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穿過一個個黑漆漆的隧洞，一瞬間的白光之后，又進入另一個黑漆漆的隧洞。何子沫有些發愣，定定地看著窗外的一片漆黑幻影。外面的幻影除了時不時閃過幾張扭曲的廣告和歪歪扭扭的幾個字外，什么也沒有，但她卻看得格外認真，仿佛能從這黑暗中找到一絲方向。

下午三點的1號線顯得格外冷清，沒有通勤的白領，也沒有拖著菜筐去買菜的大媽，工作日里也見不到幾個游客。寥寥的幾個人都盯著手機，低頭不語，還有人站在空著的座位旁倚著車廂。今天是個好天氣，何子沫出門的時候就意識到了，可她的心情卻像這地鐵里的空調一樣，冰冷刺骨。

“7月份地鐵的空調開得也太足了吧。”她靜靜地坐著，后背發緊，頭頂的涼意從空調的風口而來，穿過耳際直沖短袖的袖口，涼颼颼的，像坐在地窖里。她皺了皺眉，又抽了幾下鼻子——過敏性鼻炎又一次拉響了警報。最近工作壓力太大，身體也跟著“抗議”了。

“上周的工作還沒有做完，我今天晚上又要熬夜交報告了，晚上又得加班……”何子沫心里默默抱怨著，口罩下的呼吸有些急促。她閉上眼睛，試圖緩解一下壓力，可鼻腔里的癢意卻越來越明顯，眼淚也不爭氣地在眼眶里打轉。

就在這時，一包紙巾突然遞了過來。藍色的包裝撐得鼓囊囊的，看得出是一包新的，開封處的塑料紙還反著光。何子沫側頭看過去，一個眉眼彎彎的女生坐在她旁邊。她沒留意這女生是哪一站上來的，反正一排空蕩蕩的座位，她卻緊緊地挨著自己坐下了。

“不用了，謝謝。”何子沫戴著口罩，抽動了兩下嘴角，準備笑一下，可眼睛卻突然濕了，隨之而來的是噴涌而出的淚水。她突然不冷了，僵直的后背也軟塌塌地松了下來。她不得不把那包面紙一把拿過去，快速拆開包裝，胡亂地擦起了眼淚和鼻涕。

一雙手輕輕地撫上何子沫的后背，眉眼彎彎的女生聲音溫柔：“眼淚是珍珠，不可以輕易掉哦。姐姐你看我剛失業，剛面試完估計又失敗了哈哈哈，但是那又怎么樣呢？”

何子沫抬起頭，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勉強笑了笑：“我也是剛工作了一年，領導這次拿我出去背鍋了哈哈哈，這不，我被通知要去大老板那約談了。”

“臟活累活，DDL我都替他扛了，最后出了問題背鍋的還是我，真的好諷刺啊，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人……”話音還沒落，何子沫又哽咽了。

“對我太仁慈的公司我都不愿意待呢，我就喜歡有挑戰的工作，嘿嘿，上一家就是因為感覺領導對我太好了，我才走的。”女孩努力安慰著，臉上帶著樂觀的笑容。

何子沫被她逗笑了，情緒也漸漸恢復了正常。她擦了擦眼淚，認真地說：“謝謝你，我感覺你長得好像我一個高中同學呢。”

“是嗎，是有點大眾臉嘿嘿。”女孩眨了眨眼睛，“哪有，是好看的樣子啦。”

“哈哈，我到了哦，下一站，謝謝你的面紙。”何子沫起身，準備下車。

“嗯嗯，拜拜。”女孩朝她揮了揮手。

何子沫的思緒回歸正常，早上電話里陰沉的男聲又在耳邊回蕩：“今天什么時候有空，來公司一趟吧，老板找你。”她吸了口冷氣，原本以為三月份的事情已經熬完大夜處理結束了，沒想到只是序章。女媧補天，精衛填海，補上了天窗和窟窿，最后清算的時候，還是她去頂雷。

她把拖鞋換成皮鞋，怒氣沖沖地出門。怎么想都覺得自己沒錯，如果老板也要來找茬，那就來吧！只要敢說一句，她就辭職。她定了定神，闊步出發去公司，可沒想到陌生人的一包紙巾還是讓她破了防。

下了地鐵，迎面而來的刺眼陽光讓何子沫猛地眼前一陣發黑。她定了定神，抹了一下因為剛才流淚而腫脹的眼眶，努力笑了笑給自己打氣。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信息提示音讓她心里一慌。

——快到了嗎？

BOSS言簡意賅的四個字催促著何子沫加快了腳步。

——我已經在樓下等電梯了，馬上到。

市中心的潤澤公園站依舊人潮涌動，晴朗的天空發出蔚藍色的微光。穿著人字拖漫步在步行街上的時尚女郎，聚集在這里拍照打卡的街拍網紅，飄著昂貴香水味的CBD，滾動播放著高清奢侈品廣告的3D電子大屏，明星代言人高貴冷傲的臉挨挨擠擠地鋪在街道和世貿大廈之間。何子沫的公司就坐落在這條沒有一棵樹的街上。雖然公司地段不錯，但市中心寸土寸金，高昂的租金讓她望而卻步，她只得把家租在離這里一個多小時地鐵的郊區。盡管不到一小時就趕到了，老板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何子沫推開自己部門工作區的門，項目負責人抬頭看見了她，歪了歪頭示意她去老板辦公室。幾個同事竊竊私語了幾句，目送她進去。老板挺著啤酒肚，擺弄著手里的手機，余光瞟了一眼，淡淡地說：“坐。”

