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代棠聽了這幾句話后心中不禁砰地一震,表面上卻不敢有任何異常之色顯露,故作不懂道:“大師此言何意?難道這么多的金銀珠寶還不夠入大師法眼?此番交手我等既然技不如人,就不敢再存什么幻想,只盼大師取寶之后,放在下等一條生路?!?
那和尚搖了搖頭,指著盒中的珠寶道:“這些東西看似名貴,實則都是些不值錢的贗品假物,加起來恐怕連一百兩銀子也不到。難道你們就只為保護這數十兩銀子而來?”
牛代棠只作不知,道:“大師所言何意?咱們所運送的確是這些財物,若大師不信,雇主便在旁邊,大師過去問問便知?!?
那和尚又一搖頭,道:“既然施主不肯說,小僧只好自己想辦法了。”說完,他轉動目光,將牛代棠一行細細打量了一遍。
牛代棠努力使自己沉心靜氣,盯著那和尚的任一舉動。
那和尚打量過場中之后,又看了牛代棠一眼,忽地轉身向牛代棠所騎那馬走去。到馬身前,那和尚一掌拍在馬鞍之上,登時將一具馬鞍拍得四分五裂。那和尚未發現什么,便又到第二匹馬前如法施為。待這般弄至陳宜先的馬前時,本就心在往下沉的牛代棠腦中轟地一響,心一下沉到了底。
那和尚又一掌拍碎了陳宜先馬上的馬鞍,這次卻竟從馬鞍中間跌出一個東西來,葉律為看得清楚,正是他所托保的葉府至寶七巧蓮花燈!
牛代棠只覺口唇發澀,舌齒苦燥,啞聲道:“大師?!庇行那笠幌虑?,卻只說這兩個字來,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只因他十分清楚,再多的求情,也無法保得住這盞七巧蓮花燈了。
楊成忠等面面相覷,誰也沒有料到竟是這樣一個結果。
此番走鏢,牛代棠在出鏢前一日想到了一計,這一計稱之為“移花接木”。那便是將七巧蓮花燈藏起來,表面上只帶一些假的珍珠寶貝,就算真的有人來劫鏢,萬一不敵失手,也可借此來迷惑敵人。牛代棠之所以在那日找來陳宜先,便是決定將七巧蓮花燈藏在此人所騎之馬的馬鞍之中,讓之注意照料。這種移花接木之計以前牛代棠也曾想到過,故而早就準備了一些贗品珠寶在存放著。另外這七巧蓮花燈并不算大,那種中空的馬鞍飛鶴鏢局也有,牛代棠在想到這一計時,兩下一估算就敢肯定七巧蓮花燈可以藏在馬鞍之中。這一切都算計得絲毫不差,唯一令他想不到的是,就算已移花接木,事到最后卻仍是未能保住七巧蓮花燈!
那和尚翻來覆去看了七巧蓮花燈半晌,哈哈一笑,從地上取一個盒子,倒掉那些贗品珠寶,把七巧蓮花燈裝進去,又取一塊包袱布包起來,上了一匹馬鞍完好的馬向北絕塵而去。
眼望著那和尚已沒了蹤影,牛代棠方反應過來,這次護鏢失敗了。
這是近十年來,飛鶴鏢局——尤其是他牛代棠親自帶隊初次失鏢!
此刻他被點了道無法動彈,他也不想動彈,只覺一股龐大的苦澀之意充滿心間,使他根本就無法去想別的。
未有傷損的楊成忠和柳正明兩人一個過來給牛代棠推血過宮,解除被封的道,另一個去給受傷的吳超喂下傷藥,助其療傷。待牛代棠道解開后,葉律為走過來問道:“牛總鏢頭,現在該當如何?”
牛代棠不發一語,先去查看了一下吳超的傷勢,又確認了陳宜先確實已死后,更覺悲苦難言,道:“先回于家集吧?!?
馬被劫寶的和尚騎走一匹,現下還有五匹,正好吳超受傷甚重,無法自乘,收拾好地上的那些贗品珠寶后,柳正明便和吳超共騎一馬,在后扶其而坐。另把陳宜先的尸身在一匹馬上放好,楊成忠騎馬牽之,和牛代棠、葉律為各騎一匹,一路無言回到了于家集。
楊成忠去買了棺木回來,灑上石灰,將陳宜先的尸身殮好;柳正明則去請大夫為吳超治傷。牛代棠在于家集來回打聽,期望能得到有關劫寶那和尚的訊息,一直忙到天黑,卻是一無所獲。
晚上在客房內聚齊后,牛代棠讓楊成忠帶受傷的吳超和陳宜先的尸身陪葉律為先回揚州,他和柳正明留下繼續在此打探。楊成忠等都無異議。葉律為又寫了一封信,在此尋人托其送至蘭州,說明寶物被劫,無法按時送達之事,做完這一切后,眾人皆早早休息去了。
到第二日早上分別之際,牛代棠對葉律為道:“請葉總管轉造告尊上葉夫人,牛某遲上數日再回揚州,屆時飛鶴鏢局一定會就此事給尊府一個交代的?!?
