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文吟家的一樓，這里有三個廳堂組合起來，十分整齊雅觀。左邊一塊很寬敞的大理石鋪面空地，廚房和一個加高臺階的會客小廳占據了右邊的空間，會客小廳是鋪的合成木制地板。在左邊大堂的盡頭處，有一扇拉門，能透過上面的花雕玻璃隱隱看見門里的樓梯一角。

現在這里除了幾個正在環衛的家仆外，也沒有客人。文吟和幾個家仆交代了幾句，他們就都走了出去，最后一個出去的回過頭來，弓著身子將正門輕輕掩上。

文吟走上了加高了臺階的小會客廳，重重地坐在一張棕色的單人沙發上并指著斜對面的一張單人沙發示意夜辰過來坐那里。茶幾上有一個比較大的茶壺，兩只茶杯已經被灌進了8分高茶水，還在冒著滾燙的水汽。

夜辰很小心地走了過來，生怕碰到什么家具弄壞了可賠不起。文吟端起一杯，在杯沿周圍吹了幾圈，輕輕吮了一口，道：“自打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和我所知道的你不太一樣。“

夜辰抿了抿嘴，謹慎地琢磨了一下這話的意思，心想對方可能要真正了解一下自己。畢竟在醫院里也只是聊過幾次，對于夜辰，就算是一個毛頭小子，文吟的顧忌也不會就此減輕。

“老板，您要問的話就盡管問吧，我一定把我能說的事情全告訴你。“也只能這么回答了，如果直接說“老板，我不知道你要說什么”這樣的話就等于在裝傻了，如果連別人的想聊的話題都不知道，那就別想別人看得起你的智商。

文吟輕輕把茶杯擱在茶杯墊上，食指點了一下夜辰那個方向并說道：“好一個機靈的小子，不過我沒心情和你繞圈子。我就直說了吧，當初你在酒吧闖禍之后我有調查過你，但是卻只知道你名叫夜辰。我想一般的人，就算是外地過來或是孤兒什么的只要我派下任務，別人都能給我弄到我想要的資料。可是，令我出乎意料的是，你好像根本就沒再這個世界上活著一樣。我就懷疑你是怎么進酒吧打工的，不過看你那聰明的腦子我也不用多想這個問題了。只是我突然之間發現，你姓夜，而這個世界上除了六大家族之外就沒有人有本事讓別人調查不到詳細的信息，況且夜雨家族一向行事詭異，我只想證實一下，你是不是夜雨家族的后人。如果說你不知道什么夜雨家族，那夜雪你認不認識？”

“媽媽！”夜辰在聽到那一席話最后一個名字時當場就脫口而出，令文吟驚訝得站了起來。

文吟緊鎖雙眉，雙手環繞抱胸，一副凝重地神情望向夜辰。過了好一會，才從鼻子里呼出了一團氣，一副“算了”的樣子坐了下來。

“希望你不要和別人提起你的身份，你還比較年輕，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不過既然你能活著就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他日也不要想著去報仇了，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是沒辦法有所作為的。”

夜辰聽后一驚，這擺明是說自己是為了家仇才故意弄出那么多事端來接近羅怡和她文吟。這下趕忙站了起來，用沉穩的聲音對文吟說：“老板，我想你是誤會了。剛才您說我聰明，后來又提起我的身份，最后再讓我不要報仇。其實我這個人只會點小聰明，要說到大的，我沒那么復雜。我從小就被關在家里，沒讀過幾本書，所以很淺薄。我只是運氣好，被羅怡姐收留，并沒有什么惡意的打算。如果老板不信任我，我大可以現在就離開這個城市。”

文吟手掌對著夜辰那邊向下壓了壓，示意“不要著急，坐下來再說。”

“小子，并不是我不信任你。說實話，我很欣賞你的為人。畢竟你才16歲，和你同齡的小孩都還在整天打架、抽煙、玩小姑娘。而你，卻沒有那股叛逆的味道，反而很和善，也很講義氣。不過這個世道無奇不有，你或許不知道六大家族的厲害，但是能將你家園給顛覆的，你也應該知道你的仇人有多厲害。如果讓他們知道六大家族的人沒有死干凈，他們連你這樣的小子也不會放過的。”

文吟這番話倒是讓夜辰心又更加緊了一下，既然自己那么危險，那和自己在一起的人豈不也會受到牽連？回望斜對面，文吟正饒有所思地看著自己，連忙偏過頭低下來，輕輕地回了一句：“我明白該怎么做了。”

（有人會問旁白我：“你不是說六大家族保密工作都很好的嘛？怎么可能會查到夜辰呢？“小旁我善意地提醒一下：“六大家族是已經消亡了的，而且是人為的，既然能消滅六大家族，那還有什么事情是他們調查不到的呢？”）

文吟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本，看樣貌是支票簿。抽出茶幾上筆架里的鋼筆，在上面刷刷寫了下去，接著一扯，把它放到茶幾上用手指摁著挪到了夜辰這邊。

