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歐陽文亭，陳修回到病房。

一個身材高大，體型肥碩的中年男人立刻起身迎了上來。

一番交談后，陳修才知道這位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竟然是王錦的老爹，王塘。

這位涉及包裝、化工、發電等領域的安田縣企業家代表，并不是來興師問罪，反倒是要給老陳升職加薪。

陳修頗感意外，和歐陽文亭打交道換來的經驗，顯而易見的是沒人會無事獻殷勤。

尤其是這位大老板，也不知這位發什么神經，聊到一半竟突然改變了原來任職車間主任的職務，一下將陳安國拔高到金騰包裝總經理，并且技術入股15%。

陳國忠在心里估算了下，已是誠惶誠恐，他怎么也想不到，這種好事兒竟然能輪到自己頭上。

“額，這個……王總，我從沒有經營企業的經驗，別說企業經營了，我甚至也沒管過人，這一下跳到管理層……”

王塘一下不高興了，大手一擺道：“誰不是從零干起，經驗都是積累起來的，再說你是咱們廠子干的時間最久的那一批員工，我不提把你提拔誰？也讓其他員工看看，我老王是個重情義的人。”

看著陳國忠局促的樣子，陳修沖著他笑了笑道：

“爸，我相信你能做好的，你說是不是？王總？”

陳修意味深長地看了王塘一眼，他立刻哈哈笑道：

“對啊，老陳你也是當爹的，拿出點自信也給你孩子做個榜樣。”

“可是……我擔心給廠子創造不出效益，畢竟廠子里有800多號員工都指著吃飯……”

老實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喜歡為別人著想。

聽著老爹的話，陳修內心有所觸動，無奈又覺得心酸。

曾幾何時，自己大概也是這樣，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無時無刻不擔心自己會傷害到別人。

但其實，這是更怕自己收到傷害，一種脆弱的表現。

經歷上百次死亡后，陳修只求對得起自己，考慮問題的角度改變了，很多事想的、做的也就變了。

他深知王塘來的目的。

無論王塘以何種方式打聽到了他，從現在的所作所為來看，顯然王塘認為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既然如此，那理應付出代價。

而恰好，陳修現在需要錢，大量的錢。

最終，王塘費盡口舌，總算說服了陳國忠。

半個小時后……

陳修一直把王塘送到了樓下。

王塘的心底依舊七上八下，中途胖乎乎的手擦了好幾次眼。

直到現在，他依然難以相信，眼前笑瞇瞇的年輕人只有18歲……

再來這里前，王塘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在他的想象中，陳修一定極為憤怒，指責叫罵甚至可能會動手……

但是，陳修什么也沒做，他的行為一直得當且禮貌，在商海沉浸多年的王塘觀人識人自有一套。

他甚至刻意將15%的分紅細化到1200萬的數字，仔細觀察了陳修的表情后，發現對方除了欣喜外，還有一種特別的……淡定和坦然。

是的，淡定和坦然。

王塘很吃驚，也很難受，因為他發現陳修的圓滑同樣超出預料。

無論他怎樣暗示，陳修始終沒有對王錦表態，但凡提到這個話題，哪怕陳安國都明確表示已經放下了，陳修依然像條鯰魚般將話題滑到一邊。

憤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用笑容遮掩的憤怒。

王塘終于安奈不住心中的不安，一咬牙開門見山道：

“那個，等我那個不孝子好些，我一定讓他過來跪著道歉，你覺得怎么樣？”

陳修笑了笑，不答反問道：“王總，你覺得我爸的尊嚴值多少錢？”

王塘胖乎乎的身子一顫，額頭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冒出來，他張了張嘴，但沒等他回答，陳修收斂笑容。

他看向王塘，認真道：

“我永遠不會原諒他的所作所為，說實話，我這人膽子小，做不出傷天害理的事，傷人就不一定了，前提是你得給我一個理由，對吧？”

王塘連擦冷汗，訕笑道：“不會有下次了，不會有下次了。”

“嗯，希望吧。”

二人客套幾句后，陳修目送王塘上了一輛黑色轎車，聳聳肩，面無表情地返回了病房。

打開病房的瞬間，他的臉上再次洋溢起了笑容。

“老爸~”

……

車中，王塘肥胖的臉上陰晴不定，綠豆般的小眼中精光閃爍，他在思索著。

貼在耳邊的電話“嘟嘟”忙音后，對方接通了電話。

“王所，這次多虧了你的點撥，我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

電話接通后，他神情肅然地說道。

“哦，你知道是誰了？”

電話中是個略顯厚重和威嚴的聲音。

“嗯，聽了老哥的話，我仔細回憶了下我那孽子最近得罪的人，今天見面只聊了一會，我就確認了……”

他停頓一下，喃喃自語道：“難以置信，真是難以置信……”

“別說！”電話里的聲音陡然嚴肅。

“我知道的。”

想想自己那個到處惹麻煩的兒子，那個臉上掛著微笑，眼神卻像古潭般沉靜的少年浮現在腦海中。

不知為什么，在那眼神的注視下，竟然有種被當做獵物的錯覺，就好像……那個少年見過很多死人，也殺過人……

太平盛世，怎么可能……

王塘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悵然若失地笑了笑道：“唉，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才能……啊，抱歉，今天見面給我的沖擊太大了，我就是有感而發。”

電話中也是沉默，隨后那個聲音道：

“我又何嘗不是，利用天網系統排查鎖定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了，竟然查不到檔案，剛按流程上傳了照片，結果你知道是哪邊來了電話？特娘的最上面那一級，跨越十萬千里那種，直接一個電話婁到底兒了，級別那么高老子特么還以為是詐騙電話……”

那個聲音沒再說下去，轉而安慰王塘道：“算了算了，你只要知道這種人咱誰也得罪不起就行了。”

王塘苦笑一聲：“是啊，得罪不起。”

“聽你聲音，事情不順利？”

“那倒也不是，我只是再想，到底經歷了什么才能讓一個人變得那么遠超年齡的深沉。”王塘摸了跟香煙點上，深吸一口后平靜道：

“老哥，等王錦病情稍微好些，就讓他進去反省吧。”

“啥？”那聲音一沉道：“按照對方的傷勢，就算有諒解書，大概率也要判刑的，你考慮清楚了？”

王塘沉默幾秒道：“對，至于諒解書……”

他深吸一口煙，又吐出，看著眼前翻騰的煙霧，堅定道：“就當沒有諒解書，讓王錦在里面多呆幾年反省吧。”

“好吧，這事兒先前壓根沒報案，你那邊也走個自首吧，我這邊先想想怎么方便人家進行傷情鑒定，特娘的……”

“麻煩了老哥。”

王塘掛了電話，車玻璃倒映出他的模樣，他下意識摸了摸鬢角，莫名感覺好像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