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錯位的本能:古老的大腦是如何愚弄我們的
- (荷)羅納德·吉法特等
- 25576字
- 2023-01-30 20:54:59
第一章 來自石器時代的大腦
800萬年前,由于全球氣候的變化,在地球上的幾個地方出現了一種景觀,科學家稱之為“開放的草原”或大草原。當時,許多哺乳動物,例如羚羊、鬣狗、野豬、馬和一些靈長類動物,都適應了這種新環境。可以說,沒有這開闊的草原,就沒有你我。
大約600萬年前,在某個地方,即我們現在所說的非洲,在森林邊緣游蕩的一個猿類物種分裂成兩個亞種,可能是由于地質環境,一個群體被(暫時)與另一個群體隔離開來。兩個群體中的一個變成了現在的黑猩猩和倭黑猩猩,而另一個最終變成了人類。前者留在了森林里,后者則去了大草原。這提供了新的機會,但也帶來了困境。
生物學家和人類學家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什么樣的地貌創造出了我們這個物種?非洲大草原在很大程度上與托爾金(Tolkien)創作的《指環王》(The Lord of the Rings)中的虛構景觀夏爾類似。當時的環境比現在更加青翠,河流更多,平均氣溫在20攝氏度。我們家里理想的恒溫器溫度是有其設置依據的,這是原始環境的溫度,而我們的身體已經適應了這個溫度。當時也存在與當今一樣的環境因素:連綿起伏的、有溪流和池塘的綠色景觀。如今我們去英國或法國露營度假時仍然能夠欣賞這些景觀。
但是,在我們進一步討論之前,請堅持住!多年來,人類的起源一直是研究者們激烈辯論的主題。沒有哪個領域能像這個領域一樣,由來自不同學科的同事們在理論和見解上相互挑戰,且戰況如此激烈。我們不會在這方面自討苦吃。但有一件事似乎是每個人都同意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人類之樹長出了許多枝丫,其中一些枝丫在這期間折斷了。考古學家、古生物學家、生物學家和人類學家都知道,“人類祖先”有著美麗的拉丁文名字,如始祖地猿(Ardipithecus ramidus)、非洲南方古猿(Australopithecus africanus)扁臉肯尼亞人(Kenyanthropus platyops)和粗壯傍人(Paranthropus robustus)。
這本書首先會將我們帶回250萬年前,當時我們的猿類祖先在脊柱下部形成了一個獨特的曲線,這使他們能夠完全直立行走,同時他們的大腦也隨之得到了很大拓展。從那時起,科學家們將我們的祖先稱為“人類”或“智人”,叫法五花八門:能人(Homo habilis)、直立人(Homo erectus)、匠人(Homo ergaster)、海德堡人(Homo heidelbergensis)、尼安德特人(Homo neanderthalensis)和納萊迪人(Homo naledi)。
10萬年前,可能有多達六個不同種類的人類在活動,但他們并不總是善待彼此。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新鮮話題嗎?早在三萬年前,在印度尼西亞的弗洛勒斯島,智人就與一類被稱為弗洛勒斯人(Homo floresiensis)的直立人一起生活,而弗洛勒斯人因其身材矮小而被稱為“霍比特人”。
我們知道:最終只有一種智人幸存了下來,那就是我們!智人這個物種大約出現在20萬到10萬年前,并最終成為人類世界錦標賽的贏家!點亮燈籠,打開瓶塞,慶祝一下!
無論如何,有跡象表明,在近200萬年前,匠人就能使用明火了。也許早期的智人生火是為了抵御捕食者或準備食物。后來,人類的另一個遠親——直立人發現了如何用火狩獵,即在夜間用火將獸群趕到懸崖邊。到了晚上,火徹夜通明。
火的發現是引發許多爭論的科學主題。一些研究人員認為它是在石器時代中期以后才被發現的。但是無論它是在什么時候被發現的,火都不僅僅是一個用來烹飪或保護人類免受捕食者攻擊的工具,更重要的是,它使人類能夠通過烘烤的方式更有效地吸收食物中的營養,而不必像馬一樣長時間地咀嚼食物。這反過來又促使我們的腸道體積縮小,也使我們的身體能獲得更多的能量來擴大我們大腦的體積。在過去的250萬年里,智人的大腦體積增加了兩倍。更重要的是,從那時起,就有了一個供群體聚集和社交的中心場所:篝火。難怪在冬夜里,再沒有比一堆柴火更令人舒適的了。讓我們再往火里添些木柴吧……
史前時代的人類生活
1.2萬年前的人類生活是什么樣子的?讓我們自由發揮我們在科學上合理的想象力,利用全球科學家們通過考古學、遺傳學、心理學、神經學、跨文化學和人類學對狩獵采集者進行的研究吧。這些采集者包括納米比亞和博茨瓦納的Kung人、坦桑尼亞的哈扎人、玻利維亞的提斯曼人和巴布亞新幾內亞的恩加人。
我們像大多數靈長類物種一樣,生活在群體中。例如,大猩猩(它與我們共同的祖先生存在大約900萬年前)生活在大約有10個個體的群體中。黑猩猩(如前所述,它與我們共同的祖先生存在600萬年前)生活在包含有30~50個個體的群體中。我們是靈長類動物中的佼佼者:智人是所有靈長類動物中社會性最強的物種,而且生活的群體最大。
原始人類的社會網絡可能由約150個個體組成,包括家人、朋友和熟人,這就構成了部落。顯然,部落成員不是整天都在對方的視線范圍內,他們分散在一個大棲息地內的許多不同的營地中。每個營地由一些大家庭組成,每個大家庭由小家庭組成,男人、女人和幾個孩子,再加上祖父母、堂兄弟姐妹、叔叔和嬸嬸。大家庭成員會從一個營地搬到另一個營地,有時一年要搬八次。他們每次都幾乎會遵循相同的路線,到一個泉水附近或其他家庭成員居住的地方。部落成員每年都會聚在一起閑聊、聚會、尋找伴侶,就像那些在夜晚的聚會上發生的事情一樣,或者在格拉斯頓伯里音樂節或雷丁音樂節上。
從出生到死亡,在他們的一生中,我們的祖先幾乎每時每刻都被近親和遠親包圍著。他們在一起打獵、吃飯和睡覺;作為游牧民族,他們一生都結伴而行。群體提供保護,允許人們在狩獵、采摘和采集時進行合作。分享食物是最成功的生存策略之一。一起外出和分享是現代人壽保險的一種原始變體,但這種保險在你的一生中會讓你直接得到回報。我們天生是分享者。
社會關系極其重要,以至于我們擁有了其他靈長類動物所沒有的東西:鞏膜,也就是我們眼睛的白色部分。按比例來說,我們的眼睛被范圍廣大的鞏膜所包圍。這樣做的好處是,在一個群體中,你可以立即看到其他人正在看什么。其他靈長類動物更關注頭部轉向的方向,而我們則關注眼睛聚焦的方向。
眼球運動可以揭示我們群體內部的社會關系狀態。在一個群體中,人們更關注領導者而非追隨者。領導者的目光在哪里,其他人也會跟隨他的目光,因為那個方向可能存在著危險。人類嬰兒大約三個月大就會跟隨父母進行眼球運動。如果他們的母親向右看,他們也會這樣做。這是最早的無聲交流形式。語言可能是在30萬年前才演變出來的。大約一歲的時候,嬰兒進行社會“協調”。母親看一個物體,嬰兒也會看這個物體,然后把目光轉向母親,以確認他們都看到了同樣的東西。這種通過眼球運動進行的共同定位是其他靈長類動物無法比擬的。我們是注重使用眼睛觀察的猿。
如前所述,我們的祖先生活在由大約150人組成的小型、緊湊的社會中。一個大家庭會在大草原上來回穿梭,尋找有豐富食物、水源和露營地的地方,并就下一步去哪里達成共識。與歷史書告訴我們的相反,我們的民主并非起源于雅典或羅馬,而是起源于非洲大草原。這些群體社會是平等的,這意味著沒有等級制度。財產很少,食物是共享的。
