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苓從上往下俯瞰著樓底,在醫院這種地方,你能看到人間百態。她其實并不喜歡這里,之前和大家一起來的時候到還好,現在一個人,鼻尖嗅著獨屬于醫院的消毒水的味道,總能讓她回憶起不好的事情,激發她心底最陰暗的情緒,像是跌落神壇的墜天使,引誘著你走向一條不歸路。
如果重新再來一次,她還是選錯了路,最后落得和上一世沒有差別的結局,她想,她可能真的會瘋。
真田苓盯著樓底下遛彎的病人和家屬,手臂不受控制的抬起,摸上窗戶的開關,眼底充斥著奇異的詭色,這里是13樓,大概有40多米高,如果從這里摔下去,會被摔成肉醬吧,鮮血和腦漿同時迸發,就是神仙來了也無力回天,吶,試一試怎么樣,打開窗戶,從這里跳下去,就什么都結束了,不用再擔心走上歧路會如何,一切都會結束。
她慢慢的推開窗戶。
“苓,今天怎么會一個人過來,”幸村精市的手扣在真田苓的肩膀上,手掌微微用力,阻斷了她的動作,并且明顯感受到掌心下僵硬的肢體,黛紫色的瞳孔閃過一絲擔憂。
真田苓被身后突然冒出來的手驚得僵在原地,條件反射就想回手勾拳,聽到熟悉的聲音后才堪堪止住動作,鼻尖上冷汗都快冒出來了,不過她心里的那些陰暗的心思都消失了。
真田苓調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扭頭看向來人,并不著痕跡的后退兩步,扯出一抹微笑,“幸村學長,你嚇我一跳,是伯母特地熬了雞湯,讓我給你帶過來,堂哥去訓練了,我也沒有其他學長的電話,就自己來了,護士說你去鍛煉了,我在這等你回來。”拜托你別再笑了,她承受不住啊。
幸村精市收回自己的手,笑容燦爛,卻又帶著說不出的詭異,“啊,是這樣啊,苓怎么不坐下來,站在窗戶這看什么。”窗戶兩個字加重了語氣。
真田苓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屋里有些悶,我想打開窗戶透透氣。”
幸村精市的眉尖微抬,眼底是徹骨的冷意,撒謊,剛才苓的模樣,分明,分明跟他當時站在窗邊的表情一樣,那種不該存在的想法,別問他為什么會知道,他在生病最絕望的時候也有過這種念頭,但也只是念頭而已。
但是,苓,他沒有看錯,也沒有感覺錯,真田苓剛才身上所散發出的黑暗氣息,簡直令人心驚,倘若他在晚來半分,是不是就會看到無法挽回的結果。
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上次來還是好好的,這幾天發生了什么,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變化,是不是那些人私底下又做了什么事,不對,他也沒聽學校里的同伴說什么,該死的,偏偏柳和弦一郎都去集訓了。
幸村精市上前兩步,直接伸手把開了一條縫的窗戶啪的一聲,用力合上了,“苓,我覺得屋里有些冷,不介意我把窗戶關上吧,”臉上表情真摯,笑容溫潤,如果眼神不那么冰冷就更好了。
真田苓被幸村精市關窗戶的聲響,弄得心肝顫了一下,眼神躲閃,避開了幸村精市眼里的怒意與探尋,往旁邊走去,轉移話題,“幸村學長,應該還沒吃飯吧,伯母煲了雞湯,趁熱喝。”
幸村精市被她這幅模樣氣笑了,但到底是收回了周身的氣勢,也沒有去追問她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他心里清楚,如果真田苓不想說,他就是再問也不會有結果,“剛好我也餓了,麻煩伯母了。”
真田苓見幸村精市不在深究,心底松了一口氣,哪怕她知道幸村精市可能發現了什么,這時候也管不了這么多了,連忙打開保溫瓶,將里面的雞湯舀出來,頓時香氣四溢,“怎么會,伯母很掛念你,特地專門為你一個人煲的,連我都沒有份。”
幸村精市淺笑,“不如苓一起喝吧,我一個人怎么也喝不了這么多,我想苓應該不會拒絕我的提議吧。”
真田苓瞧著幸村精市異常明媚的面容,以及背后朵朵盛開的百合花,硬生生把到嘴邊的我不餓給咽了回去,輕咳一聲,“那我就不客氣了,正好我也餓了。”
幸村精市看見真田苓端碗的動作,心情恢復了幾分,隨后眼神微動,瞥到了苓左手背上的紗布,并且有血色滲出,眉峰瞬間緊皺,面色沉了下來,手里的湯勺敲打在盛有雞湯的碗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這么明顯的傷口他本該在第一眼就能發現的,只是剛才被苓的狀態驚到了所以才會遺漏,所以真田苓你到底在隱瞞什么!
