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7年,1月6日。
新統(tǒng)聯(lián),新約克州,唐人街。
臨近年節(jié),在異國他鄉(xiāng),有時反而比東華的年味更加熱烈。
在這么一條東華移民抱團取暖的街區(qū)里,來來往往的人大多是是黑發(fā)黑眼黃皮膚的亞裔,碰面總是會拱手賀一句小年快樂。
街道右側(cè),一位20歲左右的青年女子和一位30出頭的婦女正站在路沿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臨近臘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除了通常的拜灶王爺,人們還會去祭拜斗姆元君,以破太歲除晦氣,以求在新的一年里有個好運氣。
看著來來往往,甚至在冬日里都打著赤膊熱出一頭大汗的人們,來回搬運著黃綢緞,紅燈籠,木劍,羅傘,八卦鏡這些禮神儀軌的器物。
啃著糖葫蘆的李簌劍并非出于嘲諷,僅僅是因為有趣而笑了起來。
一旁歲數(shù)估量在30上下的女性同樣也笑了。
她穿著藏藍色的長款棉布旗袍,一件簡單青色外披。柔美的面容即使梳著墮馬髻,也絲毫不覺得喧賓奪主,或是力不從心。
兩人笑起來的原因都很簡單,僅僅是因為李簌劍身旁的這位女性的身份。
理文君,東華譜系,鉤沉所屬,屠維階輪轉(zhuǎn)使,掌璇垣臺。
傳承:斗姆元君,
又稱——九靈太妙白玉龜臺夜光金精祖母元君。
兩人沿著這些來來往往搬運器物的人群的方向走去,那是街區(qū)盡頭占地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一處道觀。
在此執(zhí)事的道士是六年前,移民至此。
初來的道士湛志明,除了一身的科儀典籍知識之外,沒有任何本錢,只能去洗盤子、掃地、當跑堂,但是在這一條街上生存的店家鋪主還是在商議之后為他騰出了這么一塊地。
于是在這片街區(qū)內(nèi)的華人協(xié)力之下共建了這么一處小小的道觀。
逢年過節(jié),諸般儀式皆由這位落魄道士一手執(zhí)辦,當然此刻的道士已經(jīng)早已不再落魄,但他日常除了逢年過節(jié)的節(jié)禮之外,還收養(yǎng)了四五個在街上無父無母的孤兒一同打點。
不算收徒,也不算是收養(yǎng)子女,他只是打算再過個三五年,將這些已經(jīng)成長起來的小孩送到社區(qū)學校去讀書。
看著高興的人群,李簌劍笑嘻嘻地問理文君:“姨,你現(xiàn)在心里是不是挺高興的?”
理文君并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笑吟吟的摸摸李簌劍的腦袋。
揉著那一頭只比男生長點的頭發(fā),她聲音溫婉:“湛志明當初在龍虎山上也算是小有名聲吧,從九歲上山后,諸般典籍,不說是過目不忘,起碼也是半面不忘。
但那只是他十五歲之前的事情。在16歲的下山之后。五六年養(yǎng)的心境,一下被打破,情愛只是其次,在山上從沒有接觸過的新鮮世界,讓他還是與龍虎山斷了聯(lián)系。
之后這一段紅塵煉心不知怎的飄過大洋,最終卻還是在這異國他鄉(xiāng)把自己丟掉的東西又撿了起來。”
李簌劍歪頭想了想,順便將最后一顆裹著冰糖的山楂咬入嘴中,有些含混不清的說:“應(yīng)該說他在這地兒,反而找到了夢想和現(xiàn)實的和諧之處吧。”
理文君聽到這話卻是微微笑了起來:“是啊,湛志明當初為什么要丟掉?又為什么要撿起來?僅是迫于生計和花花世界嗎?”
李簌劍想了想,但理文君并沒有要求她的答案,只是自顧自的繼續(xù):“那么在這廟里,究竟拜的是斗姆元君?還是理文君?”
這個問題并非上一問的機鋒,反而有點銳利,以李簌劍的機敏和聰慧,也無法作答。
“從重光進階上章,幾乎人人皆知,這道坎決定了本我非我。
那么越過這道坎的人,被傳承奪舍的自不必說。那些堅持了本我走到上章的人,能夠完全執(zhí)掌擁有傳承的所有權(quán)柄后,那么他們又該如何自處和自視呢?”