但請注意:原始社會絕不是可以“隨心所欲”的嬉皮士文化。為了給一個群體生存的機會,平等主義的精神必須受到嚴格保護。如果有人試圖詐騙、欺騙或支配他人,他可能會被毫不留情地打倒(在當今的狩獵采集者中進行的人類學研究和考古發掘發現,在亂葬崗存在大量被擊碎的頭骨,這證實了這一點)。共同的利益和共同接受的非正式領導將這個群體凝聚在一起。如果你不同意某件事情,你會自己或和你的家人一起搬到另一個營地。
科學家們認為,每個部落都有不同類型的非正式領導人,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是真正的老大。因此,大草原上沒有總統、董事或經理,但是有一些基于天賦、年齡和性別等方面進行的角色劃分,有獵人(獲取食物)、戰士(抵御外部威脅)、外交官(與其他群體保持良好關系)、和平締造者(確保群體不破裂,沖突得到解決)、組織者(食物來源的分配者和群體活動的主持者)和教師(向群體中的其他人,特別是年輕人,教授知識、價值觀和標準)。但這些專業分工并非絕對的,每個人必須各方面都會一點。
日常生活主要包括狩獵、采集和分享食物。這個群體中最重要的勞動分工是在男人和女人之間進行的,這種分工在我們的表親黑猩猩、大猩猩和倭黑猩猩中也能看到。一般來說,群體中的男性忙于打獵,女性忙于采摘和收集漿果、水果和堅果。我們特意在這里寫上“一般來說”,因為很顯然在有些情況下,婦女負責狩獵,而男子則駐守后方。不過,這確實表明性別角色分工是古老的,這也解釋了為什么男人和女人的大腦,盡管有大量的相似之處,但在某些方面的構成和功能是不同的(我們希望我們的表述足夠仔細,以避免被人用焦油和羽毛趕出群落)。
在大多數時期,大草原上的食物是稀缺的。當然,也有豐收的時候,但隨之而來的往往是干旱和食物短缺。在這些時期,人類的進化速度會非常快。我們的飲食習慣和我們祖先的飲食習慣一樣,有魚、肉、生蔬菜、水果、根莖、種子、堅果和蜂蜜,而不是在灑滿薯片的床上吃巨無霸和士力架。從我們的生物進化中可以看到,在“豐饒時期”,人們試圖吸收盡可能多的糖分、脂肪和其他高熱量的食物,以作為短缺時期的自我保護。
我們的祖先依靠獵殺野生動物和采集堅果、種子、蜂蜜和漿果來攝取熱量。獲得這些食物需要大量的能量。追蹤一只羚羊可能需要幾個小時,而且不保證一定能成功。更重要的是,一旦收集到肉,收集者就會與每個想吃肉的人分享。由于當時沒有冰箱,肉是無法保存的。“容忍偷竊假說”(tolerated theft hypothesis)認為,肉類的分享是在脅迫下發生的:如果有人找到了食物,他就有義務與其他人分享它。如果他不這樣做,那么他的同伴就會用武力把它搶走。在史前時代,如果以犧牲群體利益為代價,那么,節儉和吝嗇是不被欣賞的。這就是為何我們得出這樣一個主張:就對財產的態度而言,人性更傾向于政治左派而非右派。這與大多數經濟學家、銀行家和政治評論家的想法相反。
史前時代的家庭生活
進化人類學家認為,與現在的西方社會相比,在史前時代人們會多生幾個孩子:大約每個成年婦女生四到五個孩子。但嬰兒死亡率很高,最后每對夫婦平均只能撫養兩個健康的孩子長大成人,這導致許多代人的人口相當穩定。由于沒有足夠的食物,所以沒有空間容納更多的孩子。母親用母乳喂養孩子四到六年,在此期間她們不可能受孕。此外,當家庭從一個營地跋涉到另一個營地時,父母只能攜帶兩個孩子。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人口增長受到了限制。農業革命后,每戶人家的未夭折兒童數量可能超過十個,這導致了人口的巨大爆炸,以及由此帶來的所有問題。
不言而喻,在史前時代,兒童是不在學校接受教育的。一旦兒童能夠行走,他們就被納入“兒童組”。這個小組是由非常年幼的和接近成年的孩子組成的。由于這個小組的規模相對較小,所以同齡的孩子很少。而將相當多的同齡兒童組合在一起,就像現在學校中和運動隊中經常見到的那樣,從進化的角度來看,是一種新奇的做法。它會導致過度競爭,不利于孩子們相互學習。
孩子們由父母撫養,但也有相當多的時間是由群體中的其他成年人撫養,因此,在撫養孩子上每個人一般都不如后世那樣嚴格。在人類學中,這種共同照顧孩子的方式被稱為“合作育兒”。在現今的狩獵采集者社區中,父母幾乎不參與子女的撫養。他們不阻止孩子犯錯誤,也不能保護他們免受一系列的危險,因為孩子們必須靠自己去發現這些危險。重要的是,兒童要學會獨自識別危險情況,以便在惡劣的環境中生存。
對我們的祖先來說,這些危險是什么?威脅來自于群體的外部和內部。人們永遠都在尋找嗜血的食肉動物和有毒的爬行動物。有時不同的人群會追隨捕獵同一牛群,有時他們會在同一地區覓食。在水和食物稀缺的地區,群體之間存在著明確的領土劃分,但這些領土并不總是屬于同一群人。邊境沖突接踵而至,造成大量流血事件:據估計,在史前時代,多達30%的成年男子死于暴力。但是,在聯合成一個大部落的群體之間也存在著和平關系,他們彼此分享水源和營地。
群體的內部也總是存在著威脅,如靠他人的努力和貢獻維生的行乞者,或者試圖控制群體的強勢個體的存在,最后還有競爭性家族之間經常出現的暴力威脅。“黑手黨”電影如《教父》和《好家伙》中描述的家族爭斗就起源于非洲大草原。
人類大爆炸
人類的硬件(我們的身體和大腦)是經過數百萬年,在一個相對有序的自然和社會環境中形成的。大約1.2萬年前的一場根本性的變化,使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地球上的幾個地方,人們開始永久定居。他們不再是流浪的游牧民族,而是成為農民,他們耕種自己的土地、馴養動物,這也許是因為他們的狩獵采集祖先已經耗盡了他們周圍的動植物資源。
再堅持一下!關于農業最早在哪里及如何產生的問題,在科學界引起了激烈的爭議。最有可能的情況是在幾個地方(中東、中美洲和東亞)同時發生的,狩獵采集者群體開始養牛和種植農作物。問題是為什么這種發展出現得如此突然。一個可能的解釋是,大約1.2萬年前,地球的氣候發生了變化,平均溫度上升,變化后的環境對作物的生存更加有利。與之前相比,土地的耕種更加容易了,事情就是這樣。人們開始在他們耕種的農作物旁定居,并飼養他們馴化的動物,而不是在它們后面奔跑覓食。農業的形成導致“人類大爆炸”,從那時起,生活就像被重新塑造了一樣。多年來四處奔波的人們在某個地方定居,以便耕種土地,這樣的做法永遠改變了他們的生存環境。
然而,農業的形成也帶來了風險。考古學家在考察了人類骨骼后發現,人類歷史初期,農民不如周圍的狩獵采集者健康。平均而言,農民的身材比他的狩獵和采集同伴要小。顯然,農業并沒有帶來多少收益,至少一開始沒有。然而,在某些時候,耕種比追捕動物更有利可圖。人類開始建設食物倉庫,可以抵御危險的倉庫。狩獵采集者總是要面對這樣一個問題:當他們穿越土地時,他們不能攜帶很多東西,更不用說冰箱或宜家櫥柜了。有些人可能會囤積一些東西,但不是大規模的。一旦人類學會了種植作物和養牛,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大多數人成了農民,而狩獵采集者群體則要么消失,要么被邊緣化了。
食物存儲的機會創造了一個與漫長的游牧時期截然不同的社會,其影響不可低估。由于可以儲存谷物,并且一年四季都可以獲得食物,這就能養活更多的人。婦女可以生更多的孩子,而且生育間隔也更短。孩子們不再需要被拖來拖去地旅行。家庭越來越多。
從美索不達米亞到墨西哥,這種轉變幾乎同時發生,就好像人們都突然問彼此,如果可以直接把家畜圍在柵欄后面,為什么還需要他們去追逐有腿的牛排呢?農業和畜牧業的出現催生了大規模貿易,因為農民的生產所得遠遠超過了他們自己的需求。人們開始生活在更大的群體中,并在一個地方定居。倉庫必須得到保護,以抵御盜賊和其他部落的襲擊,這就導致防線和軍隊的出現。