葉律為點頭道:“??傜S頭多費心。”和楊成忠攜同受傷的吳超、死去的陳宜先按原路返去。
然后牛代棠便和柳正明二人又接著打聽有關那名劫寶的和尚的消息。附近并無很大的幫會,牛柳二人只是拜訪了幾名在這一帶比較有名望的武林中人。既花銀子又費周折地奔波數日,雖未查出任何線索,但被拜訪過的人倒都極爽快,答應幫忙調查,問了牛代棠下榻之處,說一有消息就會讓人前去通知。牛代棠眼見在此耽擱已有近十日,怕鏢局因此番失鏢而出現大的紕漏,便讓柳正明留下再等半個月,若無消息就直接回揚州,他則先行上路回去。在路上又順便拜會了幾名在江湖中小有名氣之輩,請之幫助查探一下。
這一日又來到了洛陽,牛代棠到飯店用膳。因這幾日拜訪他人所購禮物均不輕,他身上所帶盤纏已花去大半,此刻離揚州尚遠,一路上還多有用錢之處,牛代棠便簡單要了點東西吃了起來。
正吃間,忽見門外進來兩名中年人。一人穿白衣,手拿一把折扇,一副秀才模樣。另一人身材粗大,腰間掛了一柄單刀。兩人入門在牛代棠對面一丈遠處的一張空桌上坐下,點了酒菜吃喝之際不停地在閑聊著。
牛代棠看得出這兩人都是練家子,不由自主便注意聽起他們的談話來。
那兩人先是隨便說了一番。牛代棠也未聽到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不禁微感失望。而后白衣秀士喝了一口酒,話鋒忽地一轉,說到了另一件事上。
只聽他道:“前兩日冉老爺子召開“洛陽群英會”,司空大哥一定也參加了?!?
帶刀之人面有得色,笑道:“蒙冉老爺子抬愛,有做哥哥的一席位?!?
白衣秀士道:“原本冉老爺子也向兄弟發了帖子的,但只因這幾日兄弟有事不在家中,昨日才剛剛歸來,因而錯過了這場與眾家英雄相聚的機會?!笨谥姓f得雖輕巧,但滿心的惋惜和遺憾卻盡在言表上顯露了出來。
洛陽自古便是大城,多有朝代在此建都,物華天寶,人杰地靈,許多世居于此的人皆在江湖中大有名氣。剛剛白衣秀士和帶刀之人所提到的“冉老爺子”,牛代棠猜測便是河南武林無人不知的“洛水不沉船”冉錦魁。這冉錦魁老爺子成名已有四十余載,為人豪爽,極重義氣,一旦朋友有事相求必會慷慨無私地相助,秦晉豫三省的武林豪杰皆以交到冉錦魁做友為榮。冉錦魁人氣之旺冠蓋洛河流域,因此得了綽號叫做“洛水不沉船”。想到此處牛代棠心中情不自禁一動,尋思這冉老爺子交游既然如此之廣,倘若請他幫忙調查七巧蓮花燈被劫一案,能將寶物找回的把握豈非大了許多?
主意打定,牛代棠端起酒杯便來到了白衣秀士二人的桌前,抱拳道:“兩位兄臺,打擾了。”
那兩人都站了起來,一邊打量著牛代棠一邊還禮,白衣秀士道:“哪里。卻不知閣下有何貴干?”
牛代棠道:“在下姓牛,乃揚州飛鶴鏢局鏢頭?!?
白衣秀士和帶刀之人都是一怔,帶刀之人張口道:“閣下莫非就是前幾日在陜西失鏢的飛鶴鏢局牛代棠總鏢頭么?”
飛鶴鏢局失鏢一事已發生半月之久,再加上牛代棠多方請人幫忙調查打探,因此在他還未到洛陽之前,消息已先傳了過來。牛代棠未料到風聲傳播如此之快,一愣之后苦笑道:“正是牛某,讓兩位兄臺見笑了?!?
