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八月。

一輛黑色寶馬停在巷子口。

青年醫生翻看著病例，抬眸好奇地打量對面的女生。

她穿著一身再簡單不過的白T和黑褲，瑩白的脖子上，一個用繩子隨意綁起來的紫黑色石頭露出。

長睫垂下，她低頭看著手機，眉宇間斂著一股化不開的燥意。

袖子挽到手肘處，白皙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輕點，像是在回消息。

“季虞是吧？”清揚的男音傳來。女生微微抬起頭，幾縷碎發掠過眉毛，杏眸干凈透徹，平靜如古井。

季虞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一旁坐著的中年男人很是著急，“陸醫生，怎么樣？她是不是有精神病？我之前就覺得這孩子不正常。”

陸衡川一愣，一個父親當著外人的面說自己女兒是精神病？

是親生的？

眉頭不自覺緊了緊，“依照剛剛的問話和檢查來看，季小姐很健康，只是……”

“沒有就好。”不待他說完，中年男人就松了口氣。

中年男人是季虞的父親，季卓誠，這青城小有名氣的富商。

陸衡川看了眼檢查結果，突然不太想把結果告訴他，只是淡淡道，“可否讓我和季虞小姐單獨談談？”

季卓誠狐疑地點頭出去，卻也不忘瞪季虞一眼，告誡她不要亂說話。

季虞微微斜了下身子。

她沒有溫度的眸子半瞇，氤氳著生人勿近的淡漠疏離，絲毫沒有被影響到。

他們關系一直不大好。

十二年前，母親林嵐剛剛下葬，他就迫不及待帶回一個比自己只小一歲的妹妹，歡歡喜喜娶了續弦。

自己被丟到鄉下，一直是和爺爺奶奶生活的。

爺爺去世早。

上個月奶奶也撒手人寰，把自己臨終托孤給季卓誠。

兩人今天才回青城，連季家宅院都沒去，季卓誠就迫不及待帶自己到這里，一口一個自己有精神病，就是害怕自己威脅到他親愛的妻女。

陸衡川將報告又翻了幾遍，“季小姐，這種情況多久了？”

季虞輕輕“啊”了一聲，像是在認真思考。

她沒心沒肺地半癱在椅子上，“挺久了吧？不知道。”

陸衡川嘴角一抽，嘆口氣將病例遞過去給她，“雖然現在不是很嚴重，但你還是要重視起來，前期還能用藥物控制，到了后期就……”

季虞只是淡淡掃了一眼。

易怒，易失控。

有人跟她說過。

“一個月后來復查。”

付了診費。

季虞目光落在面前的大塊落地玻璃上。

里面有個小隔間。

這種玻璃里面看得見外面，外面看不見里面。

她能感覺到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

兩秒，她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送走了兩人，陸衡川半靠在沙發上，嘴里叼著煙，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的門打開。

玻璃后面的人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身形修長的男子，容貌清雋，臉部輪廓清晰，鼻梁高挺，肌膚呈冷白色。

他漫不經心地靠在門框上，眸子半瞇著，帶著幾分清清冷冷的笑意。

陸衡川淡淡看他一眼，腦袋里還有些亂，略帶同情道，“我還是頭一次見這樣的父親。”

陸衡川從沙發上起來，見男子還看著門口的位置，沒好氣地繞過他去收拾病例，“人都走了，你看這么久，看出什么了？”

男子輕輕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微微偏了下頭，勾唇笑起來，“小家伙怪機警。”

“……”

陸衡川暗暗翻了個白眼。

“闕爺，傅家那群人就這么放你出來，大爺他沒意見？”

陸衡川把病例放到柜子里，一張紙飄了出來。

傅闕眼角染上笑意，“現在他不會有意見了。”

白紙被撿起，上面是M國一家醫院的住院記錄。

目光在寫著時間的一行頓住，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把人叫回來。

人已經走遠了。

他緊緊捏著白紙，目光復雜地最后看了一眼。

時間是一年前的7月16日。

這家醫院被炸毀的前一天。

＊

季卓誠的車就在樓下。

“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學習，把你那些心思都收一收，最好跟你妹妹學，你妹妹可是尖子生，將來考京大的。”季卓誠揉著眉心道。

季虞隨意地挎著一個黑色雙肩包，正低頭玩著手機。

季卓誠看了一眼，上面跳動著一些小人，估計是什么游戲。

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咬牙，“現在家里是你趙阿姨管，她管的嚴，到了家里就把你這吊兒郎當的樣子全收起來！你若是有你妹妹十分之一好，你媽九泉之下都能心滿意足了！”