領導關系發生了變化。從非正式的領導轉變為正式任命的領導制度,其職責是儲存糧食并在食物短缺時分配糧食。外交方式發生了變化。首領、國王和皇帝的職責是保證部落與其他定居點和平共處,但空間的擴張也發生了,這引發了沖突和戰爭。人們結婚了。男人和女人正式結為夫妻,在一些地方,一個男人可以同時娶幾個女人。
這場農業革命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們的物質環境和社會環境。在許多情況下,這些影響對我們的后代是積極的:全球人口爆炸性增長就是一個證據。據估計,在農業革命初期,地球上可能有500萬到800萬人。在1.2萬年的發展過程中,這個數字增加了1000倍。從這個意義上,你可以說這種變化是一種匹配:人類創造了一個環境,在這個環境中他們能夠有越來越多的孩子。但這些變化也引起了失配:我們的身體和大腦一直在不斷適應新環境,而有時它們面對新的環境會不知所措。
起初,有查爾斯·達爾文
當物種面臨快速變化的環境,而它們的硬件和軟件(身體和思想)不能很好地適應這種環境時,進化失配就會發生。為了理解失配,在我們繼續研究進化心理學之前,我們需要更深入地研究進化理論和自然選擇原則。
查爾斯·達爾文(Charles Darwin)于1859年出版了《物種起源》一書,并為進化論打響頭炮。在這之前,人們認為是上帝創造了世界,并將生命與環境完美地“匹配”在一起:長頸鹿生活在高大的樹木周圍,而仙人掌則生存在干旱的地區。但自達爾文開始,我們就知道這種觀念是無稽之談。植物和動物物種對環境的適應是通過自然選擇的長期進化過程做到的。達爾文如何解釋這一現象?他的理論(他在一生中對其進行了相當大的修正)其實非常簡單,盡管這些理論附帶著深遠的后果。達爾文從三個假設出發(這三個假設變成了三個科學事實),得出了物種適應環境的結論。
事實一:每個個體都是獨特的。無論一個物種中的個體多么相似,每個個體在天賦、外觀或行為上都存在不同。讓我們舉一個經典的例子,首先介紹一只生活在很久以前的長頸鹿,名叫杰拉爾德。它碰巧生來就有一個特別長的脖子(這在當時的長頸鹿中并不常見)。而出生在同一群體的拉斐爾,和其他所有的長頸鹿幼崽一樣,有一個普通的、平均長度的脖子。換句話說,一個物種內的個體之間是有差異的。
事實二:達爾文假設,在對基因進化背后的機制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個體之間的差異是遺傳的,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這樣的。這意味著杰拉爾德的孩子比拉斐爾的孩子更有機會擁有長脖子。
事實三:一個物種內的個體之間總是存在競爭,例如在尋找食物或合適的性伴侶時。有些個體在這種競爭中具有更好的表現,因為它們具有可以提供優勢的特定外部特征或行為特征。因此,杰拉爾德由于脖子較長,能夠比拉斐爾更容易夠到樹上的葉子,這意味著他能獲得更多的食物,也能夠給他的孩子們多吃一點。
根據達爾文的觀點,這三個假設/事實(變異、遺傳、選擇)導致某些個體比其他個體更有能力繁殖后代,因為它們具有特定的特征。它們的后代繼承了父母的特征,因此,遺傳變化在種群中傳播,自然選擇發生了。通過這個緩慢的、具有黏性的過程,物種最終適應了環境。這種能夠確保一個特定物種的個體更好地生存、繁殖和照顧后代的調整機制被稱為“適應”。
適應的目的不是讓整個物種生存下來,這是對進化論的一個重大誤解。植物和動物做特定的事情不是因為它們有利于物種的生存,而是因為它們增加了自己作為一個個體的生存機會。在思考進化問題時,人們曾一度認為,一只母狼養育另一只母狼的幼崽的做法是為了確保有足夠的狼幼崽存活下來以延續這個物種。但我們現在知道,這種想法并不正確(直言不諱的科學家甚至會說這完全是胡說八道)。一個物種在數量上的增長是自然選擇的一個偶然結果,而不是一個目標。自然選擇處理的是個體之間的競爭,有時是一個物種內部群體之間的競爭,而其中最好的適應性特征最終會被保留下來。這就是“適者生存”背后的思想,這個術語是與達爾文同一時代的赫伯特·斯賓塞(Herbert Spencer)在閱讀了《物種起源》后提出的。
回到杰拉爾德和他的表弟拉斐爾。擁有長脖子給杰拉爾德帶來了許多好處,以至于他后代的數量比拉斐爾更多。杰拉爾德的孩子們和曾孫們也都有長脖子,這意味著到后來出生的長頸鹿都只有長脖子。因此,長脖子是長頸鹿對非洲大草原環境的一種生理調整(適應)。現在,一些科學家認為,長頸鹿的長脖子也可能源于性動機,因為長頸鹿的雄性會用它們的脖子與其他雄性爭奪雌性。脖子較長、較強壯的那只通常會獲勝。或者說,長脖子的長頸鹿更容易吸引雌性。在動物王國中,體型的重要性已經不止一次顯現了。
達爾文將此稱為性選擇。值得考慮的是,自然選擇包括生物體對自然環境(例如,樹葉在樹枝的高處)的適應和“社會選擇”,即對社會環境的適應。對于群居動物來說,后者可能更為重要。達爾文1871年出版的《人類的由來及性選擇》(The Descent of Man,and Selection in Relation to Sex)專門論述了這個問題。性選擇是社會選擇的一種特殊形式。它是關于使個體在異性面前更有吸引力的適應性,這樣他們就可以保證有后代。
女性乳房就是一個例子。它們并沒有真正的生存功能(如果真要對此評價,它們在游牧生活中反而是一個劣勢)。為了產奶,一個乳頭和內部儲奶器就足夠了,我們可以從許多其他動物物種身上看到這一點。然而,人類女性優雅的圓形乳房具有性功能,它使女性對男性更具吸引力。也許這并不奇怪,在直立的靈長類動物中,女性的乳房成為重要的特征,因為男性可以由此看到女性有多么年輕和健康。挺直意味著“年輕”,下垂則意味著“衰老”,充足的脂肪儲備意味著一個人有足夠的熱量可以支配,能夠生育和喂養孩子。圓潤的乳房象征著飽滿、新鮮的貯藏室!豐胸手術(通常會增大或緊實乳房)的費用約為5000美元,這個價格會讓你破費,但結果它除了吸引男人外,沒有任何用處。目前存在的失配是,圓潤的乳房讓人興奮(我們也承認這一點),盡管現在看來,它和生育能力之間并不總是存在關系。
進化科學家區分了兩種類型的性選擇:性間選擇(一種性狀的傳播是因為它使某人對異性更具吸引力)和性內選擇(一種性狀的傳播是由于其有助于個體在與同性個體的競爭中獲勝)。紅鹿的鹿角就是一個性內選擇的例子。紅鹿的鹿角可長達70厘米,可在與其他雄鹿的搏斗中作為武器使用。鹿角越大,贏得戰斗的機會就越大,而獲勝者將獲得獨占雌鹿的機會。
簡而言之,有各種進化途徑可以促進個人和物種對其環境的生物適應。我們必須仔細研究每個特征是如何形成的。長頸鹿的脖子可能是“純自然”選擇的結果,也可能是性選擇的結果。同樣兩者的結合也是可能的,而這在自然界中也經常出現。首先,脖子更長的長頸鹿可以接觸到更多多汁的樹葉,這是雌性長頸鹿十分贊賞的,因為這意味著它們的幼崽能有充足的食物。結果是:它們全都愛上了像杰拉爾德這樣的長頸鹿(性間)。雄性長頸鹿的脖子很長,也可以很容易地消滅爭奪雌性的競爭者(性內)。雖然杰拉爾德早已死亡,但它的一部分還活了下來:它的基因。從長遠來看,進化不是關乎個體的生存,而是關乎構成我們的基因物質的生存。個人出生又死亡,但他們的基因物質在他們的孩子和孫子(等等)身上繼續存活。自從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出版《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1976)一書以來,我們就知道我們必須關注基因。借用比爾·克林頓(Bill Clinton)關于經濟的一句話,那就是“基因,傻瓜”!
