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僧人居然是行空，葛明鑒急忙站起身，迎上前說道：“自揚州一別，已是半年有余，行空師父一向可好？”

乍然相逢，行空甚是歡喜，快步過來見禮，說道：“葛先鋒能與戚姑娘團聚，可喜可賀！”

“行空師父，過來一起吃飯，咱們邊吃邊聊。”葛明鑒熱情地說道。

行空搖了搖頭，說道：“蹈東師父尚未吃飯，我過來給他買些酒食。”

“蹈東師父是誰？快請他到酒肆來吃飯！”葛明鑒忙道。

行空敬佩地說道：“蹈東師父才高識遠，俗名閻爾梅，一個多月前在少林寺出家，方丈頗為敬重。此次他到江南有俗事要辦，方丈命我陪伴。他因著急見一位朋友，讓貧僧買些飯食路上吃。”

葛明鑒驚喜交加，急忙說道：“我與閻先生是舊識，關系非比尋常。咱們多買些酒食，我陪你送與閻先生。”

遂又點了些酒食，讓店伙放入背簍中，接過來背上。掏出碎銀子遞給店伙，招呼戚玉英，與行空走出酒肆。

行約二里多路，前方出現一片柳樹林。此時已是深秋時節，北風吹來，透著些許寒意，落葉繽紛飄落。清冷柔淡的月光，如同流水一般，穿過河邊柳樹枝葉，靜靜地瀉在林間草地上，將地面點綴得斑駁陸離。

琴歌之聲從柳樹林中飄出，聲調雄渾有力，極是蒼涼悲壯。葛明鑒聽出是閻爾梅的聲音，不由得加快腳步，急急走進樹林中。

在一棵大柳樹下，一頭毛驢在啃著野草。旁邊有個和尚席地而坐，正在奏琴放歌。只見和尚有四十多歲，雙耳長大，目光堅毅，正是閻爾梅。

葛明鑒心頭一熱，快步跑上前，大聲喊道：“先生！”

閻爾梅抬起頭，見到葛明鑒、戚玉英與行空走過來，急忙站起身，喜道：“鑒兒找到英兒了，這可太好了！”

“先生為何要出家為僧？”葛明鑒問道。

閻爾梅嘆氣道：“赤壁大戰奠定了昔日三國之勢，而揚州大戰卻成就了清虜下江南之勢。若是大明軍隊早日北上，以攻為守，便不會發生揚州十日的慘案。上次咱們自長江分手后，我來到淮安。其時，劉澤清已投降清虜，淮安城被清虜占領。

我聯絡江湖豪杰，準備武器，訓練人員，等待舉事的時機。正好江南民眾舉起義旗，我帶領義士埋伏在淮安城外，準備伏擊路過的清虜。

但是淮安城中的士紳得知此消息后，恐怕清虜屠城，暗地向清虜告發。幸有淮安羽士陶震寅出城相告，我只好解散人馬，避難于廟彎吳來伯官署中，輾轉回到沛縣。我不愿留金錢鼠尾辮，因而到少林寺出家。”

戚玉英從背簍里掏出酒食，擺在地上，四人圍坐在地上。葛明鑒在每人面前放了酒杯，倒上酒，連連向閻爾梅、行空舉杯敬酒。

閻爾梅連干三杯，情緒有些好轉，問道：“鑒兒，你們這幾個月都到何處去了？”

葛明鑒便講些重要的事，雖然有些輕描淡寫，可是閻爾梅聽得甚是專心，并不時插話詢問。

閻爾梅聽罷，點頭贊道：“你們奮力抗清，雖然不能力挽狂瀾，可也為復明大業出了力。江浙義軍大多被清虜消滅，那也是天數使然。只要把義軍骨干保存下來，留下復仇的種子，將來總有復興的希望。”

“先生出家也是權宜之計嗎？”戚玉英問道。

閻爾梅抓起一個燒賣，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道：“我受不了清規戒律，不想躲在少林寺做和尚，更何況還要堅持反清復明。我以少林寺為聯絡點，以僧人身份為掩護，云游四方，結交豪杰之士，共圖抗清大計。”

行空合掌道：“阿彌陀佛！貧僧亦不守戒律，倒是和蹈東師父志同道合。”