季虞抬起頭，冷冷看著他。

哪來的臉提她媽？

季卓誠被她看得心底一噎，話也說不出了。

但仔細一想，卻也沒錯。

當年林嵐嫁給自己的時候連嫁妝都沒有，還挺著大肚子，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他當時年少無知，頂著多少壓力才娶下她？

后來他生意越做越大，他不是沒想過對林嵐好，畢竟那女人真的有幾把刷子。

但每次自己討好，林嵐都要打擊自己。

白手起家，哪里容易？

林嵐自己什么都沒有，也就是長得好看點，平時開個舞蹈班拋頭露面的。

一個女人，讓她在家帶孩子還不樂意，還一定要請保姆！

何況，他都有錢了，哪里能次次舔下臉？

而自從娶了趙霞，不僅和京城那邊的人有了聯絡，生意也大了，成了青城有名的富商。

這要是換成林嵐，自己哪有現在？

林嵐的眼界高，手腳低，自己不滿她很久了。

他不喜歸不喜，但林嵐真的漂亮，到底心底還是有幾分情意的。

他還準備囑咐季虞幾句，就見季虞面無表情地從包里拿出一副黑色耳機，戴上。

季卓誠：……

＊

季家。

“老爺。”開門的是一個裹著圍裙的中年婦女。

她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季虞，拿鼻孔看她。

但季虞頭也沒抬，輕車熟路地將季卓誠轉來的錢轉移到另一張卡上。

轉完，她才頓住。

這些年季卓誠不是沒有轉過錢，但無一例外都被她轉給了奶奶他們。

現在奶奶去世了。

有些煩躁地把手機息屏。

“小虞，這是陳嫂，你先跟著她去看房間，你趙阿姨去接你妹妹了，還沒回來。”說完，季卓誠很忙碌地接起一個電話就離開了。

季虞挑了挑眉，面前的陳嫂見季卓誠離開，又冷又傲地“哼”了一聲，“季小姐，請吧。”

季家的宅子與十三年前沒什么區別，只是里邊的陳設改了。

這棟房子，是母親賺錢買的。

季虞捏著手機的手用力，骨節都有些泛白。

房子很大，里邊的傭人自然也不少。

兩人一路向樓上走，不時有傭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季虞。

路過一間微微敞開的房間，季虞的腳步頓住，暖黃色的燈光透了出來。

陳嫂見她這樣，冷笑一聲，果然是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

“季小姐快些走吧，這可是小姐的屋子，小姐不喜歡別人動她的東西。”尤其是你這種。

季虞看她一眼，慢悠悠收回目光。

她的房間在比較里面，只有基本的家具。

“行了，季小姐休息吧。”陳嫂一副疲倦的模樣，關了門就離開。

季虞坐在床上，雪白的床單上殘留著空調的冷氣。

叮——

季虞拿起手機。

是她姑姑季卓雅發來的消息。

姑姑：【小虞到了嗎？姑姑收拾完老宅的事就過去。】

季虞其實是不想來的，但架不住姑姑的軟磨硬泡。

她回了一句，季卓雅就開始各種噓寒問暖，季虞有些無奈，卻也耐著性子回。

不一會，陳嫂就來叫她下去。

她到大廳時，季卓誠正在飯桌前抽著煙。

“休學了一年？那她成績怎么樣？還有，”趙霞站了起來，“她的精神病治好了？若是心理有問題，就算是砸錢去學校也會被勸退的。”

季卓誠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回答不上來。

他對這個女兒的關注少得可憐。

這是季卓雅頭一次求自己，他不好意思拒絕。

他甚至沒有覺得季虞是自己的女兒。

畢竟他有季錦這樣一個優秀的女兒。

季錦乖巧聽話不說，學習也好。

季錦現在在一中學習，他們老師都說她明年一定能考到京大去。

而季虞呢？

小時候就逃學打架，這消息他不是沒有聽過，只是當時都是敷衍幾句。

后來他覺得煩了，便直接聯系人把家長的聯系電話改成季卓雅的了。

季虞和季卓雅親近，倒是將季卓雅那固執和沒見識的土里土氣學去了。

季錦一直不學好。

小時候林嵐給她報了一年興趣班，只學半年就不學了，白白浪費半年學費不說，還什么都沒學到。

敗。

季錦和季虞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季卓誠將手中的煙掐掉，正準備說話，目光沉沉地落在樓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