機遇在進化中起著重要作用。杰拉爾德出生時帶有一種新的或異常的基因(所謂的突變),或者一個新的基因組合,這恰好使它的脖子比它的表弟拉斐爾長。杰拉爾德因此表現得更好,這也意味著它的長頸基因能夠得到傳播。最后,長頸基因在整個長頸鹿群體中傳播開來,因為它提供了顯著的生殖優勢。這就是為什么現在只有長脖子的個體才會出生。進化論科學家強調,自然選擇不是一個有目的的過程,沒有事先想好了一切的設計者或上帝在其中起作用,進化完全是偶然的。
杰拉爾德很幸運,它的長頸基因提供了一個優勢。另一方面,有些突變是非適應性的,那么我們就面臨著“負選擇”,適應不良的性狀往往會很快從種群中消失。假設杰拉爾德的基因突變不僅使它的脖子變長,而且使它的脖子更加松弛。而對于杰拉爾德來說,盡管它的肚子很圓,但在爭奪雌性動物的過程中,它會一敗涂地,不會有任何后代,長頸基因也就無法傳播。
有時會出現“中性選擇”,即某一性狀沒有明顯的優點或缺點,比如眼睛的顏色。藍色眼睛的人和棕色眼睛的人生存情況一樣好,至少在繁殖方面是這樣的:他們生育的孩子數量大致相同,因此兩種變體繼續在人口中共存。因此,眼睛的顏色被稱為“中立的選擇性狀”。這同樣適用于身體上小的不適,如扁平足或突出的耳朵。由于這些特征沒有給生育提供任何優勢或劣勢,它們繼續存在于人類的基因庫中。就像身體高度一樣:有矮小的人也有高大的人。這意味著,身高的增加有好處也有壞處。研究表明,具有平均身高的男性和女性被認為是最有吸引力的,而且也會有最多的后代。
要最終在整個物種中進化一個特征,需要經過多代人的努力。如果杰拉爾德和拉斐爾生活在一片到處是多汁樹葉的森林里,而不是住在大草原上,那么與拉斐爾的脖子相比,杰拉爾德的長脖子就不會有多大的優勢。這種情況下,這一特征的自然選擇會進化得更慢,或者很可能根本就不會發生。
一個特定的性狀所提供的優勢與它在人群中傳播的速度之間顯然存在著明顯的聯系。優勢越大,自然選擇的過程就越快。像“照顧你的孩子”而不是“他們一出生就肆無忌憚地拋棄他們”這樣的特征為哺乳動物提供了巨大的優勢,這就是為什么“母性關懷”在剛出現時就能傳播得如此迅速。
達爾文的進化論表明,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一個物種可以完美地適應當時的環境,從而使其身體和行為能夠在那段時間存在。動物或植物的外觀往往也能告訴我們它所處的環境是怎樣的。食蟻獸非常適應某種環境,在這種環境中,它可以從白蟻丘和蟻巢中獲取食物。它的長鼻子正好可以插在這些山丘的洞里,它又長又卷的舌頭黏糊糊的,可以一次吞下成千上萬的昆蟲,而且足夠迅速,可以避免被叮咬。企鵝則完全適應了南極的環境,它的翅膀原本是用來飛行的,但在遙遠的、捕食者稀少的南極地區,飛行這件事不再具有緊迫性。因此,企鵝現在可以用翅膀做其他事情:在海里游泳和捕魚。從翅膀到鰭的轉變:一種為了生存而進化的適應。
這兩個例子表明,適應性是歷史特征。它們能告訴我們該物種的過去,但不一定能告訴我們該物種的現在或未來。就像食蟻獸在動物園里不再需要它的長鼻子和長舌頭一樣,一旦生物體的環境發生變化,過去有益的特征不一定能發揮作用了。生物進化幾乎總是被新的發展所取代,所以事實上,當我們想了解為什么人類和動物具有特定的特征時,我們就不斷地在過去尋找答案。當現今的環境與這一特征首次出現的時期相比沒有明顯的變化時,我們稱其為匹配。例如,杰拉爾德生活的非洲大草原,數百萬年來都是一樣的。對它的后代來說,它們的長脖子和大草原是匹配的。
本書感興趣的是那些過去曾經有用,但目前已經失去功能的特征:失配特征。進化失配是一個重要的概念,因為它清楚地表明進化是滯后的。環境的快速變化會使物種陷入困境,有時甚至到了滅絕性的地步。物種個體做出的決定最終會損害其進化的利益。希望我們還不會走到這一步。
金蟾蜍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金蟾蜍。1966年,一位生物學家發現了這種哥斯達黎加蛙類。在一年的大部分時間里,這只蟾蜍都生活在森林的地下。為了交配,它每年只會出來幾天,而且是在有霧的時候,這樣它的金色皮膚就不會直接暴露在烈日之下。感謝大自然的奇跡,從此它可以幸福地繁衍后代,直到……伐木工穿著他那雙超大的靴子闖進這里。
自20世紀中葉以來,由于當地的森林砍伐和全球氣候變化,整個雨林的霧氣都消失了。這樣一來,當金蟾蜍爬出地面尋找伴侶時,就會被太陽活活烤死。該物種很快就滅絕了,部分是由于我們渴望擁有精美的硬木庭院家具和豪華假期。當你下次躺在露臺上的柚木躺椅上放松時,請提醒自己這一點。
一種特定的進化特征(使生活于地下的生命得以生存的“呼吸”皮膚)在不斷變化的自然環境中會失去優勢,金蟾蜍的滅絕就說明了這一點。這種失配會影響雌蟾蜍和雄蟾蜍,最終對整個物種產生毀滅性的后果。如果一個偶然的基因發生突變,使哥斯達黎加金蟾蜍擁有更厚的皮膚,能夠抵御陽光的照射,當這種突變擴散至整個種群時,可能會產生積極的結果。它們的皮膚會比同類更細膩,在歷經足夠多的世代后,這個物種將能適應不斷變化的環境。不幸的是,如前所述,自然選擇依賴于偶然性。最后一只金蟾蜍是在1989年被發現的。1994年,金蟾蜍被列入滅絕動物名單,從此它退出了歷史舞臺。
導致這一后果的罪魁禍首是智人,他們對地球進行的改造使得其他動植物物種經歷了種種失配。渡渡鳥也找到了它的克星。17世紀,饑餓的荷蘭水手來到了毛里求斯島,這是唯一存在這種鳥類的島嶼。不曾面對過天敵的渡渡鳥并沒有對獵人產生恐懼,因此它們與最可怕的獵手(人類)展開了面對面的較量。水手們的船上還攜帶了老鼠,這在毛里求斯是不存在的。老鼠吃渡渡鳥的蛋,這就奪走了小渡渡鳥生存的機會。這一雙重打擊使渡渡鳥(詳細情況見第八章)從此被載入史冊。
進化心理學
當我們觀察人體的解剖結構時,我們是在看我們的過去。我們有肛門(始于5.7億年前),我們有眼睛(始于4.5億年前),我們能夠區分顏色(始于6000萬年前)。顯然,與我們有遺傳關系的許多其他動物物種或多或少都有這些特征。自從人類的祖先發現大草原以來,我們行走的姿態越來越直立(這一變化經歷了300萬年左右),我們的嘴巴變得更小(經歷了200萬年),我們的體毛在退化(經歷了10萬年左右)。這些不斷進化的特征幫助我們的祖先在自然環境中生存。但是,在一個已經被完全改變的環境中,它們對我們的幫助有多大呢?
人們可能會產生這樣的印象:失配的概念僅限于身體特征,但事實絕非如此。進化心理學是心理學中一個相對較新的分支,它基于進化生物學。進化心理學假設大腦是在自然選擇過程中進化出來的,大腦必須依賴自然環境以發揮自己的作用,而自然環境的適應性同樣也會變得更好或更差。在過去的幾十年里,動物研究、大腦研究、遺傳學和認知科學的發展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們對大腦及其軟件(心靈)的理解。這些發展支持進化心理學的核心觀念:行為是大腦的產物,而大腦又是生物進化的產物。長期以來,人們一直認為我們的大腦只是一臺聰明的計算機,出生時攜帶空的硬盤。但我們現在知道,基因、DNA和遺傳在大腦的運作和學習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
進化心理學的一個核心術語是進化適應性環境(EEA,environment of evolutionary adaptedness),讓我們慢慢弄清楚這個問題。進化適應性環境指的是我們祖先生活的環境。經過很長的時間,他們的身體和大腦適應了這種環境。智人的進化適應性環境主要是非洲大陸上的大草原。在這個廣闊的棲息地中,我們的祖先作為一個物種,越來越適應他們的環境,也包括環境中的動植物。簡而言之:我們的大腦具備了在野外生活和生存的能力。人類“直立行走”特征的進化適應性環境大約出現于300萬到400萬年前,當時人類祖先已經在大草原上定居。我們的身體結構最能適應這種環境。因此,直到今天,久坐仍是個非適應性問題。我們人類大腦的進化適應性環境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樣的。因此,我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在現代數字社會中,我們必須嘗試依靠石器時代的大腦生存。
石器時代大腦的特質
我們石器時代的大腦是什么樣的?我們稍后會詳細說明,現在只對其進行概述。簡單地說,我們史前大腦的主要功能在于幫助我們的祖先在一個充滿危險的自然環境中,在包括親朋好友的小群體中生存和生活。在現代大腦的功能中,這些痕跡依舊可循。第一,我們的大腦對能用感官(包括眼睛、鼻子、耳朵或身體)感知到的危險很敏感,相對而言,對于感官無法感知的危險(如氣候變化),我們的警覺性會延遲。面對存在利益沖突的問題時,我們的史前大腦傾向于讓我們的自我利益凌駕于他人或大眾的利益之上。
第二,與我們有遺傳關系的家庭成員比陌生人更重要,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很難像同情陷入困境的家庭成員一樣同情難民。
第三,我們的史前大腦十分缺乏遠見。在過去,未來其實并不重要,因為你必須設法一天天地活下去。食物不能儲存,所以如果你有一塊肉,你會自己吃,并且將所有剩下的東西和你的家人分享。如果你看到樹上有一個蜂巢,你會在另一個人或動物爬上樹之前取一點蜂蜜。這種短視思維再次在現代西方疾病中得到反映,如肥胖癥,它的產生是因為人們更喜歡在短期內獎勵自己(一袋美味的薯片),而不愿意獲取長期的獎勵(一個健康的身體)。
第四,人類的大腦是一個出色的“模仿者”。對我們的祖先來說,生活在群體中的好處是,他們不必總是靠自己去發現一切危險;他們可以模仿別人的行為,例如如何捕獵或生火。如果有人逃跑了,你最好跟著跑,而不是站著不動。這種從眾傾向在史前時代是有益的,但在一個不斷變化的環境中,這最終可能會導致我們采取不符合進化利益的行為,例如,你模仿你時髦的朋友推遲生孩子。
第五,我們的史前大腦是以地位為導向的,因為在史前時代,地位意味著有更大的機會擁有后代。所做的工作越多,我們在社會中的地位越高,但我們卻忘記了將其轉化以獲取更大的幸福、更好的人際關系和更多的后代。
心理機制
為了更好地理解我們的行為,我們需要了解一些有關進化的事情。幸運的是,我們可以求助于進化心理學。我們的思維、感覺是由史前時代發生的自然選擇所塑造的。我們已經進化出心理機制,幫助我們應對環境中的挑戰,這些挑戰直接或間接地對我們的生存和繁殖發揮重要的作用。進化心理學家對行為的進化功能和產生行為的機制進行了區分。人類和其他物種行為的最終功能是繁殖,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擁有盡可能多的后代,而這些后代又能生產下一代。但為了實現這一進化目標,人類首先要實現順利成家的其他目標:找到一種謀生方式,獲得社會地位,找到一個生育能力強的伴侶;需要有能力養活和撫養孩子。
為了實現這些目標,進化為我們的大腦配備了大量的心理機制。這些機制決定了我們喜歡吃什么,哪些伙伴能在性方面吸引我們,也決定了我們想追隨哪種類型的領導,以及我們可以信任誰。進化心理學家認為,自然選擇是在心理機制層面上發生的,使得剩余人口中的最佳機制(即最終導致最多嬰兒的機制)得以保留。這些機制也被稱為“本能”,因為它們通常在潛意識水平上影響著我們的感知、思想、感覺和行動。這些本能會對環境線索做出反應,而環境線索又影響我們的行為。因此,我們的心理已經進化到可以幫助我們選擇一個生育孩子的伴侶,而這反過來又決定了我們認為誰是有吸引力的床伴。為了增加后代出生的概率,男人選擇更能生孩子的女性,也就是年輕且生育能力強的女人。研究表明,年輕的女性被認為是最有性吸引力的!
