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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刻在回憶里不過那一瞬間

余曼曼去見鄭偉的那天下午,她爸爸和繼母都來了。

蔣子南忙前忙后的為他們沏茶、切水果,其實這些對于蔣子南和向北這樣貧窮坎坷的孩子來說是很奢侈的東西,因為他們平時幾乎用不到,看看蔣子南那張漂亮清秀但缺少水分干裂的臉就知道,于常人來說再平凡不過的水果是多么奢華的享受。

余曼曼看見了沖上去搶過蔣子南剛放在桌子上的一盤西瓜,徑直進了廚房。只在出來的時候對著滿臉驚愕的蔣子南說:“你和向北,留著自己吃,不用給他們,加拿大有的是你見都沒見過的。”

余曼曼把話說得既高傲又諷刺,漲紅了余爸爸和楊柳的臉,蔣子南也只好尷尬的坐下來,低著頭,像是自己犯了錯,等待這兩位老抓自己回去一樣。

“曼曼,你和爸爸回加拿大吧,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你不能一直住在人家這兒吧。”

余爸爸看了看這間屋子,這根本不能算是房間,就像是一堆繁重破舊帶些潮濕米蟲的木板隨意堆砌起來的一個窩棚,悶熱、陰濕。盡管他竭盡全力掩飾自己臉上流露出來的厭惡,仍然被余曼曼發覺了,她氣沖沖的打開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嫌棄就走吧,我不留你們,我和南南住下水道,我心里開心。”

“曼曼!你……”

余爸爸也急了,他最反感女兒當著外人的面沖撞自己,對于他這樣有聲譽名望和權勢財力的男人,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包括所謂的骨肉親情。

蔣子南眼見局勢要失控,她壯壯膽子拉了拉余曼曼的衣服下擺,沖她搖頭,余曼曼張了張嘴,臉上繼續是滿滿的烏云。

蔣子南想過去讓她脾氣收斂一點,這場歷時十一年的痛哪怕哪怕是沙漏也該漏凈了,可她的腳還沒有挪動,余曼曼就大吼一聲沖了出去,門被她猛然帶起來的風關緊了,蔣子南喊了一句“曼曼”,然后外面的天氣瞬間像蒙了一層金黃色的油漆。

余曼曼終于又見到了鄭偉,在廈門涼街橋一成不變的落寞黃昏里。

他仍然如同幾年前那般俊朗灑脫,濃黑的眉宇讓夕陽的余暉照得溫暖而奪目,他本來就是那樣耀眼的一個男孩子。

余曼曼一直愛著記著鄭偉的樣子,即使沉睡在加拿大幾萬公里之外陌生的里多運河,她似乎從來不曾遺忘與他共同擁有的美好的青春時代。

那些都是余曼曼無數個煎熬的寂寞夜晚最好的慰藉。鄭偉好像始終都等在那里,他竟沒絲毫的驚奇,在余曼曼經過的時候,伸出有力的古銅色的細長手臂,輕輕的像一陣風那樣卻又如此剛勁的攔住了她。

鄭偉已經長得那么高了,是余曼曼想象中從不敢想的高度,似乎連那頭頂淺掠過的浮云和飛翔過的雁都能唾手可得,她一米七零的高個子也只能剛擦到他的胸口偏下一些的位置。余曼曼低下頭,看著地上兩個原本分開又重疊在一起的影子,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是你嗎?曼曼,真的是你嗎?”