理文君轉(zhuǎn)頭看著李簌劍,那道目光并不凌厲,甚至可以說是溫柔。
這道目光比起李簌劍在上一個進入的魔化民國傳武世界里,見過的那些殺伐果決的拳術(shù)、冷兵器大師,偶爾展露的鋒芒與崢嶸來說,幾乎是不值一提。
但就是這道溫和的目光,卻給了她莫大的壓力。
就在這道目光之下,李簌劍體內(nèi)的一顆種子蠢蠢欲動。
那道氣、勁、力糅合的種子,甚至有越過李簌劍的意識主導(dǎo),操縱這副身軀的精與血,要向眼前這位30多歲的柔美女性出拳!
但即使面臨著身體幾乎要易手于他物的痛苦,李簌劍額頭的青筋暴跳,眼神卻是平靜無比。
她反而在這般痛苦之中得到了啟示與答案:“傳承即性命,問道于己身。”
理文君微微斂了斂眼瞼,收回了目光之中的壓迫性,贊許地拍手:“不錯,李書文這顆拳種的意義,甚至都沒有這個答案來得重要,
天生弱勢的傳承,常常上限也就達到上章,但是卻能讓人更早的找到自己的力量。
找不到自己的路,到死也就在屠維打轉(zhuǎn)而已。”
將氣機調(diào)勻的李簌劍,帶著好奇有點沒有遮攔的問出了一個問題:“那您找到自己的道路了嗎?”
面容柔美的女性,并沒有覺得這有所冒犯,笑容可掬的回答了這個問題:“斗姆元君的圈子太大了,我還在這里面轉(zhuǎn)圈,希望能早日找到圈子的邊沿。”
李簌劍這才有點后知后覺的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著。
理文君還是微笑著揉著揉女孩的腦袋說道:“走吧,你不是一個小時之后的飛機嗎?回東華吧,你應(yīng)該在那里大展拳腳。”
李簌劍用力點了點頭,忽然她抱住了理文君,腦袋在對方的懷里蹭了蹭,這才松開手,帶著幾分俏皮的打了個招呼,便拽著自己的行李箱走了。
理文君被對方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稍稍有些措不及防,但女人旋即露出長輩那溫和的笑意。
她目送著女孩離開,身后卻傳來幾分促狹的女性聲音:“斗姆大人,我也想抱抱舉高高~”
理文君轉(zhuǎn)過頭,柔美的臉龐上帶著幾分紅暈,有些嗔怒的斜了眼背后黑西裝白襯衫打扮的女子:“天樞,璇垣臺下一年的輪值你來。”
流著潮流朋克造型的女人趕忙將雙手在胸前擺成叉,嚴正拒絕:“我,天樞,死也不會加班!”
就在二人耍寶的同時,一旁沉默寡言,身穿中山裝的男子忽然將半瞇的眼睛睜開,雙手交替擼起袖口,擰動手腕,骨節(jié)發(fā)出嘎嘣的響聲:“斗姆大人,濕婆來了。”
聽到這話的,兩個女人都在沒有打鬧,天樞著譏諷的說道:“提維迪換了狗鏈子后還能當婆羅門嗎?”
平素沉默寡言,但每當臨敵之時,話就開始不自覺變得多的男人露出了猙獰的笑意:“誰知道呢,可能只能拿到一個SA1吧,誰知道他要和多少人共享傳承呢?這么一個潔癖患者怕是要發(fā)瘋吧。”
話沒說完,一整條街道瞬間便被無盡的輝光籠罩,那是來自200米的高空上,遮擋了太陽的奇異隕石所散發(fā)出來的毀滅之光。
碎石,水卷,火霧,月嵐,白風,在奇詭的律動之下,揉雜成碾碎世界的鐵錘。
暴怒的梵音從中傳遞出憤恨的情緒。
忙碌在街區(qū)上的人們依舊一無所知的交談對話,翻炒食材,搬運桌椅,對于徹底的毀滅一無所知。
七點熒光,籠罩了一切,星光之間連接出純白的線條。
起為天樞,下天璇,后接天璣,復(fù)天權(quán),啟玉衡,結(jié)開陽,終瑤光。
《淮南子·天文訓》:“帝張四維,運之以斗,月徙一辰,復(fù)返其所,正月指寅,十二月指丑,一歲而匝,終而復(fù)始。“
斗轉(zhuǎn)星移,運宇轉(zhuǎn)宙。
此刻寒風凜冽,乃是9萬米之上的高空。
地水風火,糅雜在一起的災(zāi)厄在時空運轉(zhuǎn)的威力之下,破散碎裂,露出其中面目陰沉身穿深色兜迪的鷹鉤鼻男子,他眉心的“迪勒格”腥紅腫脹,幾乎要破開頭皮。
理文君想起剛剛說過的話,有些無可奈何:“這就是圈子大的壞處了,僅憑傳承能力就足以解決九成之上的問題啊,這讓人怎么進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