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無澤橫起金劍,便要砍斷何念的腦袋,“李公子,對不住啦。”
何念滿臉恐懼,雙膝不停地往身后挪動,直到觸碰到那面冰冷的石墻,才知已無退路,絕望之情油然而生。不由得想起李蕭曾說過話的話,果真碧幽島外少不了有人想要謀害自己,想來想去,也只有李大哥一人值得信任。
他卻不知道的是,李蕭所做的一切目的其實和眼前二人一樣,想方設法奪得他手中劍譜。
金無澤又把刀豎了起來,把刀舉過頭頂,變來變去始終下不了決心動手。忽然聽見李總管叫道:“慢著。容我再問他幾句話先。”金無澤轉頭問道:“李總管想問什么?”這一剎那的分神,何念便覓得逃生良機,忍著全身傷痛突然縱身一躍,撲向窗口,身影晃動,迅如閃電,李總管嘴里的話尚未吐出便已經消失在窗前。
金無澤大驚失色,急忙吼道:“糟啦,李公子翻窗跑了,快追。”這才回想起前些日子在玉門客棧見識過他這身了得輕功,嚇出一身冷汗,連急忙縱身追趕,生怕走漏了他與李總管暗中勾結的事。
何念破窗而出,踏過一片池塘,趕到一面高墻之下。他忍住傷痛,雙手攀在墻壁,雙腳急蹬,三兩下便翻過眼前高墻。他原打算奔到馬廄,搶一匹好馬出關,投奔李蕭而去。奈何他人生地不熟,在后院左彎右繞,始終尋找不到通往前院的路。那金幫主輕功同樣不俗,本就與何念差不了多少,加上何念身負重傷,轉眼便追到他身后。李總管跟在后面,不住喊叫:“捉住他,快捉住他。”
“李公子,往哪里走。”金無澤貼近何念后背,探出手臂,兩指一屈,如老鷹爪子一般扣入何念肩膀。何念一聲痛呼,慌忙矮身一讓逃出手爪,卻被硬生生扯下兩坨血肉。他忍著劇痛往前又疾奔了一陣,眼見前方院門正是來時的那扇,正要提氣沖過,突然感到腳腕猛然一陣刺痛,一柄金劍竟已穿透膝蓋。他啊地一聲慘叫,渾身涌起陣陣鉆心疼痛,忍受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拖著傷殘身子往門口爬去。
李總管總算趕了上來,氣喘吁吁。瞧著一條長長的血跡,盡頭便是狼狽伏在土里的,死到臨頭還不忘試圖逃走。金無澤慢慢走在后面,忽然抬起右腳踩住何念后背,喝道:“爬啊,過了那道門李總管就能保你,快爬啊。”
何念只覺得身子被一座大山壓住,肩頭和膝蓋又好像被鷹啄般疼痛。此刻別說挪動一下就連喘氣都喘不上來。他腦袋陷進土里,不住喊疼,“別啄了,別啄了,好疼,好疼。我不跑啦,再也不敢跑了,求你了。”聲音微弱,就像一個哭泣的孩子。
……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何念睜開眼,四周一片漆黑,又冷又臭。漸漸的,膝蓋,肩膀,腦袋乃至渾身都開始隱隱作痛。他仰面趴在地上,身子微微挪動,便感到痛楚立刻加深了好幾分。茫然地望著眼前的黑暗,無垠的恐懼涌上心頭,幾近絕望。到了此時,還不忘思念那遠在玉門客棧的姜姑娘,心想自己落得如此下場,還有沒有臉面再見她一面。沒一會,痛感越來越強,直到無法忍受的地步,再次痛暈過去。
等到他再次醒來,一切都是老樣子,終是接受現實,漸漸死心。心里不停地發問:“我這是在哪?”“我死了嗎?”“李大哥,你何時能來救我。”無垠的黑暗,無盡的恐懼,傷心的淚水從眼眶流到臉頰,就像一道道冰冷刀子刻蝕肌膚。身子止不住顫抖,只覺得越來越冷。又想:“都是那李公子身份害的。李大哥啊,李大哥,你為什么要我冒充他,來受這份大罪呀。”
他先是輕聲啜泣,過了一陣又忍不住哭出聲來,久而久之,動靜越來越大,仿佛整個世界便只有他的哭聲。
“你哭夠了沒有?煩不煩人。”暗處里驟然響起一道聲音,盡管微弱卻滿是怒火。
何念正處在傷心欲絕之中,冷不丁聽見有人說話,嚇了一跳,忍住哭聲問道:“誰?你是人是鬼?藏在哪兒?”
那人冷笑道:“笑話,你在哪我便在哪,我還能藏哪去。你問我是人是鬼,我也好想知道答案。不如老兄你來幫我看看。”
何念一怔,便以為深處地獄,心中更加惶恐。想著此人說話莫名其妙,即便不是鬼也不會是好人,而且就在自己附近。自己渾身是傷,虛弱已極,若是被他捉住,不幸再受一番折磨,恐怕真就撐不住了。他此刻遍體鱗傷,哪怕再多挨幾拳,便真就活不成了。于是便想爬得離他遠些,奈何四肢無力,連半寸都爬不開,不禁又傷心起來,不住地怨恨自己成了廢人。
那人又問:“老兄,你看清了嗎?我到底是人還是鬼?”
