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頤是這么想,喬春生卻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樣。
他以為杜頤是覺得他輕浮,才會如此態度,便也停下來,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的意思是,我沒有想到這門親事會結得如此倉促。沒有媒人,沒有三書六聘,著實是委屈了你。”
他又接著補充:“我不知曉苗陵的習俗是如何,但回到京城,該有的禮數我都會一一補上的。”
前世,杜頤見過受傷脆弱的他,見過幽默健談的他,也能想象到他意氣風發的樣子,獨獨是沒有想到他還會有這樣的一面。
小心翼翼,甚至于,有些笨拙。
她第一次主動抬頭去看喬春生。
少年容貌秀美,膚白,比多數女子都美麗得多,一柄青色長劍系于腰間,端的是翩翩如玉。此時眉眼露出幾分急切,叫他臉頰微紅,更添風流。
這樣的人,也怪不得她上一世稀里糊涂就交付了自己。
杜頤“嗯”一聲,抬腳往前走去:“世子看著辦吧,禮數到了就行。”步伐慢了許多。
聽得她這話,喬春生頓時便雀躍起來。
他雙手都背到身后,腳步都有些虛浮。
“圣女應當不太了解我,我姓喬,家父定國公,生母是已故去的淑華長公主,現下府上的女主人是吏部侍郎廖家的……”
杜頤聽了一半,便輕聲打斷了:“我知曉的。”
“知曉?”喬春生有些愣住,轉而干笑了兩聲,又道:“入了京城,你不必理會廖氏,有什么事讓她找我便好了。”
杜頤聽了,沉吟片刻,說了聲“好”。
她想,她應當不會同廖氏有太多交集。
她已經不是前世那個失了憶、無依無靠的鄉野孤女,她是苗陵的圣女。
其實仔細想想,前世在定國公府的種種,應當都是有人默許,而這個人,十有八九是國公夫人廖氏。
她不會再給廖氏磋磨自己的機會。
只是,她隱約記得前世在蜉蝣山時,喬春生對廖氏應當是十分客氣的,嘴里常說會盡早帶她回家見母親云云,如今在時間線上,應當是與那時候差不了太多,怎的喬春生忽然直呼其為“廖氏”了。
屬實生分許多。
左右如此無言漫步也是尷尬,于是她隨意問起:“國公夫人很不好相與么?”
不好相與?
喬春生聽后,頗無奈地笑了一聲:“倒也不是。”
相反,廖氏是一個極體面的貴府夫人,舉止有度,待人有禮,十許年來將國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條,也從未虧待過他。以至于他后來查得種種怪事皆為廖氏手筆,一時間難以接受,還因此大病了一場。
他想了又想,最終道:“她……城府頗深,還是不要與她有太多牽扯的好。”
杜頤聽了這話,只覺得萬分奇怪。
喬春生怎會毫無緣由評價廖氏為城府頗深?來苗陵這一路,想來是發生了點什么。
不過,這與她無關。她應過一聲后,便走進了一方八角亭中,垂眸去看開得嫣紅的花。
喬春生立在她身后,一時間,亭中靜謐,除卻時而呼過的絲絲涼風,能輕易聽到他們彼此的呼吸聲。
此時氣候未暖,苗陵又地勢險要,難得有如此傲雪凌霜的花開得這樣好,然喬春生目光卻半點不落到這些花上。他望著比她矮上半頭的少女,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少女側顏亦如畫,眉眼清麗,尤其鼻子十分立體,唇不及花紅,是桃兒一般的嫩色,讓她清冷氣質中帶上幾分符合她年紀的俏皮味道。
這是他的心上人。
上一世,是因為他處事不夠周全,才害得這樣一個仙子般的人香消玉殞。
這一世,他絕不可能再叫這樣的事發生。
喬春生下定了決心,說話語氣堅決極了:“圣女,往后我不會納妾。”
這話落到杜頤耳朵里可謂是沒頭沒尾,不過她很快便想明白了。
她坐了下來,手輕輕撫上離她最近的那朵花兒,啟唇道:“待戰事過去了,我不會管世子這些事。”
她與喬春生結親本就是為大元與苗陵聯合對抗西京的一場交易,她不會再天真到以為自己真的成了喬春生的妻子。
再者說,她本身便也不愿當喬春生的妻子。
只要喬春生在戰事未了這段時間給她面子,給苗陵面子,屆時大元與苗陵合力將西京逼退,她便會想法子抽身。
她不可能與喬春生有一輩子。
喬春生見她又是如此淡然的態度,頓時又心慌了。
他不知曉杜頤究竟是怎么想的,只當少女是認定了男子風流,不信一生一世一雙人。腦子一熱,他抬手放至額邊:“圣女,你信我,我只認你一人。”
杜頤抬眸,訝異發現他竟是豎了三根指頭發誓。
她瞧著面前的人神色認真,不似說笑,令她萬分不解。
她輕笑,低下頭去瞧自己手指,道:“我不知曉世子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們明明只見了幾面。
只是幾面而已。
她真的不明白,喬春生怎會如此突然地認定了她。
總不能說,喬春生也如她一般,莫名又活一世吧。
而喬春生見她仍不信,更加著急了。他半蹲下來,剛好能與人視線相對,一字一句道:“我是認真的。”
杜頤盯著他那雙純凈的眼眸,并未讓步:“為什么。”
她問得及其平靜,平靜得就像在說一件與她毫不相關的事。
喬春生想答,竟然發現他答不上來。
為什么。
因為他在上一世就心悅她,因為他們早就有了關系,因為,因為……
因為他對她有愧,他想彌補她。
但是他無法將這些說出口。
這一生他們不過初識,他根本不可能對杜頤說這些匪夷所思、毫無道理的話。
思索片刻,他吐出一句話:“因為我對圣女,是一見鐘情,二見傾心。”
他有太多太多原因,此刻擇了一條最簡單的。
杜頤聽了,分毫不覺欣喜。
若是前世的她聽到,應該會挺開心的。
他們在蜉蝣山的那半月,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海誓山盟,算得上是相處下來的水到渠成。
哪怕是她后來入了國公府,也一直在等喬春生的解釋,或是承諾。
可惜她沒有等到。
這一世,亦不再需要。
于是她輕笑,露出幾顆雪白的齒。
“多謝世子抬愛。不過我勸世子早日歇了這些心思,我們之間,只是合作,不會再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