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臺碩見小兒子提議分銀票,怒火更熾,一巴掌扇過去:“小奴才!你爹你爺爺都還活著,你居然想著鬧分家!”
顧名俊不閃不避,結結實實挨了父親這一巴掌,倔強地說:“我不是要分家,我只是覺得那么做更穩妥。”
“穩妥個屁,還不是惦記著你老子的銀子!”顧臺碩大手一揮:“給我滾出去!”
顧時俊忙勸道:“爹,名俊年紀還小,慮事不周,您···”
“慮事不周?我看他周全得緊吶。借著這陣風波,弄幾千兩銀子,獨自到外面逍遙快活,全然不管家里人死活了!”顧臺碩放聲大吼,狀若猛虎。
顧名俊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看得出是在強行壓抑怒火。
顧秉謙重重一拍桌子:“鬧,都鬧,鬧到顧家萬劫不復才好!”重重咳嗽了一陣,指著顧名俊:“你先下去,不要和你爹吵。”
顧名俊盯著祖父看了片刻,終于躬身一揖,退了下去。
顧臺碩仍舊氣咻咻地:“這小奴才,越來越像他娘了!”
“老大!”顧秉謙無奈地拖長了聲音:“他怎么不濟,也是你兒子!”
顧臺碩脫口而出:“早知這樣,當年···”
“住口!”顧秉謙又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手生疼。
顧臺碩見父親動了真怒,便也不再多言。
沉默良久,顧秉謙嘶啞著嗓子再次開了口:“都去準備吧,說不定今日就要逃命去了。”
顧時俊出了正房,回到自己房間,正要推門,忽然身后有人叫“大哥”。
轉身一看,是弟弟顧名俊。
顧時俊勉強一笑:“二弟,父親方才急火攻心,你莫要往心里去。”
“父母教,須敬聽:父母責,須順承。這都是自幼熟讀的,不消多說。”顧名俊若無其事:“我出來之后,祖父說了什么?”
“祖父說,讓我們做好今日逃命的準備。”顧時俊避重就輕地說。
“今日···”顧名俊低頭沉吟著:“大哥,到時候我和你一起走。”
“到時候我會護著祖父,人太多,目標太大。二弟,你腿腳靈便,破門之后,自己逃命便是,無需管我們。”顧時俊想了想,又道:“你隨我來。”
推門進房間,從床頭摸出兩張銀票:“這里是二百兩,雖然不多,但聊勝于無,你帶著吧。”
顧名俊眼圈一紅:“大哥,那你呢?”
顧時俊笑道:“祖父身上總會帶些銀子,我餓不死。”
顧名俊搖搖頭:“那我不要。”
顧時俊將銀票塞到弟弟袖中:“聽我的,拿著。趕緊去換衣服!”
顧名俊看了哥哥很久,嘆了口氣,轉身去了。
不多時,顧時俊換完衣服回到正房,只見父親已經換完了一身粗布短衣,乍一瞧還真有些像宅子里的花匠。隨后祖父也來了,不但衣服換了,連胡子都剪短了。
一家人相對無言,默默地等那最后一刻。
大門外,葉守正喊累了,走下臺階休息。早有下人送來凳子和涼茶,葉守正坐下一飲而盡,道:“你們上去,砸門!”
