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長安城，空氣清冷，梅花卻迎風綻放，池佑寬大干燥的手掌被虞妤緊緊握著，與自己粗糙的手不同，虞妤那雙纖纖玉手像是上好的寒玉，明明握在手心卻還是往下掉，讓人覺得不真實。

空氣中隱約飄蕩著清幽的花香，虞妤拉著他一路快走回青玉軒，抬腳準備跨過門檻，忽的想起什么，又收回腳拉著池佑在門檻原地蹦跶。

池佑象征性的顛了兩下，好笑的看著她打趣：“這是在...跳大神？”

小丫頭臉頰和鼻頭被凍得微微泛紅，眼睛都被冷風吹的下意識瞇起還得努力睜大了瞪他，“這是在抖身上沾的晦氣。”

“行了，外面冷，去書房坐著吧。”

“不過大小姐要是愿意在冷風中獨自跳大神我也不介意留下欣賞”，池佑邁出一段距離，回頭欠欠的朝虞妤打趣著。

書房鋪了地龍，此刻燒的正旺，虞妤突然從寒冷轉變成溫暖，原先微聳著的肩不自覺的滑落。

這是她第一次進青玉軒的書房，平日里池佑管得緊，連打掃的下人都是規定了時辰進出，府里人只當他是愛書如命，沒有多問。

到底是池佑珍重愛惜的書房，虞妤低垂著眸，沒有四處張望，亦步亦趨的跟在池佑身后到桌前坐下。

“干嘛呢？剛剛不還挺霸氣，現在裝什么鵪鶉呢”，她頭頂響起池佑散漫的聲音。

說來稀奇，池佑平時都是懶洋洋的，全身跟沒長骨頭一樣，也就練武的時候正經一點，說話時尾音音調微揚，帶著一點吊兒郎當的散漫，聽著不大正經，卻又帶著一股磁性的威懾力。

就像此時，聽見他的話，虞妤猛的坐直，揚起腦袋盯著他。

像只雄赳赳的公雞，池佑在心里暗笑，這想法可不能被她知道，不然非得鬧死自己才能罷休。

“今日多謝妤妤”，池佑將灌滿熱湯的湯婆子放到她懷里，低聲道謝。

“我可不是為了幫你，我那是為了維護將軍府的尊嚴！”，虞妤撇嘴嘟囔道。

“再說了，你可是我哥哥，以后有別的人欺負你，你就報我的名聲，本小姐罩著你。”

跟她相處了這么久，池佑也算是把這小丫頭性格給摸明白了。

天塌下來，都有她的嘴頂著。

看著虞妤染上紅暈的臉蛋，和外頭綻放的臘梅都快有的一拼，可怎么辦呢，若不順著小姐的臺階，只怕她真要出去與梅花一決高下。

池佑語氣含笑，裝模作樣的向她道謝，他最近脾氣被磨的好了不少，對付虞妤，最快的方法便是對方說什么你就應什么。

池佑薄唇微張，剛吐出一個音，突然注意到窗外有黑影掠過。

于是話到嘴邊轉了彎，“明日不是要去慶功宴？時候不早了，今日早些休息吧”

好聲好氣的將人送回青梅居，池佑摒退將軍府的下人，再回書房。

里面坐著個與他一般大的少年，正抱著手臂打量他桌上的湯婆子，顯然是虞妤忘了帶走的那個。

江暢站在那里，碎發凌亂，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下擺還沾了泥，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外表看起來好像放蕩不羈，眼底流露出的精光卻是讓人不敢小看。

池佑走過去用腳尖將他踹開，拿起桌上尚且還有余熱的湯婆子握在掌心。

“小侯爺，下次來，先打招呼。”

江暢順勢往旁邊挪步，嘴里揶揄著：“喲，打擾你了？”

他倚著桌子，將手里的木盒拋向空中，再接住，玩味的看向把玩著與形象十分不符的池佑。

后者被他氣笑，“她才多大個小丫頭。”

“那是將軍府嫡女，我的新‘妹妹’。”

話罷，伸手奪過江暢拋到半空中的木盒，兀自研究著。

江小侯爺看著他將盒子轉了幾圈，抬手一撩衣袖，在池佑對面坐下。

“別看了，那老家伙留了一手，這盒子，打不開。”

池佑眉頭緊鎖，他就知道沒這么容易。

“鑰匙有線索嗎。”

“這盒子哪有孔？它可不是鎖，它是鑰匙”，江暢不知從哪掏出了顆蘋果放嘴里咬著，含糊不清的回答道。

“至于鎖嘛，一點消息都沒，等著吧。”

池佑將東西放進暗格，見他這樣，扶額問他：“你這蘋果路上從狗嘴里搶來的？”

吃的這般狼狽。

江暢不在意的聳聳肩，又忽的笑起來，方才還端得筆直的肩頸陡然一松，“從你們將軍府拿的，不過，你要是這么說，也可以。”

男子一只腿屈起，手肘支在膝上，聲線透著一股子少年氣，那雙鳳眼尤為明亮，給人一種真誠又良善的錯覺，的確是錯覺，池佑很清楚，這是江暢壞事得逞時的慣用表情。

他和江暢同歲，自小師從同門，六歲便相識，如今認識對方已經十年。

師傅總說他倆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了，連干了壞事的紈绔樣都一樣。

但池佑很了解江暢，每當師傅這樣說教他們時，他就會在心中想，其實不一樣，江暢的眼神是清澈明亮的，永遠都透露著少年意氣，江暢在寵愛里長大，是天之驕子。

而他不是，他永遠做不到像江暢一樣干凈。

十四歲時，江暢無意間知道了他在著手對付丞相，于是也在暗地里幫他收集證據。

池佑問他，你不問我為什么對付丞相嗎。

江暢說：“管他的，我早他娘的看他不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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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苑這邊，白姝靠在虞清懷里，聲音嬌滴滴的說：“老爺，姝姝不在乎勞什子慶功宴，只可憐我的祈年，連跟著他父親去見見世面的機會都沒有。”

說著說著，手握著帕子沾掉臉上的幾滴淚花，那模樣，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虞清看了也跟著心疼，年少時，他被安排到江南當差，白姝那時在青樓里賣唱，吳儂軟語，虞清幾乎是一眼就愛上了她。所以在白姝被官家老爺買去做揚州瘦馬時，他立刻亮出身份帶回白姝，并在江南與白姝交換余生。

他答應了回到長安城就八抬大轎去娶她回家。

可白姝一無背景二無親人，又在青樓里呆過，虞老爺子咬定了只能將她納作妾室，并為虞清定了同青梅舒陽的婚事。

所以這些年，他一直覺得虧待了白姝，任她怎么胡鬧，他都在后面擔著，只當他的姝姝是無知。

可今日她屬實是將大哥惹著了，連妤妤都對她說出了那些話，大哥警告他說無論如何都不能帶白姝和虞祈年去，虞清也沒有辦法。

本來今日該去正妻房中，可白姝又鬧又哭的，虞清便耐著性子留在她院里陪了一宿，幸好舒陽一向安分守己，沒喊人來尋他。

是以，翌日天還黑著，他便從白姝身旁起身，回院安撫舒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