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麥收又到了。但彎腰弓背,滿地里揮汗如雨的莊稼人,卻不見了,只見機器嘩啦啦地叫著,在地里跑。它像個怪獸似的伸出神奇的大手,把大片的麥子攬到懷里,吞進肚里。它們在它的胃里,打個滾,麥秸就粉碎在地里,變成肥料,麥粒就從屁股眼里噴出來,裝進車斗里。收成的麥子,直接叫人收走,送到加工廠,送到大城市,換成了錢。這樣的事,幾十年前,我們做夢也沒有想過。
可那時,我們收麥的情景,還一直在眼前閃現。那味道,是苦的,也是甜的。
那年剛剛實行責任田,我割麥不小心,鐮頭砍到腳指頭上,血流紅了腳下的土地,不敢告訴家人,拔起一把草,用草葉子裹一裹,再接著割。麥子割完了,我們把麥個子,扔到小拉車上,我駕著車轅,把小山一樣的小車拉到場院里。我拿來鍘刀,抬起,摁下。二哥續麥個子。二嫂接麥頭。一小會兒,二哥的身后就是一堆麥秸,二嫂的身后就是一捆捆的麥頭。爸爸娘,妹妹就把二嫂扔到一邊的麥頭,抱到場里,解開腰子,一揚手,散在場里,再用杈一下下地抖,讓那麥子蓬起縫,便于陽光曬進去,便于風透進去。麥子散開,我們就坐在場院邊的草垛邊,樹蔭下,一邊休息,一邊看著。等到場曬透了,爸爸套上牛,揮著鞭子,和牛一起在場院里一圈圈地轉。我們還要一圈圈地翻。一直到麥粒都脫落下來,爸爸就把牛牽到樹下去吃草。我們就一人拿個杈,一杈杈地把麥秸抖起,拍到大堆上,爸爸再拿起掃帚,輕輕掃一遍麥粒上面的碎秸子。然后,我和二哥抄起推板,哈著腰,嘩啦啦地把麥粒推到一起,麥子形成了一個圓圓的大堆。爸爸微笑著,戴上草帽,拿過木锨,戧著風,彎腰,抬頭,仰臉,轉腰,掄锨,一锨锨的麥粒,形成巨大的扇子,在空中飛舞著。風力和地球的引力,把麥粒、土、碎麥秸,自然地分開。揚完場,干凈、光亮、飽滿的麥粒,堆起來,再蓋上個大包。第二天,再曬,用竹耙子,一遍遍地摟。看到曬得差不多了,放到嘴里咬一咬,嘎嘣嘎嘣地響。那就是曬好了,就裝進口袋。二哥一彎腰,就把一大口袋麥子扛到肩上,再放到小拉車上。一車車的麥子拉到家里,裝進糧囤里。一家人臉上就都露出收獲的滿意的微笑。
現在經濟發展了,一切都機械化電氣化了,農村的孩子,再也沒有我們那種生活苦又快樂的感覺了,也不太理解,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正含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