戚玉英給閻爾梅、行空倒了杯酒，問道：“先生這樣著急趕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辦，不知我二人能幫上忙嗎？”

閻爾梅微笑道：“你們可是及時雨，我正需要你們出力。”

“先生需要我們做甚么？”葛明鑒好奇地問道。

閻爾梅反問道：“你們可知松江起義之事嗎？”

葛明鑒道：“松江沈猶龍、陳子龍、夏允彝等人舉事抗清，后來被清軍鎮壓。”

閻爾梅道：“參加起義的人還有萬壽祺，是我的同鄉。我二人意氣相投，詩文風格相近，被時人并稱為‘閻萬’。萬壽祺博覽群書，多才多藝，因與陳子龍鄉試同年，所以受邀參加了松江起義。起義失敗后，他不幸被清虜抓住，并被關押在松江監獄。近些時日，聽說清虜要把他押送到南京處置，我就急忙趕去救他。”

“押送萬先生的清狗有多少人？有沒有打聽清楚行走路線？”葛明鑒急忙問道。

閻爾梅道：“此事無需擔心，我已請人前去打探。我們快些吃完飯食，也好早點趕路。”

四人不再言語，匆匆吃完飯。閻爾梅騎上毛驢，行空在前，葛明鑒、戚玉英在后，急急向前走去。

到了掌燈時分，來到一個村莊前，只見村中有零星的燈火。

閻爾梅道：“我約了五個壯士相助，約定在村里見面。若是情況有變，即到村東河汊口會合。”

葛明鑒道：“村中情況不明，我先進村打探一下。”

閻爾梅點頭道：“快去快回！”

話音剛落，村中傳來人喊馬嘶之聲。閻爾梅抽出寶劍，急切地說道：“可能是壯士們在村里遇到麻煩了，我們一起去救他們出來。”

四人手持武器，借著夜色的掩護，悄悄向村中摸去。此時，村中百姓嚇得緊閉門窗，街道上空無一人。四人穿過兩條街道，看到前方有座圍著院墻的小樓。

一群清兵舉著火把，包圍了院落。清兵有五十多人，只有一人騎著戰馬，是個把總。

有個清兵大聲喊道：“里面的反賊聽著，你們已被我大清兵包圍了。趕快出來投降，還可饒爾等狗命。若不識抬舉，大軍片刻即可踏平此樓，爾等死無葬身之地！”

清兵們手舉武器，齊聲喊道：“反賊快快投降！”

閻爾梅悄聲道：“此處院落孤零零，西邊是條河流。清狗圍定三面，壯士們處境甚是危險。”

葛明鑒道：“壯士們守在樓上，雖可居高臨下射箭，可擋不住火攻。”

戚玉英道：“若是壯士們善水，跳入河中，游過對岸，清軍倒奈何不了。”

“我們如何幫助壯士們？”行空問道。

閻爾梅道：“等會兒虛張聲勢，制造混亂，掩護壯士們脫身。”

樓上窗戶突然打開，三支羽箭飛出，把兩個清兵射倒在地。

樓上隨即傳來大笑聲，接著有人喊道：“你便是當漢奸的下場！”

清軍把總怒喝道：“快向賊人射箭！”

清兵的羽箭尚未射出，壯士們已迅速關上了窗戶。

一波羽箭射出，或者釘在窗戶上，或者穿窗而入。清軍射了幾輪箭，可樓上沒有反應。清軍把總擺了擺手，示意清兵們停止射箭。樓上窗戶突然打開，飛出幾支羽箭，射中一名清兵，迅速關上窗戶。

清軍把總怒道：“給我射死這些反賊！”頓時箭矢紛飛，窗戶木格上插滿羽箭，如同刺猬一般。

清軍把總下令道：“瞄準窗戶，見到賊人開窗就射箭。”清兵們張弓搭箭，緊盯著窗戶。

過了片刻，樓上窗戶又打開了，清兵們紛紛射箭。可是窗戶上露出一塊大木板，上面插滿了箭矢，兀自在晃晃悠悠。

只聽有人笑道：“謝謝送箭，多多益善！”清軍把總氣急敗壞，怒吼道：“弓箭手掩護，弟兄們向樓里進攻！”

亂箭射出后，三個清兵翻墻跳入院內，打開院門。清兵們紛紛進入院子，包圍了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