這些進化的心理機制可被視為簡單的啟發式或“如果—那么”的決策規則。例如,“如果你想要孩子,那么就選擇一個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做愛”聽起來簡明扼要。從進化的角度來看,“如果你想要孩子,那么就選擇一個女人,無論她是年輕還是年老”的決策規則并不那么精明。在我們的進化史上,采用這一規則的男人后代更少,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基因慢慢從基因庫中消失了。而那些采用的決策規則更符合其進化利益的人,會擁有更多的后代。他們的兒子也會采用同樣的規則,因為這些規則具有遺傳性,因此對年輕女性的性偏好在男性群體中傳播開來。利用博弈論的邏輯,我們可以說明這些心理機制的進化是如何進行的。
博弈論
根據所謂的博弈論(一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發展起來的數學模型,現在被應用于許多科學領域),當做決定時,人們會對什么是最佳選擇形成閃電般的自動判斷。例如,大多數人在繁忙的干道上遇到紅燈時,都不會試圖無視這一禁令,因為可能會導致交通事故,或者遇到交通警察抽查。然而,總有一些傻瓜對交通信號燈不屑一顧。在晚上,當環境更安靜時,故意闖紅燈的人會更多,因為此時發生事故的概率更小,被警察抓住的機會也更小。博弈論是一種用來找出人們戰略性決策的模型。這些決策往往不是特別理性的,而進化已經保證這些決策往往能夠導致理想的(即進化上最有利的)行為。
博弈論的應用有許多,我們稍后會提到其中的一些(囚徒困境、“公地悲劇”和政治談判)。就進化而言,博弈論假設個體使用各種策略(決策規則)以確保自己的生存和繁衍。在基因的引導下,這些策略相互競爭,獲勝的策略通過打敗劣勢策略在種群中傳播。
從進化的角度來看,“只信任你熟悉的人”的決策規則可能比“信任任何人,不管你對他們有多了解”更成功。采用后一種決策規則的個體有被欺騙的風險,如果這種情況經常發生,他們的基因將從基因庫中消失。我們將通過博弈論的見解來解釋為什么現代人類主要遵循(但并非都是)一夫一妻制;為什么有些人是領導者,而另一些人是追隨者;為什么我們發現保持地球清潔很困難。
人類的大腦中充滿了決策規則,這些規則在我們進化時期的環境(進化適應性環境)中對我們有好處。這些“如果—那么”的規則涉及伴侶和食物的選擇,如何應對危險,如何獲得地位,選擇誰作為領導者或合作者,談論什么,等等。但是,我們不知道這些心理機制和決策規則在現在或將來是否仍會導致適應性選擇。我們的行為或多或少已經使我們生存的環境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因此,祖先時代對我們有用的決策規則,在現在可能會導致錯誤的選擇。
例如,我們現在生活的世界里,通過化妝和整形手術,女性可能顯得比她們的生理年齡更年輕,這可能會導致男性(他們的決策規則是“如果你想要孩子,那么就選擇年輕且生育能力強的女性”)被欺騙,愛上那些生育能力較差甚至不孕的女性,使得這些男人獲得后代的機會降低。這是祖先環境中起作用的史前本能出現失配的一個很明顯的例子。當時對女性年齡的評估是容易且可靠的,而在當今時代,情況并非總是如此。由于失配,我們的史前本能并不總是對我們的環境做出同樣有效的反應。
無法抗拒的誘惑
我們大腦中的決策規則由周圍的環境線索激活。例如,清涼的果汁可能會誘使你喝上一杯;饑餓的感覺是進食的信號,而對一些人來說,是去超市購物的信號。失配的教訓是:永遠不要在你餓的時候去超市,因為你會買得太多!研究表明,人類的大腦會只根據一個(頂多幾個)吸引眼球的線索做出行為選擇,我們把這些稱為“不可抗拒的線索”。當我們的大腦對不可抗拒的線索做出反應時,或者當正確線索缺失時,失配就可能出現。以下是四種最醒目的失配線索:
1.夸張的線索
2.虛假的線索
3.過時的線索
4.缺失的線索
我們將從“夸張的”線索講起。哲學家柏拉圖斷言,“美”是“善”的表現,但目前情況仍然這樣嗎?強化了我們基本本能的線索最終可能對我們不利。我們的身體系統對甜的食物存在偏好,這一系統的進化是為了鼓勵我們多吃不太常見的蜂蜜和成熟的水果,這些食物含有基本的糖類。現代糖果要甜得多,因此它們具有“夸張的”誘惑力。彩色的糖果是一種夸張的線索。我們渴望它,大量地吃它,但它會讓我們蛀牙。在生物學上,這也被稱為“超常的”線索。
這個術語由一位荷蘭的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得主尼科·廷伯根(Niko Tinbergen)提出。他發現,如果向動物提供一個其大腦本能接受的線索,它就會沉迷其中。在一次實驗中,廷伯根在一只鳥的巢中放置了一顆假蛋。這顆假蛋比這只鳥的蛋更大,顏色更鮮艷。這只鳥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顆蛋上,而忘記了孵化自己的蛋。在一個夸張的線索中,本能指向的對象原型的最重要特征被放大了。
除此之外,還存在“虛假的”線索,這些線索看起來像來自我們祖先的環境,但它們只是現實的模仿者,捉弄了我們的大腦。這些線索操縱我們做出適應現實世界的選擇,但其最終可能不利于進化。網絡色情就是一個例子。當人們看色情片的時候,他們的大腦和身體做出反應,就像看到真實人的動作一樣,其結果是男人把他們寶貴的種子灑在地上(或舊襪子里)。大約10%的人沉迷于網絡色情。從生物學角度來看,沉迷于色情的男人或女人其實可以更好地利用他們的時間和精力,在現實生活中尋找一個性伴侶(更多內容見第三章,關于愛和性的內容)。
還有一些線索對我們的祖先很重要,但在現代就沒那么有用了。一個“過時的”線索的例子是選擇一個高大的、有攻擊性的領導者來保護你的群體。在史前時代,跟隨一個身體強壯的領導者是很重要的,他可以保護你免受捕食者和敵對群體的攻擊,但是現在,領導者的體力已經不那么重要了,因為領導者必須能夠坐在辦公桌后為復雜的問題做出正確的決定。因此,在我們的新環境中,選擇一個強大、無情的領導者已經變得不那么重要了,有時這種選擇甚至會違背我們的進化利益。
最后,在我們的現代環境中,一些在史前時代就存在的線索完全“缺失”了,這可能導致失配。一個例子是當代社會中存在過多的弱社會結構,我們周圍都是我們不熟悉的人。我們的祖先生活在小型、緊密的且大多是家庭式的群體中,成員之間十分熟悉,在必要時相互依賴、給予幫助。而現代城市情況往往相反。城市居民對自己的鄰居知之甚少,甚至根本不認識。如今,你可能橫尸家中幾個星期(或幾個月,有時甚至幾年),鄰居都不會注意到。我們在街上或工作中遇到的大多數人都是遺傳上的陌生人。缺乏親密的社會網絡會給人類帶來許多負面影響,如社會孤立、健康風險、成癮風險的增加和幸福感的降低。孤獨的人血壓更高,皮質醇(一種損害健康的應激激素)水平也更高。孤獨的人壽命更短。
換句話說,夸張的、虛假的、過時的和缺失的線索都會造成失配。稍后,我們將試圖在健康、教育、工作、宗教、政治和環保等領域盡可能準確地描繪這些潛在的失配,以便給出一些提示,看我們是否能夠及如何對此做些什么。我們能否以某一種方式組織社會,使我們對正確的線索做出反應,而不讓自己受到這些線索的誤導?我們怎樣才能把失配變成匹配……而不一定要再回到山洞里,或者在沒有衛生紙的情況下解手?
