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為家
事先說明,我不是專業的地產開發商,也不是擁有專業背景的設計師、空間規劃師、建筑歷史學家、環境心理學家,更不是研究親生命性(biophilia)(2)的專家。不過,作為建筑師的兒子,我大部分的童年時光都是在建筑工地里度過的。即便如此,我仍然是那種連往墻上掛幅畫都會弄傷自己的人。本書中,我會盡量避免自以為是的論調,畢竟寫作的過程是在與讀者對話,也是在與自己對話。
我一直深知設計的重要性。小時候,每周我都會陪媽媽去超市采購,我的主要作用就是趁媽媽不注意,把巧克力脆皮雪糕和芝士裝到購物車里。有一次,我需要買一把新牙刷,我和媽媽在洗漱用品的貨架旁挑選了很久,仔細對比牙刷的顏色、材質和每個型號的人體工學設計,這件事讓我至今記憶猶新。我的父母非常不理解為什么有人會買既不好看又不好用的東西,他們也不斷給我灌輸他們的這種購物理念。
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有句名言:“如果你想要一條萬金油式的黃金法則,那就是不實用或不好看的東西,家里一律不留。”這句格言絕對是我有意和無意中都在堅守和實踐的,而關注設計的習慣似乎一直流淌在我家族的血液里。我的爺爺弗雷德里克·吉伯德(Frederick Gibberd)爵士是20世紀英國建筑領域的代表人物,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擔任英國建筑聯盟學院的院長,還是英國皇家藝術研究院的院士。與知名設計師瑟奇·切爾馬耶夫(Serge Chermayeff)、韋爾斯·科茨(Wells Coates)和伯特霍爾德·魯貝金(Berthold Lubetkin)等人一樣,爺爺還是英國現代建筑研究學會(Modern Architectural Research Society)的成員。
雖然爺爺去世時我只有6歲,但他對我的人生產生了巨大影響,他讓我懂得一切皆有可能。小時候,我只覺得爺爺是一位重要的家庭成員,留著精致的胡子,我們因此都叫他“胡子爺爺”。到了十幾歲,我才發現他也是一名重要的社會成員。我參觀過他最著名的作品——位于利物浦的大都會基督國王大教堂,這座教堂因其荊棘之冠的標志性輪廓,被人們親切地稱為愛爾蘭人的棚屋(Paddy's Wigwam),它與附近的由吉爾斯·吉爾伯特·斯科特(Giles Gilbert Scott)設計的圣公會大教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果說斯科特設計的教堂憑借龐大的建筑規模收獲了游客們的連連贊嘆,那么,爺爺設計的教堂則是依靠簡潔的建筑形式和精美的設計細節達到了同等效果。爸爸當初特意把我從倫敦接過去參觀這座教堂,這次經歷成為我最難忘的兒時回憶。
不知是命中注定,還是有意為之,與我步入婚姻的那個人也具有自己獨特的審美意識。我的妻子費伊·圖古德(Faye Toogood)自稱“修補匠”,并用自己的名字開了一間工作室,專門經營時尚、家具、室內設計和雕塑相關的業務。多年來,我們一起改造了許多住宅,從卡姆登鐵路旁的一個地下公寓,到南唐斯國家公園的莊園,我們一邊犯錯,一邊攜手成長。
每所房子對我們來說都意義非凡。費伊和我在2009年搬進伊斯靈頓的聯排別墅后不久,我發現與我相識最久的朋友杰德(Jedd)就是在這棟別墅里出生的。更巧的是,在杰德來到這個世界的35年后,我們的大女兒因迪戈(Indigo)在他生日當天也在這里降生了。那時,房子還在翻修中,我仍記得,當時我立即請工人先停止打鉆,好讓妻子專心分娩。
2020年春,整座城市因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以下簡稱新冠肺炎疫情)封閉期間,我們住在溫切斯特的一處公寓里。這時,我們又有了一對雙胞胎女兒,雷恩(Wren)和埃塔(Etta)。所以,我們不僅有一對嬰兒需要照顧,有一個7歲的女兒在家上網課,還有兩個公司需要經營。家里一下子亂了套:意大利面從煮鍋中“噴涌而出”,孩子的便盆下“尿流如溪”,場面極其混亂。有人提議在居家隔離的時候讀一讀《戰爭與和平》,但我們家是真真切切地上演著戰爭與和平,哪里還有閑心讀書呢?
對很多人來說,疫情的封鎖放大了各自生活環境中的缺陷(對我而言,沒有一個正經的花園是我家致命的缺憾)。所以,防疫政策放松之后,地產市場直接崩盤也就不稀奇了。另外,還有的人對家有了新的理解,包括我的商業伙伴阿爾伯特。他這樣寫道:
居家隔離期間,我們終于有了時間和精力好好體驗一下家庭生活。我們感受到的不是家里的瑕疵,而是日常的小幸運。比如陽光透過樹木,將晚霞灑落在墻上,或是我們坐在扶椅上,得以享受前所未有的舒適時光。外面的世界漸漸遠去,周遭不再嘈雜,無須爭搶,也不再有過多的奢望,享受你當下擁有的一切便足矣。動蕩時期的家,好比洶涌海面上的救生船,當你環顧整個家,就會發現家是那么美好,也許還會發現自己以前在家缺少了一雙發現美的眼睛。巨大的龜背竹本是生長在墨西哥熱帶雨林的植物,之前一直擠在我家客廳的角落,現在它終于換上了更適宜生長的大花盆。我們終于有時間一一擦凈沾滿塵土的窗戶,清理堆滿過期文件和舊衣服的柜子,就算它沒被清理掉,至少也能讓我們肯定一下它的“忍辱負重”。墻上掛著的那些我一直不喜歡的照片,也終于可以“光榮下崗”了。
新冠肺炎疫情雖然對我們每個人的影響不同,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疫情改變了人們的工作方式。幾乎所有人在家的時間都比以前更多了,對家的要求也更高了。美國未來學大師阿爾文·托夫勒(Alvin Toffler)早在1980年就預見了這種情況。他說道:
我相信,家將在人類文明中承擔起意想不到的重要角色。生產消費者的興起,電子化住宅的普及,全新商業組織架構的誕生,生產的自動化和去大眾化,都讓“家”搖身一變,成為未來社會的核心。并且,這個“核心”的經濟、醫療、教育和社會功能也將不斷凸顯。
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家是庇護所,是休養生息的地方。在這里,我們可以真正地做自己。除了家人和朋友,我認為房子是我們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英國環境心理學家莉莉·伯恩海默(Lily Bernheimer)相信:
人和房子之間的情感聯結可以像人與人之間的一樣堅固。家的環境是影響我們個性形成的重要因素,甚至可以說是我們自身的一部分。
作為雜志記者和創業者,過去20年間,我都在深入探訪每座住宅,探索人們家里的各個角落,走進每一間食品儲藏室,聆聽房子背后的故事。我想要了解房主是如何生活的,他們在生活中會用到哪些物品,我更想聽他們講述各自的故事,什么能使他們感到快樂。對我來說,這是莫大的榮幸,我從中獲益良多。每一棟房子都有屬于自己的故事,我也想幫助正在讀本書的你,書寫關于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