鄭偉蹙著眉頭,那樣高的個子讓余曼曼必須踮起腳尖才能看到他炯炯有神的眸子,像鷹一樣閃著銳利清冷光芒的眸子,曾經原本就像水一樣澄澈的,如今卻變了,一看便是深不可測。或許只是因為身份換了,所以一切感覺都隨之變了,余曼曼覺得當初那些剛一見面就情不自禁的觸動與激情,終究少了味道,只剩下理智拼命拉著自己向后倒,不管時間如何奮不顧身的向前跑。

余曼曼鼓足了勇氣才敢抬起頭看著鄭偉,他的樣子竟然出乎意料的一點也沒變,好像和小時候,和三年前都一模一樣,只是輪廓更分明了,但還是一模一樣的眉眼和嘴唇,一模一樣英挺的鼻子,一模一樣的微笑和落寞。

時間一絲一毫也未曾帶走和留下,都是那么的似曾相識。

“是我,我回國了。而且再也不走了。”

余曼曼別過頭不再看他的臉,她曾經貪看失神的臉,早就讓歲月爬滿了荊棘和雜草。

“我去過加拿大找你,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哪個城市哪條街道哪一棟樓,你什么也沒有告訴我就走了,我也只好盼著自己能在加拿大尋找到你走過的地方,你相信嗎?只要你出現過,我就能感覺到,特別準。”

余曼曼的心溫暖得讓她承受不住,她抬起頭看著鄭偉,看著他溫和的笑容,然后聽見他沙啞著嗓子說:“我沒有忘記過你,從來沒有,你呢?”

余曼曼想要的答案就是這個,或許又不是,因為當她聽見這樣的話來自于鄭偉,來自于這個手上布滿鮮血與罪證、屠殺了三條人命的男孩口中,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于是余曼曼只是靜靜的看著鄭偉從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煙,外國名字的,列著一串令人眼花繚亂的字母,而且并不是那種很可愛的ABC,余曼曼在加拿大三年,只學會了吃西餐,她可以接連364天不和任何聽不懂中文的人說話,所以她不會英文,鄭偉熟練的點了一根煙,瞇起眼睛看她。

“你不知道怎么回答我?”

“不是。”余曼曼失口否認,她緊緊咬著嘴唇,聲音開始莫名的顫抖起來。

“你好長時間沒有給我寫過信了。”

鄭偉望著她的頭頂,那里有像梔子花一樣的清香,他記得他吻過,很深刻很纏綿的吻過,一以為余曼曼忘了,所以他讓她知道自己在回憶,他就那么定定的看著。

“我忙著考試,我想學舞蹈,你知道嗎?古典舞,國外很紅的。”

鄭偉茫然的搖搖頭,他只懂槍,什么樣的槍射程速度最快,槍膛容量最多,其余的他根本沒有心情去了解。

余曼曼自嘲的撇了一下嘴角,“算了吧,你那么忙,多少兄弟等著你帶他們去爭地盤掙錢呢。小女孩的東西,你根本就不屑。”

“你怎么知道?”鄭偉很警惕的挑了挑眉,他下意識的護住了自己腰間套著的手槍,“誰告訴你的?”

余曼曼發現他果真變了,心里的絕望像洪水一樣來襲,時間真的很讓人討厭,它沒有任何理由的去改變著身邊的人和事,去影響著生活的節奏與腳步,余曼曼不再是以前的余曼曼了,鄭偉也不再是以前的鄭偉。

“我想知道你的事,在廈門又有誰不知道?打聽就行了。”

鄭偉擰著眉毛,摸著槍的手忽然就松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很少在外面呆這么長時間,背負著案子在身的人總是見不得光亮的,余曼曼當然也明白,她抿著嘴角笑了笑,“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余曼曼在鄭偉溫和的面龐里忽然就看到了三年前那個傻傻的只有十六歲的丫頭,眼睛忽然就泛起了潮水,漸漸的洶涌起來。

“你問吧。”

余曼曼深呼吸了口氣,“如果現在,我讓你跟我走,我們出國,一直逃到所有人都不認識你的地方,你洗手不要再干了,有多少錢我們就過多少錢的日子,不去想那些不實際的,你愿意嗎?”

鄭偉疑惑的看著她,眉頭松了緊、緊了又松,像是做著多么復雜的矛盾掙扎,好一會兒,在余曼曼幾乎要放棄了的時刻,他才說:“如果我要你留下來,我盡全力保護你讓你不受傷害,哪怕有槍子兒我也推開你自己去挨,你愿意嗎?”