葉家仆人答應一聲,跳上臺基,手腳并用砸起門來。
大門被砸得山響,顧宅里面也鬧騰起來。
下人們看到主人都換了衣服,知道大勢已去,便也紛紛收拾包裹,準備跑路。有些心思活絡膽子大的,便把些主人家的細軟之物塞到自己包袱里。一開始還背著人,漸漸地就明目張膽起來。
管家起初還在喝止彈壓,后拉自己也開始往包袱里藏東西。
顧臺碩發覺后,自然大怒。但顧秉謙勸道:“由得他們吧,你若是這個時候去阻止,只怕大門還沒破,宅子里就要見血了。”顧臺碩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只得忍氣吞聲。
院子外面,眾人見顧家大門著實結實,砸了半天不見損壞,不知誰先喊了一聲“上墻”,大伙兒如夢初醒,不知從哪里推來幾架梯子,霎時間便有十幾人登上了墻頭。
有“先登”之功的幾位壯士,跳下墻之后便返身打開大門。顧宅中人人自危,無人敢上前阻攔。
門開之后,百姓如潮水一般涌入。顧家幾十年精心置辦的華宅,頃刻間陷入洶涌的漩渦···
先沖進顧宅都是些短衫幫,相公老爺們自重身份,雖然腳步也加快了,但踱著方步終歸是比旁人慢些。
葉守正混在人流之中,不緊不慢地吩咐下人:“去正房,找老賊問話。”
到了正房,早已是空無一人。
葉守正一屁股坐在中堂的主位上,側身看著墻上的字畫,口中嘖嘖有聲:“妙手丹青,文翰墨海,這樣的好東西,落到老賊手中,明珠暗投了啊。”
下人會意,默不作聲地踩著桌子上墻,將字畫一幅幅取了下來,小心地卷好,塞進早已準備好的布袋里。
葉守正只作沒看到,坐了片刻,起身道:“去老賊房里瞧瞧,是不是躲到那里了。”
說罷,如同統兵大將一般,一馬當先向外走去。
院中人人喜笑顏開,個個懷中鼓鼓囊囊,還有些人齊心合力抬著花梨木的柜子、紫檀的書桌、一人高的屏風和鏡臺···亂哄哄往外走。
顧家下人早在門開的那一刻便跑得無影無蹤,主人也不知躲到了何處,眾百姓自然如魚得水。
葉守正走到廊下,忽然一群人押著顧臺碩過來。
“葉老爺,這廝換了衣服想趁亂跑出去,被我們發現了。”一名壯漢表功似的嚷嚷著。
顧臺碩好歹算是昆山名人,百姓對他這張臉很是熟悉,加之他跑的時候又不斷地東張西望,便被人攔了下來。
葉守正含笑點頭:“做得很好!”
那壯漢得了前御史老爺的首肯,頓覺祖墳冒了青煙,鼻孔揚到了頭頂上。
葉守正對顧臺碩問道:“老相國何在啊?”
顧臺碩一口粘痰啐過來:“狗東西,芝麻綠豆大點官兒,當年我爹在位的時候,你給我們家提鞋都不配!”
葉守正躲閃不及,粘痰落在直裰的下擺。他瞥了一眼,強忍著惡心,輕描淡寫地說了聲:“打!”
眾人吆喝一聲,將顧臺碩按倒在地,拳頭如雨點般落下。
顧臺碩頓時慘叫連連,卻不求饒,怒聲罵道:“姓葉的,不得好死!今日···今日進我家的···有一個算一個···都···啊···”隨著一腳落在臉上,頓時沒了聲息。
方才那壯漢探了探鼻息,諂笑著對葉守正道:“老爺,這廝不禁打,昏過去了。”
葉守正松了口氣:“你們也下手忒狠了,哪能把人這么往死里治。”
壯漢道:“那是,那是。老爺菩薩心腸,便宜他了。”
葉守正道:“既然昏過去了,抬到正房放著吧。”說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下擺的粘痰。
那壯漢倒也乖覺,上前拿衣袖給拭干凈了,道:“小人這就去辦。”轉身招呼一群人七手八腳將顧臺碩抬到了正房放在一張圈椅上。至于能不能醒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臨轉身時,壯漢多了個心眼,探手到顧臺碩懷里一摸,眼睛便亮了起來。套出來一看,先是一摞房契。這倒是好東西,只是在尋常百姓眼中,房契變現困難,后續麻煩也多,便丟到一旁。下面是厚厚的一沓銀票,定睛一看,都是五百兩一張。
眾人歡呼一聲,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