10萬。對于夜辰來說，是從來沒有見過10萬的。

夜辰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拿起了支票轉身走向門口。隨著門把手的轉動，夜辰又回過頭來深深地看了文吟一眼。文吟此時也看著自己，只是眼神中有說不出的復雜。沒想到，自己以為的生活還沒開始，就已經落幕了，自己本來就欠了她們兩位很多，考慮到自己的身世的確是該離開了。還不能拖累好人，就算她們是混黑的，至少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這是萬萬不能再恩將仇報似的地給她們帶來不幸了。

將門掩上，心里有說不出的難受，自己失去家庭也快一年多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個安身之所卻又因身世之因遭受遣散。自己又得繼續流浪了。夜辰走到一名方才關門而現正在掃地的男家仆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將支票遞過去說：“等等你進去，把這個交還給你家主人。并告訴她，她們的恩惠，我夜辰畢生不會忘記。謝謝了。”

夜辰頭也不回地走了。文吟一直在窗口看著夜辰走遠，還未等那名家仆上前敲門，文吟就走了出來，面對著他問：“他剛才和你說了什么？”

那名家仆將那張支票雙手遞了過去，說：“那位先生說讓我把這個交還給您，另外他說，他一生都不會忘記你們的恩惠。”

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家伙，背負著家族的命運，身無分文，怎么能繼續存活下去？想到這里，文吟立馬抄起支票奔了出去。

跑到小區門口，望著車來車往的馬路四周，已然不見了夜辰的蹤影。

辦公室里的氣息又令自己恢復到了那往里的冷峻，心中的隱隱自責稍稍平息了一點。其實自己和羅怡一樣，平時要做掉一個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下。但是，卻為了無形中趕走了這個小家伙而感到莫名的不安和失落。如果不是他的身份，自己肯定要好好栽培他，畢竟小小年紀就已明事理，實屬難得的人才。

走廊里的陣陣惡罵聲讓文吟拉回了思緒，接下來她要面對的是一個難度比較大的關卡。

“我靠！罰了我整整8000多啊！不就是超速嘛！不就是個破欄桿嘛！紅燈？紅燈不就是用來闖的嘛！”羅怡叫罵著走了進來，門口的保鏢并未阻攔，她們早已習慣了。

見著文吟，倒還是放規矩了，很有風度地走了過去鞠了一躬。

“老板，我回來了。“

“恩。罰了很多吧。”

“你……噢，這全是我自己的錯，老板就不用操心了。“

無法，羅怡知道在這里是不能放肆的，畢竟現在只要再辦公室，就是工作時間。

文吟沉沉地嘆了口氣道：“你先回去吧，今天沒有你的工作了。“

羅怡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也只能依了下來，待走到門口才發現被忽悠了。對啊，那個死鬼夜辰去哪里了？今天回去準好好把他教訓一頓來讓自己發泄一下。這個烏鴉嘴！

羅怡又走了回去，到辦公桌前，俯下身子，輕輕地問：“夜辰呢？我要帶他回去好好吃頓飯了。“她硬是把”好好“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文吟知道自己不能瞞過去的，便十分內疚地看著羅怡。

“他走了。“

羅怡遲疑了一下，隨即笑呵呵地轉過身走向門口，嘴里還說著：“這小子，也不等我一起回去，真是。這得好好吃頓飯了！“

還未走出門口，身后又傳來了文吟的聲音：“他離開這里了，去了別的城市。“

這下，羅怡是真的定格在那里了，過了許久，才微微偏過頭幽幽地說：“我本來以為，你還是有同情心的。“

說這話時，明顯感到了一絲說話者的顫抖。聲音飄蕩在這碩大的辦公室內，飄進了文吟的心里，在文吟的心口頓時化作一把利劍，深深地扎了進去。

或許是自己真的顧慮了太多，也或許是自己真的漸漸變得鐵石心腸，但是心中那股疼痛又作何解釋？自己漸漸濕潤的眼眶又作何解釋？

午夜1點，羅怡坐在大街旁的石階上，邊抽著煙邊握著酒瓶。她原本還希望夜辰仍然在這座城市的一個角落里茍延殘喘地等待自己的降臨，而每一份殷切的希望大都換來的是無限的失望。

“這小子會躲到哪里去？我記得我只給過他100塊錢，他還能跑到哪里去？“說著又猛灌一口酒，猛吸一口煙。

“你不是戒煙了嗎？“一個熟悉的身影帶著熟悉的聲音走了過來。

不過羅怡卻并沒有理會，反而吐了口唾沫，一副很不想見到對方的樣子。

這里很偏僻，看起來像城郊吧。夜辰剛從一輛不知道的大巴上下來，一連4個小時的路程，讓自己突然感覺身子沉重了許多。身上還有80塊錢，看來勉強也只能熬個一星期不到了。找了個地方解手之后，便繼續順著道路走了下去。

不知不覺走了將近三刻鐘，一塊牌子在烏起碼黑的夜幕下十分耀眼：“西大區。”（本人鄭重聲明，由于不能牽扯到現實中的一些問題而引起誤解，所以小說里的城市與場景均為虛構。）

肚子“嘰里呱啦”地叫著，沒辦法，只得加緊步伐以便快點走到城區內找家夜排檔吃點東西。不過自己這身打扮很奇怪，白天和羅怡訓練時穿的衣服，看起來怎么就那么像是個恐怖分子呢？