“你總是這么一意孤行,妄想安排好我的一切,包括自由。”

余曼曼轉身要離開,鄭偉有些蠻橫失望的拉住她。“我不讓你走,你只要離開了,我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見到你。”

“放開我!”余曼曼喊了出來,卻還是擺脫不了他緊緊圈住自己的手臂。她狠狠的用力甩開他,跑下碼頭的橋,無論鄭偉怎么在身后大聲的呼喊,她都頭也不回的往家的方向跑,一刻也停不下來,一路上耳邊全是呼嘯而過的風聲。

她沒有回到蔣子南家,余曼曼知道,她爸爸和繼母不遠萬里從加拿大來找她,勢必不會再一無所獲的回國去,他們一定要帶自己走的,所以她努想自投羅網,余曼曼站在樓道里的廢墟后面,想著自己還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三年以前,三年之后,廈門瞬間變得陌生了,殘舊了,那些原來發誓要一起走過一輩子的朋友,早就帶著各自的夢想隱去在一大片大片燦爛的浮云后,青春中。

這個世界,這座城市,竟然沒有一個收容她的狹窄角落。

余曼曼就繼續邁向夜色中,在街上走了很久,從人山人海到稀稀落落,從夕陽西下到夜幕降臨,孤單又冷清,她終于怕了,感覺又回到了在加拿大的時光,總是她一個人,那些長著黃頭發碧色眼睛、高鼻梁白得嚇人的皮膚的異國人沒有和她說話的,他們嫌余曼曼不合群,她總是喜歡一個人獨處,趴在學校外面的欄桿上看天空,其實只有余曼曼自己知道,她只是想回家了,真正屬于自己的家,那個在廈門有好多人等她,包括蔣子南和鄭偉,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在切切的等她。

可即便她此時怕了,余曼曼仍舊不愿意回去,她更反感爸爸和繼母,那個經常扭動著像她名字一樣柔軟的腰肢纏上爸爸的女人,在沙發上旁若無人公然調情的畫面,真讓她惡心。其實這條僻靜的街,平常到了十一點,幾乎就寂靜了,只能偶爾聽到某扇窗戶里傳來沉悶的喘息聲或呼嚕聲,再不就是鐘表報時的尖銳聲。

余曼曼童年時不怕,現在反而有些怕了,她記得小時候欣微帶她去奶奶家,每次去天氣都不好,就跟注定的一樣,她總會貪近帶著余曼曼走這條距離奶奶家最近的小街道,走得很快很快,像跑一樣那么急促。

余曼曼那時候就知道,母親怕靜,怕黑,所以她就逼著自己不要怕,她想保護欣微。

在無數次穿越這條胡同的時光里,余曼曼都踉蹌的拉著欣微的手,用那種倔強的眼神告訴她,還有我呢。

可每次欣微總是忽略她的好意,毫不猶豫的甩開她的手,再微微的發出一絲柔弱的嘆息。

余曼曼之所以記得這樣清楚,也是因為在她的全部記憶里,從來沒有半點欣微主動給她的肌膚之親,哪怕用手摸摸自己的頭發,也是沒有的。

只一次,余曼曼在雨后的大理石地上滑倒了,欣微尖叫一聲過來扶她,但只有一瞬間,她便淡漠的松開了,像一個不相識的陌生過路人自顧自的走在黑暗的前面。倔強委屈的余曼曼愣是自己爬了起來,或許從那一刻開始,她才真正的恨極了自己的母親。

在余曼曼愣神回憶的時候,身后突然的一陣發冷,一股很迅速的風從她的身體外側閃過,緊接著就是一雙沾滿了血腥味兒的手突然捂上她的嘴巴,濕熱不安的氣息噴在余曼曼的頭頂和耳垂,她幾乎被死死的摁壓在了貼滿小廣告的破舊紅墻上。

一霎那她驚呆了。

她拼命的反抗著,雙手在掙扎中從那個人的懷里抽了出來,她開始用力的想要掰下來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手,那是一雙沾滿了鮮血的手,沿著余曼曼的呼吸一直爬進了她的鼻腔里,腥咸、黏稠。