生活中的失配
既然我們對進化心理學有了一些了解,那么匹配和失配這兩個術語就很容易解釋了。假設你有兩個選擇,其中一個給你帶來進化優勢(A),另一個沒有(B)。如果你覺得A比B更有吸引力,這就是“匹配”。但是,如果你生存的環境或你的內心發生了一些變化,使你更喜歡B而不是A,那么就出現了失配。
在本書中,我們主要關注的是進化上的失配,也就是說,在不斷變化的環境條件的影響下,我們做出的決定損害了自身的繁殖利益。然而,我們也同樣可能面臨文化失配。因為一種文化在規范、習慣和傳統方面不太可能與另一種文化相同,人們可能會表現出與他們所遷入的文化不相稱的行為。例如,移民到英國的西班牙人或意大利人可能會發現,他們的新雇主不喜歡花長達兩個小時的時間吃一頓熱乎乎的午餐。或者,一個來自南方的家庭可能在文化上與北方的生活不匹配。在本書中,我們關注的文化上的失配,是那些可能會對相關個體的生存和繁殖機會產生影響的部分。
例如,一個孩子喜歡一袋五顏六色的糖果,而不是蘋果(這可能會影響他們的健康);一個成年人認為賺錢比成家更重要;一只飛蛾飛向暖爐,因為它認為這是月亮;一只蜻蜓在擋風玻璃上產卵,因為它認為這是一個能反射的水面。
同樣地,我們天生就會追著食物跑,但與此同時,我們能夠開著家庭用車去超市買碳酸飲料和即食食品。全球性的“營養失配”產生了嚴重的后果,如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等。但我們無法在一夕之間就成功改變我們的口味。無論初衷是什么,得承認我們碰巧對甜食和高脂肪食品存在進化上的偏好。
另一個失配是我們與當今領導層的斗爭。如今我們組織和管理的方式與250萬年前我們的祖先在大草原上以小群體漫游時期的方式截然不同。我們生活在擁有數百萬名居民的國家,在大公司工作,其中許多公司有成千上萬名員工,而我們甚至常常不認識自己的老板。我們中的很多人生活在一個民主國家,在這個國家中,數百萬名公民可以參與決定誰代表我們的利益。我們是否選擇了具有正確品質的正確領導人?這種新的環境對我們領導人提出的要求是否與十萬年前一樣?
失配的第三個例子與祖先時代我們遭遇的真正危險有關。我們仍然害怕蜘蛛,盡管歐洲和美國的城市化環境已經不再是有害蜘蛛的家園。例如,荷蘭就沒有有毒蜘蛛。然而,當我們在浴室里看到一只蜘蛛時,許多人都會感到恐慌,甚至有些人在電視上看到蜘蛛也會尖叫。這種恐懼本能起源于一個時代,當時在熱帶氣候下,例如在非洲或澳大利亞,蜘蛛確實對我們的祖先構成了重大威脅。直到今天,有毒蜘蛛咬人都是致命的。但這種恐懼反應在伯明翰的浴室里是沒有任何作用的。我們應該用對槍支、汽車、園藝工具、不規則的肥皂條、雞蛋沙拉和難以理解的現代廚房設備的恐懼來取代我們對蜘蛛和蛇的天生恐懼。
加和減
到此為止,我們已經討論了環境變化導致物種表現出與其遺傳利益相悖的行為的例子,但為了完整起見,我們也應該關注相反的現象:變化深遠的環境可能給某一動物物種帶來極大的遺傳動力,使其繁殖大量的后代。我們希望將損害繁殖利益的失配(減配)和有利于繁殖利益的失配(加配)區分開來。例如,澳大利亞的兔子瘟疫就是當一種新的動物來到一個沒有天敵的新環境中時發生的。對兔子來說,這導致了幾乎無法想象的加配;而這對許多澳大利亞植物和袋鼠來說,則是減配。讓我們更深入地了解一下這個例子。
這是一個關于托馬斯·奧斯汀(Thomas Austin)的故事,他是澳大利亞維多利亞州溫切爾西的一位英國地主。1859年,他進口了24只英國兔子和幾只野兔,他認為他可以享受射殺它們的樂趣。他想,這將使他在澳大利亞的莊園看起來更像英國莊園。但是,兔子也帶有性色彩,這種說法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在它們遷徙后的最初幾年里,這24只兔子成功繁殖了多達100萬個后代。在它們到來65年后,這種生物數量已經達到了100億只,每只雌兔每年生育18~30只個體(雌兔在四個月大時就可以生育后代)。這些動物能夠不受干擾地持續繁殖的原因之一是,在澳大利亞沒有天敵會來破壞它們的生活。
這些新來者嚴重破壞了澳大利亞的自然景觀,這一點也不奇怪。一切都受到了影響。兔子掏空了田地,啃食它們遇到的任何種子,破壞已經維持多個世紀的綠色區域。由于這個動物物種,澳大利亞的原始動植物物種陷入了進化陷阱。澳大利亞政府想出了各種措施來阻止這場瘟疫,比如建造籬笆,即著名的“防兔籬笆”(Rabbit-Proof Fence),但事實證明,它遠遠不能阻攔兔子。更多的籬笆被豎起來,最終長度達到3200公里,但效果并不好。兔子的天敵被引入(如狐貍),但它們也會襲擊本地物種,而這違背起初的目的。第一次成功的實踐來自于引起兔子黏液瘤病的黏液瘤病毒的傳播。在兩年內,兔子的數量幾乎下降了90%。但很快,自然選擇的作用又開始顯現:帶有新基因突變的兔子不受病毒的影響,并且再次以驚人的速度繁殖。因此,24只可愛的進口動物造成了很大的麻煩。英國地主托馬斯·奧斯汀由于其目光短淺,造成了整個大陸的永久性變化。
還有一些動物物種,人類的干預促成它們有更多繁殖的機會。寵物就是最著名的例子。如果沒有我們,哪里會有貓和狗?家養動物(植物)通常看起來與原生動物(植物)很不一樣。大約1.5萬年前,一些狼開始在人類周邊游蕩,其中最友好的品種或個體被捕獲并接受人類的馴養。經過幾代人的努力,這些動物適應了人類,它們的基因得以傳播。飼養這些被馴服的狼的人確保了它們有利的特性得到延續。狼“人性化”后,變成了我們現在所知的狗。從進化的角度來看,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俄羅斯遺傳學家德米特里·康斯坦丁諾維奇·貝利亞耶夫(Dmitry Konstantinovich Belyayev)在短短40年內成功地將野生狐貍馴化成溫順可愛的動物,這一成就被《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描述為“可以說是有史以來最非凡的育種實驗”。許多人認為貝利亞耶夫是洞見如何在短時間內將狼轉變為忠誠的四足動物的人。我們的家里就有這種四足動物,從大丹犬到吉娃娃,外表多種多樣。
本書的重點是負面失配(或減配),因為這些對我們來說是最重要的。我們樂于認同這樣的主張:農業革命之后的文化變革為我們的物種帶來了許多加配。畢竟,我們的數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我們有更多的食物、更好的衛生和更高的預期壽命。但這是否意味著地球上的每個人都能過上更好、更健康、更幸福的生活呢?以色列作家和歷史學家尤瓦爾·諾亞·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在其著作《人類簡史》(Sapiens)中稱農業革命是“歷史上最大的騙局”,并指出,自農業革命以來,普通人的生活未必得到了改善。我們把這歸咎于我們的原始思維,它在一個充滿匿名化城市、社會不平等和工作壓力的新世界里迷失了方向。此外,匹配也有風險,因為我們擁有古老的大腦和思想,我們往往不知道如何應對一個豪華、舒適和富足的世界。
如果我們假定,改造環境會帶來各種風險和危險,那么最好的辦法是將我們的注意力集中在減配上,并且嘗試將這些變成“匹配”。在匹配的情況下,我們的大腦做出的選擇是正確的,最終會服務于我們的遺傳利益。
文化革命
我們目前的生活環境與我們的大腦處于進化時的環境完全不同,然而這并沒有導致人類滅亡。與大多數動植物物種相比,我們具有優勢,這意味著我們可能能夠逃脫哥斯達黎加金蟾蜍和毛里求斯渡渡鳥的命運:人類擁有文化。我們所說的“文化”并不是指威爾第(Verdi)的歌劇、凡·高(Van Gogh)的繪畫或我們書架上尚未讀過的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的小說,這些僅僅是文化的冰山一角。更詳細地說,文化與思想、規范和價值觀有關,它們在一個人的大腦中形成,然后通過人的觀察、學習行為和社會互動等過程傳遞給其他大腦。
