
“吃吧,這家的餅出名的好吃,平常根本搶不到。”
我舔舔干澀的嘴唇,再次上演了內心的獨角戲,你那什么眼神,不想給我吃就別拿出來啊。
我違著心努力把頭撇過去:“你還是留著吧,看你這么寶貴應該是留給誰的吧。”
他又猶豫了一會,想了一下:“算了,我這一身的傷,今天是不可能回去了,你吃吧......”
那客套了一下可不是我強要的哈,我是真的已經很餓了。
我接過他的餅,低聲向他說了句謝謝,打開包裝輕輕的將落下的酥皮抖成一堆,然后折了個角送進了嘴里。
綿密的口感逐漸化開撲鼻的香味自鼻腔入喉。
好好吃!這蔥油餅怎么跟我吃過的都不一樣!
顧洵靜靜的看著我吃,像看新奇事物一樣,不忍彎了嘴角:“你家不是挺有錢的,還能看得上三塊錢的地攤貨。”
我點頭如撥浪鼓,還能吃到口熱乎的真是不容易,特別還是這么好吃的!
“千金難買對味兒,哪家的,下次我也買點。”
聶謹恒也愛吃甜食,他要能吃上估計就準備投資量產了。
顧洵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你就是有錢也買不到,胡姨那手藝幾條街都沒她的好,要沒點交情幾個月也見不著。”
還能這樣?我睜大了眼睛,看來讓聶謹恒砸錢可能都行不通。
他見我眼里的光瞬間暗了下去,不忍再逗我,咳了一聲:“那個你要喜歡,下次我看再給你帶。”
“嗯嗯!”點頭如搗蒜,我拿了人家的好處,當然得賣個乖了。
天色漸晚,顧洵半拐著從二樓人行通道下來,我摸出藏在角落的籃球扔給他。
他先是一愣,然后順手接了過去。
“好好養傷,過幾天就是籃球賽了,我可不希望你給我們學校丟臉。”
顧洵在身后喊了一句:“那你來看比賽嗎?”
“再說吧,你能不能上場都還是問題呢,下次球別亂丟了,砸到花花草草可不好。”
我擺擺手,正想離開,突然想到某些場景,比如醫務室里那頓足的一剎那,或者是無關輕重的三塊錢的紅豆餅,又或者是更早之前,那個樓梯口的張揚的少年。
“顧洵,別認命,至少在我看來,你還發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