可她終究在不斷無果的反抗中沒了力氣,但那個人卻可以輕而易舉的將她更緊的抵在墻上,全身欺壓下來,沉重的負擔和壓力讓余曼曼根本喘不過氣,就在她突然無比坦然的準備迎接自己十九歲的死亡日時,她感覺到了一陣莫名哭泣的嘆息聲,在幽靜的深夜蔓延開來,直直的通進她顫抖的心肺中。

冰冷而骯臟的墻面散發出惡臭,余曼曼第一次知道在這條白天看上去古色古香充滿詩情畫意的小巷夜晚來臨時竟然如此可怕,令人恐懼。

她似乎能體會到欣微當初為什么那樣茫然不安了,是否她也曾在多年前少女時代經歷過這樣痛徹心扉慘痛絕望的時刻。

余曼曼強忍住體內翻江倒海的嘔吐感,極力扭頭想去看看他的臉,哪怕今天就要死在這里,被黑暗之神無情的吞噬,她也要堅強到最后一刻,她要明明白白的失去自己的清白和生命。

“曼曼,我,我真的愛你……用盡了,生命那么深刻的……愛,你知道,對嗎……”

那個人呢喃著,他的聲音讓余曼曼仿佛突然清醒過來似的,她瘋狂的向前撕裂自己的整個身軀,她發誓她這輩子也不會再有這樣大的力氣了,身后的人踉蹌了幾步就倒下去了,然后余曼曼奮力撥開自己早就僵硬的雙腿往蔣子南的屋子奔過去。

回家的時候,蔣子南和向北都睡下了,門口的一間寬敞些的屋子里,傳來了爸爸和繼母的聲音,很輕,但在這樣安靜的深夜還是被余曼曼聽見了,她為了不出聲音脫下鞋,腳貼上冰涼的地面擊得她一陣哆嗦,余曼曼關好門,把木拴橫上,踩著一級一級的木頭臺階上了樓。

蔣子南聽見聲音,迅速的掀開涼被起床,她打開門,正好余曼曼站在門口剛要推,她看見蔣子南睜著一雙根本就沒睡過的眼睛,心里的愧疚就全部起來了。

“你沒睡啊?”

“沒有。”

“等我?”

余曼曼進屋上床,招手讓蔣子南趕緊過來。

“不全是,我也等小北呢。”

向北……他也沒回來?余曼曼的心里一驚,她猛然回想起剛才那雙有力的手,沾滿了鮮血,而她冷靜下來看著仍舊毫不知情的蔣子南,她想已經知道那是誰了。

“恐怕向北出事了。”

“什么?”

蔣子南“騰”地坐起來,死死握住余曼曼的肩膀。

“我剛才……應該是在那條小巷里碰上鄭偉了。你等我!”

余曼曼說完趕緊下床去找包,然后迅速的換了一雙球鞋,她要返回那條街道,去找鄭偉問個清楚,她想著就打開了門,一個沉沉的身影頓時壓了過來,余曼曼本能的一閃,那個人影就摔在了地板上,蔣子南這才看清是向北,渾身被血濕透的向北!她大叫一聲跑過去,和余曼曼一人拉了一條胳膊把他抬上床,蔣子南哭喊著問余曼曼:“你到底知道什么?是鄭偉嗎!是他嗎!”

“蔣子南你冷靜點,鄭偉也受傷了!”

余曼曼丟下這句話跑到樓下的公用電話亭撥了120,很快向北就被急救車拉走了,蔣子南也跟著走了。

余爸爸和繼母也被這場變故驚醒,他們都說一定要余曼曼跟他們回加拿大,廈門不能呆了。

余曼曼只是不停的搖頭,無力的跌坐在地板上,看著那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

她總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在她遇到鄭偉之后,這種黑色的恐懼一直壓聚在她心上散不去,她想著,或許來了吧,她絕對不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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