正如我們前面所看到的,基因傳遞進化信息。還有一種非物質基因:文化基因。文化基因和一般基因的區別在于,文化基因的遺傳不是由父母通過DNA傳遞給孩子,而是通過社會互動在大腦間進行傳遞。當我們講文化由人傳遞給人時,用的是一種相當模糊的說法。通過交談和觀察,父母可以向他們的孩子介紹他們所生活的世界。在科學語言中,這被稱為“垂直傳播”。當朋友和戀人相互傳遞文化實體時,科學家們稱之為“橫向傳播”;從老師到學生的傳遞被稱為“對角傳播”。
這不僅僅是一場語言游戲。文化傳遞已被證明是決定性的。就拿你正在閱讀本書這一事實來說吧。我們住的房子、開的車、吃的東西都充滿了文化的色彩,甚至我們做愛的方式都受文化影響。
文化通過變異、選擇和遺傳的原則進化,就像生物進化一樣,只是文化的進化比生物進化快得多。一個文化基因可以在群體中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迅速傳播,幸好它們消失的速度也同樣迅速。想想那些搶眼的新聞故事、丸子頭和瘋狂青蛙(Crazy Frog)。
文化能夠在人們之間發展,因為人類有兩項獨特的技能。一項技能是語言。通過相互交談,人們能夠瞬間在一個群體中傳播文化創新。當語言缺失時,人們就會像遺傳表親黑猩猩那樣,幾乎無法提取和傳播任何相關信息。
另一項技能是模仿。我們是超級模仿者,我們過度模仿。我們不斷地觀察對方(很大程度上是下意識地觀察),看發生了什么事,誰風行一時,誰想出了什么新主意,每個人都在說什么、想什么,什么是好的餐桌禮儀,其他人的行為舉止如何。由于我們是如此優秀的模仿者,所以很容易適應新的文化現象。當我們從加萊的渡輪上下來,看到人們靠右行駛時,我們也會自然而然地照做(如果我們隨后在路上看到“靠右行駛”的標志,我們就知道我們做了正確的事情)。黑猩猩無法與我們媲美:若它們駛入車流中,它們無疑會被撞死(如果黑猩猩想變得和它們的遺傳表親一樣聰明,就應該在“人性化”方面做得更好)。
日本研究人員曾經觀察到一只雌性獼猴在吃土豆之前清洗土豆,其他猴子對這一行為投以短暫的一瞥,但群體中只有年輕的猴子模仿了這一行為。年長的獼猴看了一眼,但它們的飲食習慣太固定了,以至于它們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它們根本無法想象清洗土豆和享受美味之間有什么聯系。只有年輕的猴子饒有興趣地看著,有些還模仿了這種行為,但并沒有完全理解其中的含義(在水中清洗相當于清潔)。
這正是人類與其他類人猿物種之間的區別。我們通過看到行為的潛在目的來學習。洗土豆等同于更多的享受。許多猿猴看著土豆清洗的行為,也許能夠模仿,但它們缺乏將其與預期結果聯系起來的能力。在科學上,這被稱為“線索強化”(在沒有看到其目的的情況下模仿行為),它被認為是模仿行為的一種低級形式。
在高等動物物種中,由于學習行為的存在,群體之間存在小的文化差異。在黑猩猩和海豚群體中存在遺傳關系,但生活在不同地區的群體會有不同的狩獵行為和食物采集技術。例如,一些黑猩猩會“浸蟻”,即在白蟻丘或蟻穴里戳一根棍子,把白蟻舔掉,就像舔棒棒糖一樣,而其他黑猩猩群體則不這樣做。群體內部似乎發生了一些模仿行為,但這些行為并不總是導致大的變化。
帶有明確目的和益處的復制行為要強大得多。似乎只有人類能夠做到這一點。當母親對嬰兒微笑時,嬰兒也會對母親微笑,這是一種模仿行為,也是文化最初的表現之一,因為母親通過面部表情向孩子傳遞信息。在模仿行為方面,四歲兒童的水平與成年黑猩猩相當。利用語言和模仿,人類可以避免大量失配的出現。一個例子是保暖衣物制作,這使得沒有毛皮的人類能夠在寒冷地區生存。
為什么我們有這些能力,而其他聰明的動物沒有,或者至少它們的能力沒有達到與我們一致的水平?一種可能的解釋是,模仿他人的行為使早期人類能夠在具有不同危險和機遇的自然環境中生存和生活。例如,對最優秀的獵人和覓食者的技能的模仿將確保人們能夠在不同的氣候環境(從赤道到北極)中找到食物。此外,模仿會使群體內部更容易獲得某種程度的一致性,而這種一致性在將該群體與其他群體進行區分時是必要的。例如,共同的服裝可以幫助人們把彼此識別為同一群體的成員,這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時尚。我們的語言強化了這種能力,讓我們即使不在對方視野中時,也可以從彼此身上學到東西。在過去和現在,我們都能夠通過強調不同的地區性口音,將我們的群體與其他群體區分開來(就這一點而言,虎鯨、海豚和烏鴉也有方言,它們可以互相識別)。我們的語言也使我們知道我們的社會網絡中發生了什么,誰和誰有關系,誰不守信用,等等。語言和文化是密不可分的,這就是為什么時至今日,我們仍然喜歡哲學家、喜劇演員、演說家和作家等語言大師。
基因和文化基因
基因和文化基因的關系如何?在進化科學中,研究者們對生理和文化之間復雜的相互作用有不同的看法。首先,有一種觀點認為,“生理總是把文化束之高閣”[參照進化生物學家愛德華·威爾遜(Edward Wilson)的著名聲明:“基因總是把文化束之高閣”]。換句話說,生理是決定因素。最終,不利于繁殖的文化變革不會得到發展,因為表現出這種行為的個體會死亡,他們的基因物質也會隨之消亡。
自殺行為是一種不會在我們的基因物質中迅速流行的文化基因。地球上的許多地方都受到了所謂“自殺邪教”的影響,在這些地方,幾個人通常是在小的、封閉的社區選擇自殺。2007年至2009年期間,在威爾士的一個小社區布里真德,至少有25名年齡在13歲至17歲之間的年輕人自殺(大部分是上吊自殺)。模仿行為是最具可能性的解釋(見第九章)。很明顯,這種文化基因(“自殺是個好主意”)不利于個人繁殖,為此它不會在整個人群中傳播。根據這一理論,文化基因不能導致基因的滅絕。
其次,有些理論假設生理和文化可以相對獨立地運作。一個例子是我們的飲食。我們對脂肪和甜食的偏愛是天生的。這是毋庸置疑的:世界上所有地方的孩子都具有同樣的偏好。從進化的角度來看,這是有利的。但是文化基因也決定了我們喜歡吃什么。我們是否喜歡辛辣的食物,取決于我們年輕時的飲食經驗,而這又是由我們成長的地方決定的。另一個例子是語言:人類生來就有學習說話的能力。我們的語言能力是由生理決定的,但一個人是說德語、英語還是印地語,完全取決于他們生活在地球的哪個地方。從本質上講,這兩個問題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研究人員表明,文化和生理的運作是相互獨立的,特別是當思想和觀點在朋友和同齡人之間傳遞時。父母確保他們傳遞給孩子的文化觀念有利于其后代的繁衍,這就是為什么許多父母以一種性別刻板印象撫養他們的孩子(女孩穿粉紅色衣服,男孩穿藍色衣服),因為這在將來會呈現最大的優勢,并且帶來最多的后代。
但當文化信息在同齡人之間傳遞時(通過“橫向傳播”),產生的影響往往有限。掌握最新的音樂潮流和時尚小玩意兒并不能確保繁衍。年輕人可能會對彼此產生不利影響,如模仿吸煙、危險駕駛、無保護措施的性行為,而更嚴重的是在威爾士自殺。
最后,還有一些模型和理論假設基因和文化基因是相互依存的,能夠相互影響。如果文化強化了生理,那么我們就談不上失配;如果文化因素削弱了特定的生物特征,那么就會出現失配。眾所周知,在男性出生率相對較高的文化中,這是父母對男孩的偏好,再加上能夠懷上男孩的父母的遺傳優勢的結果。因此,生理(增加生男孩的機會)與文化偏好(對男孩的偏好)的結合,可以導致人口中男女比例出現急劇的進化改變,其結果是出現失配。科學家們推測這種男女數量不匹配將導致一場巨大的地位之爭,許多男人將相互競爭,用他們的財富取悅有限的女人。另一個推測是,無法找到妻子的男人最終會到國外去尋找新娘。在早期狩獵采集社會中,綁架新娘是發動戰爭的主要動機之一。第三種預測是,男性將適應女性對體貼的和支持一夫一妻制的男性的偏愛,畢竟眾多的男人需要爭奪一個女人的寵愛。
生理和文化相互影響的概念也在一個名為DRD4的DNA片段中得到了支持。這個基因有一組短和長的DNA變體(技術術語為等位基因)。擁有短DRD4變體的人表現出與擁有長變體的人不同的行為。短變體與利他主義、正義和自覺性有關。在一項研究中,人們將與一個匿名的人分享金錢,短DRD4變體攜帶者分享得更多。長變體預示著沖動、冒險行為、好奇心和對冒險的渴望,有這種基因的人在游戲中給他人的錢更少,并且分配時更不公平。長變體在新移民文化中更為普遍。而且離我們的發源地非洲越遠,這種變體就越普遍。因此,該變體有“冒險基因”一說。冒險基因在移民文化中更為普遍,這可能是對冒險和風險行為的自然選擇的結果。在人類長期生活且自給自足的地區,冒險行為帶來的好處較少。研究人員認為,冒險基因產生于大約6萬年前,當時我們的祖先開始從非洲遷移到中東、亞洲,以及后來的歐洲和美洲北部。