何子沫故作鎮定，穩穩地端坐著。這是她第一次和大BOSS如此“親切”地交流，雖然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但她告誡自己沒什么好怕的。

“小何，最近工作還順利嗎？進來半年了適應得怎么樣？”老板扶了扶眼鏡，望向何子沫。

“嗯，還可以，雖然很忙，但很充實。”何子沫頓了頓，繼續說道，“有時候確實挺忙的。”

老板笑了，他似乎看出了何子沫的不安，輕聲說道：“嗯，我們部門的工作確實比較忙，需要較好的抗壓能力和心理素質。最近我和帶你的幾個老人交流了一下，大多數人對你的評價都是正向的。”

何子沫鼻子突然一酸。她原本以為開場會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批評，沒想到老板居然先表揚了她。她心里有些慌亂，但也松了一口氣。

“不過，我和幾個經理聊下來，覺得你工作方法上可能存在一些問題，所以今天專門叫你過來討論一下。”氣氛莫名地轉暖，讓何子沫冰涼的手腳突然麻酥酥地熱了起來。

“嗯，我知道的，我最近經常因為難以同時處理多項任務也很苦惱。”何子沫低聲說道，心里卻在飛速運轉。她隱隱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老板的開場白太溫和了，這不像他一貫的風格。

“對的，我也猜可能你在這方面沒有經驗，所以不太適應。沒關系，慢慢來，公司會給你們新人一個成長的過程。”老板的語氣依舊溫和，甚至帶有一絲鼓勵。

何子沫忍不住抬頭看了老板一眼，午后的陽光灑在他的大光頭上，顯得有些滑稽。她心里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這種過于溫和的開場讓她感到不安。

“不過，我覺得你還是很優秀的。”老板突然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但最近有一個項目出了點問題，我需要和你好好談談。”

何子沫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她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但眼淚卻已經在眼眶里打轉了。

“這個項目是和小領導合作的，我知道你很努力，但結果并不理想。”老板繼續說道，“項目延期了，團隊的效率也受到了影響。我聽說你在執行過程中有些拖沓，導致后續的排期很困難。”

何子沫心里一驚，她立刻明白了老板的意思。這是最近合作的一個小領導反映的事情。她不禁回憶起了和這個領導合作過的一些事情。自己工作盡心盡力，任勞任怨，但整個團隊的工作量過多，領導卻未能安排好資源，最終導致了其他項目的延期。領導不想得罪老板，所以拿她出來頂鍋，說她工作慢，沒有及時完成任務才導致了后續項目排期困難，拖延了團隊效率。

何子沫大腦飛速運轉，她必須確認一下事實。她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直視老板的眼睛：“老板，我知道您說的這個項目。我確實很努力，但這個項目的問題并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團隊的工作量太大了，資源也沒有合理分配，這導致了項目的延期。我并不是故意拖沓，而是有些任務實在無法按時完成。”

老板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點了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小領導那邊確實有反饋，說你在執行過程中有些問題。我也不想冤枉你，但你也知道，團隊的效率很重要。”

何子沫心里一緊，但她知道不能在這里示弱。她咬了咬牙，說道：“老板，我理解團隊效率的重要性，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可以，我希望換一個團隊，我可以證明自己的能力。”

老板看著她，眼神里帶著一絲審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好吧，我答應你的請求。你去新的團隊試試，但你得證明給我看，你有能力勝任。”

何子沫松了一口氣，她知道這次危機算是暫時過去了。她站起身，朝老板微微鞠了一躬：“謝謝老板，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走出老板辦公室，何子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知道，這只是職場的一個小風波，未來還會有更多的挑戰。但她也明白，自己不能輕易被打倒。

在新的團隊里，何子沫的專業能力和項目管理能力得到了新領導的充分認可。新領導飛哥是個很開明的人，他給了何子沫很多機會去展示自己。何子沫也很珍惜這個機會，她努力工作，加班加點，終于在新團隊里站穩了腳跟。

有一次，在一個飯局上，何子沫聽到飛哥和經理陳姐閑談。飛哥隨口提了一句：“你們知道嗎？之前那個小領導懷孕了，最近才跟大家說這個消息。”

何子沫心里一驚，她根據預產期推了一下日期，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氣。原來拿她頂鍋的時候，前領導剛懷孕兩個月，正是對外保密關鍵期。所以前領導選擇了拿她頂了鍋，一切都合理了。

原來，何子沫所經歷的，并非能力的不足，而是人性的抉擇。她只是不幸地成為了一顆棋子。初入職場的陣痛讓她深刻地意識到，原來很多事情并非自己的問題，不能對自己苛責太深。在職場這盤大棋中，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己的目標而努力，而她，只是其中的一顆棋子。但她不會輕易認輸，她要成為掌控自己命運的人。

何子沫暗暗慶幸自己沒有因為前上司的小報告而退出棋盤，反而堅持走了這么久，她在心里默默給自己點了個大贊鼓勵自己，并且她知道，這是她成長路上必須學會的課題。沒有人知道，一個初入職場的小女孩在破碎后，在這一刻才完成了廢墟上的自我重構。

何子沫走出飯局，夜風拂過她的臉頰，她的心情卻異常平靜。她明白了，職場就像一盤棋，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己的目標而努力。而她，只是其中的一顆棋子。但她不會輕易認輸，她要成為掌控自己命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