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一整天是病人的福利。
克襄躺在床上,他想──睡再多也不夠。
吃完藥就是這副要死不活的鬼樣子──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體重也因食欲不振的關(guān)系,掉了三公斤之多。
可是,他有更多藉口可以窩在自家里,足不出戶,閱讀成堆的新書舊書。
我和劉麗菁,一到他家時,就聽他劈哩啪啦講個沒完──說哪本書好看;哪本書爛到不行──他簡直可以當(dāng)評論家了。
那些書名,我連聽都沒聽過,有些還是原文書呢。
他真是博學(xué)多聞。
一天當(dāng)好幾天用,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閱讀“已經(jīng)是他與世界保持連系的唯一辦法了。”沒想到你們會來,不好意思,這里很亂……我去幫你們倒茶水,坐一下。“”不用了──“
劉麗菁始終在閃躲,不敢與他面對面,但又好奇這樣的人。
他拿了兩瓶礦水泉,遞給我們,在我們坐位的附近挪開幾本書,充當(dāng)位子,盤腿而坐。
我們?nèi)齻€人對看了一下,他才笑著問:”你們今天來,不會只想當(dāng)個啞巴一直跟我對看吧。有什么話就直接說嘛。我的心臟強壯得很。“
會說這種的人,肯定是不愿接受命運的安排,再住進醫(yī)院的。我沒多說話,倒是劉麗菁將有關(guān)于信仰的事,一股腦的全搬出來,非問到答案不可。”克襄,你真的相信世上有鬼神之說嗎?“”這個嘛……別人我是不知道啦。可是我真的相信噢。因為啊,自從我知道自己不長命之后,就會覺得如果再這么自以為是,早晚要面對死亡。我不希望死后上不了天堂──地獄真的不適合我住。“”就因為怕死,所以相信,是嗎?“”難道……你不怕死嗎?“”──我不怕“”真的?“”真的!我還有很多事都還沒做,怎么可以輕易就死。就算不能避開,也要盡力在活著的時候,把對死的感覺先放在一邊,把該做的事先做完再說。“”這么理性啊。不容易啊。“”當(dāng)然。“”像你這樣的人,連死都不曾經(jīng)歷過,才會說大話。“”──你以為只有“基督徒”才能上天堂,其他人都沒有資格嗎?
“我可沒這樣說。不過你能肯定的告訴我:”不信的人,如何進得去“?”
“本來我還想每個禮拜天都到教會去的──現(xiàn)在看來不必了。這么霸道的上帝,不信也罷,”說完,她馬上推了我一下,要我一起走。
“劉小姐,要走之前,我再送你一句話:”基督徒是基督徒。神是神。而我就快死了,你說,我該去哪里?等你也像我一樣必須面對死亡時,你就會相信我說的話──神才不會在你一切都好的時候現(xiàn)身,因為你根本就不想見它,而我就不同了“。”
病情突然又發(fā)作的他,抱著身子,蹲在地上,看起來真的很痛苦。
我趕緊扶他上床,而劉麗菁幫他喂食藥物。
克襄向我們道謝,并說要我們不要為此道歉,這病就喜歡鬧他,跟我們無關(guān)。
辯論會就在兩人停火之后,結(jié)束了。
很不好的感覺。
像影子一樣跟在我們的后面,離開克襄的住家后,走廊上的黃色燈光,就照在我們兩人的頭上。
在玄關(guān)處換穿鞋子的時候,她的動作慢了下來。
“……祈恩,你說我們現(xiàn)在走好嗎?要不要留下來陪陪他啊?……”
“他都說不用了,你就別擔(dān)心了。他也吃了藥,需要好好睡一覺。安啦。”
“我剛剛那個樣子,是不是很過份?”
“是有一點……不過──不知者無罪嘛。──走吧。”
照理說,天堂里沒有活人,而我這個活人也在想:要是天堂只能住死人的話,那么像那種地方有活人存在,也是多余──活人不需要知道自己何時會死,那是另外一個世界。
靈魂脫離人體后,住的地方就只有兩種選擇;好處是不必付錢。
“肉體”算不算是天堂的前身呢。
應(yīng)該不是。
因為會經(jīng)歷死亡,這個家不宜久住──住越久,麻煩就越多。
順其自然比較好。
劉麗菁可不這么想。
她的大嗓門,已不復(fù)見,拖著高跟鞋的她,步往熱鬧的街區(qū),那里才是活人聚集的地方。
下午三點,行人比車子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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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受傷的女人,姜裘瑜就屬這一類。
她說的每句話,都很有深度。
不愿引起誤會,所以一開口就像針一樣,扎到人心坎里去。
然而,她一下了班,面對自己的男友時,可就不是這個樣子了。
最近,她和男有吵得很兇,因為男友主動提出分手──她不答應(yīng)。
死賴在男友的住處不走,還定期幫他處理家務(wù);若是有逾期的帳單未繳,她也會先幫忙到臨近的便利商店代墊。
男友已經(jīng)有三個禮拜沒回家了,沒消沒息的,只知道他出公差,到外地去了。
可是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有別的女人的耳環(huán),掉在男友家的浴室里時,她氣得把耳環(huán)丟入馬桶,沖掉。
發(fā)狂似的,亂踢亂叫,跌坐在馬桶上,披頭散發(fā)的,眼角的淚已經(jīng)把妝給哭花了。
男友此時帶著另一個女人進屋,才發(fā)現(xiàn)門沒鎖──想閃──但已來不及。
兩個女人就在他面前,相互謾罵叫囂。
劈腿男最大的本事,就是讓兩個女人同時為他爭風(fēng)吃醋。
“好哇!你居然還帶野女人回家?!我們都還沒正式分手,你就移情別戀──你當(dāng)我是什么?──是什么?──”
女人大搖大擺的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安撫他的心,對姜裘瑜放話說:“男未娶,女未嫁──你有什么資格管!我現(xiàn)在是他的”現(xiàn)任女友“,你已經(jīng)gameover。我勸你快點走吧。別再賴著他了。”
“好,我走!你千萬別后悔!然后,把鑰匙圈狠狠地丟在男友的的額頭上,他痛得大叫,”她奪門而出。
曾經(jīng)放在這里衣物,她全不要了。
為了他,她打扮成他喜歡的樣子。
終于,不用再像“AV女優(yōu)”那樣角色扮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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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靜候先生下班回家。
佟世熙將車開進車庫后,先與在大廳的母親寒喧幾句,才回房更衣,準(zhǔn)備開飯。
他知道雪不喜歡他抱她,所以不太敢靠近她,語氣也比之前溫柔許多,鼓勵她的作用非常明顯。
“我回來啦。”
“嗯。把西裝脫下來。”
他看著她,繼續(xù)動作,她沒注意。
拿著衣物就往房門外走去。
他對雪說:“你等等!你快過來。我有話想跟你說。”
她停下腳步,站在門口不動,也不退。
“你有什么話,就說吧。──我很忙。”
這幾秒內(nèi),沉默已經(jīng)說完了話。
新婚夫妻這樣的相處模式,的確很怪。
佟世熙再也不能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