最近在肯尼亞進行的一項研究表明,(就健康和營養而言)具有冒險基因的人在游牧群體中生活得更好,而沒有這種基因變體的人在農業群體中生活得更好。作為一個流浪的游牧者,你需要不斷地尋找食物及睡覺的地方,這就是為什么擁有好奇的個性更有意義。相反,在有充足食物的農業群體中,社交性和分享能力是很重要的。對冒險基因的研究表明,文化的變化(在這種情況下是遷移到一個新的地區)會影響我們的生理和特定基因的選擇。如果你將具有冒險基因的人置于一個缺乏變化、挑戰和流動性的環境中,那么你就會遇到失配的問題。
匹配和失配
文化可以有兩種情況。有的文化發展促進了我們的繁殖,或者“抵消”了“失配”,并提供了匹配。早期的一個例子與服裝有關。在俄羅斯,考古學家發現了3萬年前用骨頭和象牙制成的針,針的用途為縫合獸皮。能夠用動物皮毛制作衣服是一種文化創新,使我們在歐洲、亞洲和美洲北部地區的祖先得以生存。文化為個人及其后代創造了許多優勢,它消除了我們的身體(適應了大草原上20攝氏度或更高的溫度)與低于冰點的環境之間的失配。另一個匹配是乳糖耐受性。野生動物的馴化使牛奶成為史前人類的食物。事實證明,牛奶有益于個體的生長,因此對個體的生存是有利的。問題在于,成年原始人沒法分解牛奶中的乳糖(體內缺乏乳糖酶或該酶活性不高),這一點目前仍然適用于全球75%的人口。在某些時候,一些個體的DNA發生了隨機突變,使成年人具有產生乳糖酶的能力。在亞洲和美洲,這種突變沒有得到(文化)支持,但在歐洲和非洲北部(那里飼養駱駝和奶牛),這種基因最終進入了基因庫。這種突變基因在人群中迅速傳播,特別是在食物短缺的時候,喝牛和駱駝的奶變得非常有益。
也有很多文化傳統造成失配的例子。例如,在剛果的一個地區存在吃特定類型的食物(如肉類)的戒律,這就是一種經科學證明的失配。這意味著一些群體所攝入的能量不足以養活自己和孩子,對女性來說更加明顯。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之一是,當婦女結婚時,她們會離開自己的家庭群體,加入丈夫所在的環境和他的部族。在那里,她們保持著在童年時期學到的飲食習慣,即使現在的飲食中缺少了特定的成分。然后,她們將這種食物偏好傳給自己的孩子。這些婦女沒有融入新的群體,導致她們自己和孩子營養不良。“入鄉隨俗”這一格言傳遞的文化對她們來說會更有利。另一個失配的例子在賈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的《崩潰》(Collapse)一書中有所描述。一個來自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維京殖民團體在格陵蘭島定居。該殖民團體繁榮發展了400年,直到15世紀時,他們在一個小冰河期中消失了。骨骼檢查表明他們經受了營養不良。他們死亡的原因與他們曾經是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農民有關,他們在格陵蘭島延續了這種生活方式,直到天氣變冷。這批以農業為生的維京人從未學會適應因紐特人的狩獵采集文化,他們認為因紐特人是野蠻人,因為他們有奇怪的、非基督教的習慣。由于他們沒有模仿因紐特人的行為(盡管這樣做會更好),他們就滅絕了。
第三個失配的例子是產后抑郁癥。需要考慮的是現代歷史上發生的巨大文化變革是否使得這種情況的風險增加。首先,我們可以確定,全球有13%的婦女在分娩后三個月內出現抑郁癥狀。我們顯然不知道這個比例在史前時代是多少,但在西方社會明顯高于傳統社會。這些癥狀對母子關系的質量有負面影響,可能導致健康問題,甚至增加孩子的死亡風險。據研究人員稱,導致產后抑郁癥的部分原因在于氣候、營養、體質和父母照顧方面的失配。首先,由于日照時間有限,許多年輕母親缺乏維生素D。例如,在荷蘭,60%~84%的孕婦存在這種情況。缺乏維生素D會增加感染和患抑郁癥等疾病的風險。
其次是營養。原始人的飲食主要由野生動物和魚類的(紅)肉組成,其中含有大量的脂肪酸。這些脂肪酸在今天的谷物和農場飼養動物的肉類中往往是缺乏的。另一個風險因素是用瓶子而非母乳的喂養方式。例如,在美國,只有49%的兒童在出生后的前6個月是母乳喂養的。母乳喂養會使母親體內釋放激素(如催產素和催乳素),對她們的精神狀況有積極影響,并且提高她們管理壓力的能力。
文化因素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在傳統社會中,臨近的家庭成員會分擔對孩子的照顧。而在現代西方世界,年輕的母親往往需要獨自應對,因為她的家人住得比較遠。科學家把這稱為“拉丁悖論”(因為在美國,年輕的墨西哥母親比白人母親患產后抑郁癥的概率小得多;墨西哥母親可能更窮,但她們的家庭在照顧嬰兒方面參與得更多)。
小概念,大影響
我們的失配理論假設,環境變化過于迅速,以至于當物種個體的身體和大腦不再適應新的、得到改變的環境時,就會發生失配。在一個變化很大的環境中,生物體對那些不利于其進化的線索做出不由自主的反應。在本書中,我們將看到農業革命(以及隨后的數字革命)已經改變了我們的環境,以至于一系列夸張的、虛假的、過時的和缺失的線索誤導了我們的大腦。通過對環境的干預,人類為自己(常常還有其他動植物物種)創造了一個失配的環境。文化可以抵消或強化失配,因為我們并不總是清楚是否所有的文化創新都對我們有好處。有些文化的結果很好(衣服、醫療),有些則很糟(汽車、超市、辦公室、核武器、口服避孕藥)。
失配是一個很小的概念,卻包含了數量驚人的后果。不言而喻,本書無法涵蓋所有可能的失配,包括教育、健康、領導力、宗教、工作、媒體和可持續性等不同領域,但它可以討論最重要的失配,雖然偶爾會出現科學證據不足的情況,我們就不得不對其進行推測。
對失配的認識可以幫助我們獲得更多幸福的感受。當我們知道我們的大腦是如何工作的,以及它的局限性是什么時,我們可以采取行動做出正確的選擇,做出符合我們進化利益的選擇。多做一些運動或改變我們的飲食習慣來過健康的生活不是更好嗎?我們是不是應該在我們的友誼而不是事業上多下點功夫?我們是否應在現實中而非虛擬世界中多花一些時間?失配理論為我們提供了洞見,提示我們應該如何組織我們的社會以抵制所有這些從四面八方襲來的不可抗拒的線索。
我們是否應該利用這些知識做一些事情?自然謬誤理論指出,即使有些東西是存在的,它也不一定非得是存在的。這是本書提供的重要一課。我們可能天生對陌生人持懷疑態度,但這并不意味著這在道德上是正確的,也不意味著我們應該接受這一態度。在本書中,我們可以只是簡單地描述失配的情況,然后就此打住,但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我們不采取任何行動,事情就會順其自然。許多人會繼續遭受西方疾病之苦并因此喪命,憎恨工作和老板,生育過少的孩子以致無法阻止人口老化的趨勢,而我們只能袖手旁觀。
但我們也可以使用失配理論來引導人們的行為,以產生匹配。這可以通過改變環境和對技術、心理學、經濟和法律的應用來實現,也可以通過“勸導”來實現。確保人們在工作場所得到充分的鍛煉并不需要那么多努力;我們可以以一種方式組織公司,使它們更像過去的平等主義部落;我們可以對如何戒除網絡色情成癮給出建議;我們可以禁止發放獎金或擁有核武器,并使汽車噪聲大到每個人都能從遠處聽到它們;我們可以根據政客的立場而非他們的外表來做出選舉決策。
失配理論讓我們能夠對人類行為和人腦的奧秘提供新的見解。我們應該回歸自然嗎?技術的快速進步是否正常?為什么我們現在要追求更高的地位,而不是想要更多的孩子?色情作品是否會導致真實的性愛減少?我們是否因為追求自身的繁榮而在進化上走向悲哀的未來?避孕藥會讓我們無法選擇合適的伴侶嗎?為什么我們會有一種武器,可以在一次襲擊中消滅全球人口?廣告是浪費嗎?為什么我們更害怕蛇而非巡航導彈?臉書是否讓我們更不快樂?簡而言之,我們如何用石器時代的大腦在現代信息社會中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