夜辰趕忙將馬夾脫下，這樣黑色的棉衣還比較不引人矚目。

漸漸的，四周開始出現了一些居民樓，在出現一排排路燈的情況下終于感覺不那么凄涼了。夜晚的天氣是十分寒冷的，特別是一陣夜風吹過，讓夜辰打心底里瑟瑟發抖。雙手搓了搓，跳了幾下，肚子就叫得更響了。算了，還是保留體力走到個能吃東西的地方再說。

不遠處，是一個十字路口，那里隱約能看見一兩家店還是兩著燈火的。深夜里，一般的店早就關門了，這種店無非就是給人吃夜宵的。夜辰興奮地走了過去，果然是一家小飯店。

“小張飯店”，這個名字實在。里面裝修比較簡樸，看上去也并不那么像正規的飯店，估計是別人買客飯的地方吧。也不管那么多，夜辰就這么走了進去，揀了個比較干凈的位子坐了下來。一個看似伙計又看似老板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冷冷地問：“吃些什么？”再過半小時要關門打烊了。“

“有炒飯嗎？“

“有，蛋炒飯、咖喱炒飯、牛肉炒飯……。”

“來份蛋炒飯吧，再拿杯白開水好嗎？謝謝。“

那人也不回答，就這么走了回去。

不一會，一盤油光閃閃的蛋炒飯和一杯白開水放到了桌上。

餓了好久了，狼吞虎咽的樣子，那男人都嚇了一跳。待夜辰吃完，那男人一副要打烊的樣子已經開始收拾了起來。夜辰掏出10元錢放在桌上，那男人立馬停下了手上的活，走過來從兜里掏出4塊錢放在桌上順手就把那10塊錢塞進了口袋。

夜辰突然站起來，很不好意思地問：“老板，這里缺人嗎？我想在這里謀個生活。“

那男人頓了一下，很不耐煩得揮揮手說：“不缺不缺，你快點走，我要關門了。“

“老板，我不要你的工錢，我只要能吃兩頓飯就夠了。洗碗掃地擦桌子我都可以的！老板！“

那老板狐疑地看著夜辰，問：“你真的愿意？到時候別出爾反爾啊！”

夜辰一看就知道是個老狐貍，一有小便宜就占。就那蛋炒飯，也就4塊錢，他收了6塊錢，以為自己看不到價目表。就算你4塊錢吧，一杯水也要2塊錢？這不是坑人嗎？

夜辰突然計從心生，道：“這樣，我們立下字據，這樣總行吧？”

那老板冷笑了一下，道：“可以。明天就來工作，我可不包你住啊！”

“行！”夜辰也沒有辦法，只能強忍怒火，畢竟人是鐵飯是鋼，自己委曲求全也是迫不得已。先解決吃飯問題，不然自己還沒活的明白就餓死街頭那是慘不忍睹的。

“你還在生氣？”文吟也叼著一根香煙，雙手撐在后面，望著夜空一臉惆悵。

羅怡冷“哼”了一下，接著自顧自喝手中的酒。文吟無奈地搖了搖頭，一把將酒瓶奪了過來，順手向后面拋去。”哐啷“一聲，街邊樓道里的聲控燈亮了幾盞。

羅怡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下階梯。文吟嘴角吊了一下，雙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拾起階梯上的香煙尾隨了過去。

聽見身后的腳步聲，羅怡終于按耐不住性子轉了過去，很不耐煩地說道：“你跟這我干嗎？你忙自己的事情去吧。“

文吟把煙盒遞了過去，對著羅怡一臉誠懇地問道：“我們好好聊聊成嗎？“

還不等文吟想完下文，羅怡便開口了：“文吟，不是我做作。你應該明白我曾經也遭受到這樣的處境，是你父親救了我，而你現在才25歲就能掌控一家豪華酒吧是誰的功勞？你看我何曾會要求你給我什么？我只是回報你們家的情義。人世間的情義是很珍貴的，有人扶持才有人感恩，這是一種人生的互愛互憐。但是如果你將這份情義看成是給予和索取的話，那我現在可以把所有的工錢全部還給你立馬走人。人都將感情，有些事情是邏輯思維沒辦法說得通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至少也不要用這么殘酷的方式去對待一個無辜的生命。他的身世是可能會給人帶來不幸，但是你何曾體會過一個每時每刻都面臨絕境、每時每刻都提心吊膽，每時每刻都在靠‘運氣‘活著的人是什么樣的心情嗎？文吟，我不是恨你，也不是故意為難你，只是我希望你不要太過于偏執你自己的那份判斷。”

文吟輕輕拭去羅怡面頰上的淚珠，同時也抹了抹自己的眼眶。此時文吟也沒有話好說了，事已至此，自己都已經踏出了這一步，難免要收回是很困難的。

羅怡推開了文吟想靠過來的身子，快步離開了。

這夜空里，除了一種情感叫無奈外，另一種情感叫作心寒。

望著這寂靜的深夜，文吟也迷失在這深夜的夜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