白衣秀士道:“豈敢?倒是我這位兄長說話不避口忌,應請??傜S頭見諒才對?!?
牛代棠道:“見諒不敢。不過有些地方想向二位討教一下?!?
白衣秀士伸手道:“??傜S頭請坐,有話慢講不遲。”
牛代棠在凳上坐下后,白衣秀士讓伙計添了一副碗筷,并都通了姓名。原來白衣秀士姓崔,雙名存克;帶刀之人復姓司空,單名一個華字。
牛代棠道:“雖說萍水相逢,但二位如此相照,今日便由在下做東,崔兄和司空兄一定要多飲幾杯?!?
崔存克和司空華連忙推辭,牛代棠卻不管,只顧點了酒菜上來。崔存克二人見狀,也只好作罷了。
先對飲了三杯后,牛代棠方道:“剛剛聽崔兄和司空兄提及冉老爺子一人,這冉老爺子可是號稱洛水不沉船的冉錦魁冉老爺子么?”
司空華笑道:“除了他老人家還會是誰?”
牛代棠“哦”了一聲,道:“卻不知冉老爺子所召開的“洛陽群英會”又是怎么一回事?”
崔存克接口道:“這是冉老爺子興致所來而擺的一頓酒宴。前兩日冉老爺子大發名帖,遍邀洛陽有名的武林人士,到他府上把酒歡聚,取其名曰“洛陽群英會”?!?
牛代棠道:“想來那必定熱鬧得很了。”
崔存克一笑,道:“在下本來也得了一份請帖的,遺憾的是那兩日正好在下有事不在家中,因而未能參加。不過司空兄卻是去了的。在下約他來此,便是為了聽那會場情形而來?!?
牛代棠向司空華道:“司空兄不妨將那日情形講上一講?!?
司空華道:“那天去的都是洛陽大大有名之輩。大伙兒難得同聚一堂,都有說有笑,氣氛極為熱烈。若非冉老爺子破費擺宴相邀,大伙兒又怎能如此開懷?因此眾人都感激冉老爺子?!?
崔存克道:“冉老爺子德高望重,為人豪爽,他定是引此為生平樂事。要知“洛水不沉船”這五個字又不是白叫的。”
司空華不住點頭道:“不錯,不錯。”
崔存克向牛代棠道:“牛總鏢頭恕在下冒昧,不知貴局又是如何失了鏢呢?”
牛代棠心中黯然,道:“說來慚愧,牛某走鏢三十年,還從未敗得如此慘過,竟連對頭的來路和真實身份都看不出來。”將失鏢的經過大致講了一遍。
崔存克道:“??傜S頭失鏢后都做了些什么呢?”
牛代棠道:“在下拜訪了一些當地的武林名宿。雖素昧平生,這些人倒都挺熱情,愿意幫忙調查一二?!?
司空華問道:“??傜S頭下一步準備如何做?”
牛代棠稍一猶豫,道:“在下一路行至貴地,聽到二位兄臺談起冉老爺子,想起冉老爺子乃洛水流域最有名氣的豪俠之士,心生冒昧之想,欲請冉老爺子幫忙查訪一下,卻又覺此想法太過唐突?!?
司空華大聲道:“牛總鏢頭太自謙了。冉老爺子豪名冠蓋秦晉豫三省,乃心腸最熱之人,??傜S頭若上門相求,不消二遍,他老人家一定會答應幫忙的!”
看到司空華為了替冉錦魁說話幾乎有些情急的樣子,牛代棠和崔存克不由相對一笑,崔存克道:“司空兄說得不錯,??傜S頭不必有所顧慮。”
牛代棠微一點頭,道:“如此最好不過?!?
司空華又道:“不是我替冉老爺子吹牛,他老人家相交滿天下,只要他一句話,秦晉豫三省的英雄豪杰勢必會幫牛總鏢頭將失鏢一事探查到底!”
牛代棠趁熱打鐵道:“那就相勞崔兄和司空兄做個引見之人如何?”
司空華一拍胸脯,道:“牛總鏢頭放心,在下定然引你見到冉老爺子!”
崔存克一笑,道:“司空大哥亦是一名愛交朋友的熱血漢子。在下也愿陪牛總鏢頭到冉老爺子府上走一趟,順便向冉老爺子賠個不是,請他恕我那日洛陽群英會不到之罪?!?
牛代棠端起一杯酒,道:“兩位兄臺此番恩德,牛某必永記在心!請滿飲此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