何念心灰意冷地道:“你別問我。我……我哪里看得見……”
那人噫了一聲,猛然大笑三聲,說道:“莫非你也是個瞎子?好哇,好哇,我原以為余生只能跟黑暗作伴,想不到老天給我送來一個小瞎子,叫我再也不用跟那些孤魂野鬼聊天啦。”
何念大驚失色,心想原來我眼前一遍漆黑竟是因為雙眼被人挑瞎。他強忍著痛伸出手掌在臉前晃悠,確是什么也瞧不見,頓覺天塌了下來。回想起離開碧幽島本是為父報仇,不曾想接二連三遭人欺辱,到如今更是被折磨到連豬狗都不如。眼睛一瞎,日后再也瞧不見姜姑娘的笑臉,心就跟敲碎了一般疼痛。不由得萌生出尋死的念頭。于是不停地用頭撞擊地板。
那人聽見“咚”“咚”響聲,還以為何念為討好自己,在給他磕頭,哼道:“不用磕,不用磕,磕了我也看不見。聽你聲音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到底是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大罪會被壓入這地牢?”
何念此刻一門心思求死,既不肯搭理他也不在乎身處何處,只是不停地磕頭,即便額頭血肉模糊,痛到難以忍受,也絲毫沒有要停手的意思。
那人不耐煩地道:“別磕啦,別磕啦。惹火了老子我可就動手打人啦。”
何念一呆,傷心地說:“求你打死我吧。好讓我死個痛快,不用再受撕心裂肺之痛,它一點也不比皮肉之苦少……”
那人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這小子多半是個初犯,受不了牢獄之苦,又想到再無出頭之日,家中嬌妻改嫁他人,一時無法承受,才想一死了之。我越是對他用狠,他越是沒勇氣活下去,當真逼死了他,我豈不是又沒人作伴啦?于是態度轉變,口氣柔軟下來,說道:“小兄弟,你聽老哥說兩句。老哥我剛進這監牢時同你一樣沒日沒夜地叫屈喊冤,尋死覓活。有用嗎?沒有。哪怕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見。就守那幾個獄卒,聽煩了免不了又要把人毒打一頓。”
何念說道:“你啰嗦這么多做什么,不如省些力氣來打我。”
“嫌我話多?”那人轉臉嘿嘿笑道:“我原本是要打你,但現在不了。你沒來之前,我是天底下最冤最可憐的人,你一來,我便只能排第二。我怎么忍心去打比我還慘的人呢?”說罷止不住地大笑。
何念不去理他,使出吃奶的力氣爬得離他遠一點。右手摸到一面冰涼的墻壁,雙掌撐住地面慢慢支撐起身子,背靠住墻,身上的傷痛比之方才減輕了不少。
那人問道:“怎么不說話?你要是裝啞巴不理人,我可就要變臉,動手打你啦。”
何念心想連囚犯都在欺負我,真是可笑,真是可憐,如此一想更沒活下去的勁頭。
那人不管不顧地又連著催問了三遍,何念實在忍受不了,開口道:“你想要我說什么?”
那人一愣,隨即說道:“就說……就說……你進監牢前是殺人犯還是采花賊?”
何念道:“都不是。我是被人陷害的。”
那人不信,說道:“總兵大人為人正直清廉,從沒冤枉過一個好人,你怎么可能是別人陷害的。”
何念道:“你不信我的話還問什么?再說陷不陷害又怎樣?像我現在這個樣子,還不如死在牢里。”
那人若有所思,心想此人難道真是被冤枉的?送入這暗牢的人不是大奸就是大惡,我可從來沒聽說江湖上有這號年輕的惡賊。又想哪一個初來監牢的人不大呼冤枉,哼,我可別被這小子的三言兩語給騙了。
何念問道:“你的眼睛怎么瞎的?還治得好嗎?”
那人嘿嘿笑了起來,說道:“我這雙狗眼瞎的太值了,如果可以重來,我寧愿再瞎他千次,萬次。嘿嘿,哈哈……”
何念怔了又怔,實在想不通一個身在監牢失去自由又瞎了雙眼的人如何能得意成這副模樣。必人的遭遇比起自己并沒有好過多少,處事態度卻有天壤之別。泰然自若,毫無所謂,簡直難以理解。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之所以絕望至極,其實并非完全因為身陷囹圄,失去雙眼,只是心里不愿承認與姜雨黛有關罷了。反過來說,事到如今他尚且茍活著,也全是因為姜雨黛一人的緣故。
“小小年紀嘆什么氣啊,我說過總兵大人是好人,明察秋毫,待查清了你的冤屈自然就會放了你。你用不著在這要死要活的。”
何念道:“哎,如果你知道害我的人是誰就不會這么說了。”
那人哼道:“北門關上,還有能比李總兵官更大的人嗎?只要他秉持正義,即便下面有幾那么個人渣,也翻不起風浪。”
何念想了想,覺得說得有幾分道理,自己雖然是個冒牌的李公子,但眾人蒙在鼓里,只把他當真的看待。一旦李總兵發現李公子失蹤,還不得派人到處尋找?思來想去,自己從這地牢逃生并非不可能的事。只是……只是眼睛瞎了,出去了又能怎樣呢?
他一通亂想,心情一會喜一會憂,始終難以平復。問道:“你在牢房里關了多久?”
那人掐指算了算,一陣嘀咕,答道:“我被關進來便是個瞎子,分不清白天黑夜,到底關有多少日子也算不清了。總之,應該少不了一個月。”
何念奇道:“你不是說總兵大人是好人,不會冤枉好人嗎?那為什么你待了這么久還不見被放出去?難道你真是壞……人?”
那人哎了一聲,說道:“到底是不是壞人我也說不清楚。我這輩子一直在做個本分忠厚的人,只因做錯了一件事,便落得如今凄慘下場。你問我為什么不出去?并非李總兵不肯替我主持公道,作為謀害北國公公子的嫌犯,至今還能活著就是天大的公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