真田苓聽到身后的動靜,身子停頓片刻,又,又怎么了,僵硬的扭頭去看幸村精市的神色,連笑都不笑了,臉色沉得都快比上堂哥了,這是又發現了什么啊。
“幸村學長,是太燙了嗎,不如晾晾再喝吧。”
幸村精市隨手將湯勺扔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聲音好聽卻又帶著無邊的寒意,“真田苓,我記得弦一郎在走之前有提醒過你,如果碰上什么事可以去找柳生幫忙,再不濟也可以去找仁王。你今天很不對勁,這幾日你經歷了什么,我無權過問,當然我想你也不會告訴我。但是,真田苓,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手是因為什么傷的嗎,不要說是意外,我不相信,再者,弦一郎雖然去參加集訓了,但并不是與世隔絕,打個電話還是可以的。”
真田苓無奈嘆氣,她今天就不該來,這下好了,把人氣成這樣,連威脅都用上了,她也并非不識好歹,幸村精市會這么說完全是因為擔心她,否則他也不會理會她,但主要是,幸村精市問的事她都不好明說,偏偏她又不能不回答,唉。
她慢慢斟酌開口,“幸村學長,真的沒事的,手上的傷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得,玻璃碎了,我沒留心,就蹭破了,傷口很小,是伯母擔心我不留心沾上水才會包起來的,要不然一個創可貼就能搞定。”
編,你接著編,我看你能不能編出一朵花來,哪怕幸村精市沒說話,真田苓都從他的眼神里看出這句話來,干咳兩聲,低頭專心喝湯,嗯,伯母熬的雞湯味道真好,香而不膩,濃稠美味。
幸村精市的視覺只能看到真田苓的頭頂,她整張臉都快塞到碗里了,心里輕嘆一聲,沒有在言語,不再深究這個話題,能給出他這么一個回復,已經是很不錯了,再問下去就不太好了,算了,還是打電話給柳生拜托他在學校多關注一些吧。
兩人慢慢喝湯,隨意聊些無傷大雅的話題,倒也不算尷尬。真田苓見幸村精市終于不在問下去了,整個人都放松了不少,加快速度喝湯,好不容易見底了,立馬提出告辭,并在幸村精市斜倪的眼神下落荒而逃。
“大小姐,您現在是回去嗎?”真田宅的司機問道。
真田苓抬頭,“不,你先回去吧,我想去找朋友玩,我會和伯母打電話的,你走吧。”
司機還打算說些什么,可是見到大小姐稱不上好的臉色,只道了一聲是,便開車走了。
真田苓其實并不打算去找朋友,也不打算回家,她就想一個人轉轉,思考接下來該怎么走。
眉心不自覺擰起一個疙瘩,她剛剛在病房里,也被自己一時的想法嚇到了,只不過幸村精市在,她沒有表現出來而已,她也不能想象,如果那個時候幸村精市沒有出現,她是會及時止住,還是,打開窗戶跳下去。
現在的情況已經很明了了,她恐怕是舊疾復發了,并且藥石無醫。
怎么會這樣,不過是見了幾面而已,居然會對她的影響這么大,這樣還談何報仇,自個就先倒下了,她一直以為自己的病已經好了的,心理醫生也說恢復的不錯,沒想到不是痊愈了,只是藏得更深了嗎?
真田苓隨便上了一輛電車,閉著眼睛靠在座椅上假寐,她現在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她能夠重生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隨著電車的行駛,終于至終點站,她隨著人流漫無目的的走著,天色漸暗,夕陽染紅了半邊天,像是鮮血的顏色,刺目又張揚。
真田苓眼神觸及到面前一望無際的海平面,頓時怔在原地,這里是,半晌,她扯出一抹嘲諷的笑意,眼里似是有些惆悵,原來走到這了啊,她的葬身之地,她前世死亡的海洋。
真田苓像是不受控制似的,慢慢的走向那片海域,這個時間點,游玩的人們已經離去,只能聽到海浪拍打的聲音,她的耳邊似乎傳來了塞壬之聲,誘惑著她一步步走向深淵。
她已經感覺不到外界的任何事物了,她的雙眼無神的盯著海面,一步一步的向海洋深處走去,冰冷的海水一點點的浸沒了她,她像是沒有知覺的提線木偶,被操縱者驅使向前走去。
嗯?她好像出現幻覺了,海洋深處的那個女人,不正是上一世的她嗎,終于啊,還是走向這一步了。
她緩緩閉上眼睛,放任海水將自己徹底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