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朝聞道,由不得他們心生狐疑,老族長雖然已經一把年紀,但年輕時也走過南闖過北,卻也是第一次見如此年輕的小道士孤身一人下山歷練,又打開度牒對著朝聞道比照了一下,最后老族長見這年輕人溫文爾雅,一股子書卷氣,舉手投足間隱隱顯露不凡,心中有了計較。
顯然老族長還是想再觀察觀察,這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結果村頭來了個年輕道士,換誰心里也會突突,“道長客氣了,道長能來是我們村子的福氣,就是不知道長師傅所言的因果是怎么一回事。”
朝聞道并沒有因為老人言語間的試探和警惕不耐煩,在他眼里,正是這些日復一日在地里勞作的農民養育了九夏人族,于是,他很耐心地眾人解釋:
“貴村應該是叫吳家村吧,”眾人點頭,但并不吃驚,這個隨便在周邊打聽一下就能知道。朝聞道確定后就繼續:
“小子跟隨師傅修行多年,前不久師傅將我喚到身前,讓我下山游歷一番,還特別交代讓我來萊州吳家村一趟,他十五年前在此留下了一番因果,要我照看一下一個叫做吳艮的男孩,師傅他老人家言明此子最近有一劫難,叮囑我盡力幫其化解。”
眾人聞言互相看看,眼里已經多了不少信任,吳艮這個孩子他們是知道的,很壯實的一個男孩,他父親在酒后也的確有說過這么一件事,就是十五年前吳艮周歲時,有個云游至此的道人給吳艮算了一卦,言明吳艮日后有場劫難,吳艮這個名字還是那個道長賜予的。
老族長決定暫且相信眼前這個年輕人,對朝聞道做了請的手勢。
“道長師傅真是個大善人,都過去十幾年了,心里還掛念著我們村里那小子,道長請跟我來,老夫這就帶你去吳艮他家里。”
北方的村落和江南水鄉有著很大的不同,江南水鄉是青磚黛瓦、小橋流水的內秀,北方平原則是一望無際的耕田和寬大整齊的院落……
吳家村就是一個典型的傳統北方村落,進村的路很寬,足以讓三四輛牛車并行,每家每戶都有著挺大的一個院落,路邊空地上一般都種著樹,光是朝聞道看到的就有楊樹、楓樹和榆錢樹,老族長邊走邊簡單介紹吳家村,固然多是些家長里短、田間地頭的日常生活,但朝聞道聽得很認真,他從小就住在山上的武館,山下是大塊大塊的農田,老族長講的這些,他真心感到無比親切……
狗狗們前呼后擁地在他們身邊,很是好奇這一群人是要去干什么,吳家村的傍晚已經有挺長一陣子沒這么熱鬧,很多聽到動靜的村民都來到路上瞅瞅發生了什么,很快村子里來了個小道士的消息就人盡皆知了!
吳艮正和小伙伴們在村子另一邊的蘆葦蕩里摸魚,他蹲在水里聚精會神地盯著水里的小魚,雙手把著從市集上買來的竹編筲箕緩緩靠近。
“艮哥兒,艮哥兒,大娘讓你趕快回去,家里來了客人找你!”岸邊傳來好幾聲呼喊聲,魚兒受驚一擺尾就鉆進草里,吳艮很是惱火,用筲箕狠狠地一兜,攪得水里泥沙翻涌,回頭應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來。”
吳艮走到清水區把筲箕洗干凈,跟同伴打了聲招呼,就一手拎著裝魚蝦的小桶,一手提著筲箕,抬著腿上了岸,在草皮上用力擦了擦腳,然后就光著腳丫子往村子方向走去,穿過一叢蘆葦,他遇到了鄰居家的弟弟,弟弟一看到吳艮就開心的蹦跳過來,接過他手上的小桶,很是興奮地用手戳著桶里的魚兒,抬頭對吳艮說:“艮哥,我想吃油炸小魚!”
“好好好,回去后讓你大娘給你做,我家里來了哪些人呀?”吳艮輕聲發問,太陽下山的時候會是誰來找自己呢,他腦海中快速的閃過幾個面龐,然后很快都給排除掉。
“我看到是一個很年輕的道士,是族長爺爺領著的,還有三伯伯、二叔、李姨,就是好多人呢!”
“好了好了,別數了,我們趕緊回去讓你大娘給你做油炸小魚。”吳艮伸手摸摸弟弟的頭,打斷他扳著手指努力回想方才看見了哪些人,心中疑惑更多,怎么會有道士找自己,難不成大劉他們真的有誰跑去修道了?可這也不對呀,要真是他們,也不用族長爺爺出面呀?
帶著一肚子的問題,吳艮領著弟弟踩著夕陽往家里快步走去,一路上遇到的叔叔嬸嬸都讓他快點回去,說家里有貴客找他……
拐了個彎,朝聞道就看到前面一個院落門口有兩個人翹首以盼,男人在來回踱步,女人微踮著腳向路口張望,看到一行人從路口拐了過來,趕忙用手中搟面杖戳了戳男人,然后就看到那個漢子用力拍拍衣服,向著他們快步迎了過來,女人則是轉身回了院子里。
男人見面就拱手,迫不及待地就問:“是聞道長的弟子嗎?”男人雖是提問,但語氣卻很篤定,族長見狀把將要說出口的介紹之語吞了回去,臉上露出思慮之情。
朝聞道頓感蹊蹺,自己何時見過這個身高體壯的男人,下意識地打量了一番,暗自思忖,他并不意外吳艮父親有修為在身,在與吳艮短兵相接時他就發現吳艮的鐵線拳比世間流傳的更添了三分靈動,但這個男人眼底深處藏的那抹怎么也化不去的悲傷和疲憊又是來自哪里?
從邁入這座村子的那一刻起,朝聞道就發覺村子里的時間流速比外界慢得多,這個劇本真是越來越有趣了,他情不自禁地感嘆吳艮這些年還能保持一定的自我意識是真不容易1
“吳大叔你好,小道正是應師傅之命前來尋吳艮的。”朝聞道留了個心眼,并沒有直接表明他是來給吳艮消災減難的。
男子喜不自勝,連連擺手,“道長您太客氣了,叫我小吳就好。”
朝聞道自然樂見如此,要是讓他一直對一個不知是人是妖的虛影喊叔叔他心里是真膈應,就順水推舟道:“既如此,那小道就喊你老吳。”
老吳越看朝聞道越滿意,趕忙應和:“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這時,在一旁的老族長接過話頭,故作嚴厲地指責起了老吳:
“思林呀,你這一直讓道長站在路上像什么話,還不趕緊上你家給道長倒點茶水!”
“是是是,你看我這腦子,光顧著跟道長說話了,道長,這邊請,前邊那個院子就是我家了。”吳思林假裝才發現,趕緊在前面引路。
朝聞道將眾人的表演盡收眼底,可能是此處夢境從沒外人來過,自己出場的方式又有些與眾不同,他們急頭白臉臨時編的劇本雖不至于漏洞百出,但演技著實拙劣!
有趣有趣,當真有趣,朝聞道本以為六根和尚會在這個夢里藏一些陷阱,畢竟這個記憶是基于夢境的,夢里的事哪能用現實的眼光看待呢,就算他剛進到村子里就被一只帶著黑帽子的老虎攔住,然后讓他回答爪子上的大老鼠是什么,要是答錯了就吃了朝他,于是自己仔仔細細里里外外地好好觀察了一番后自信開口:“這時一只沒有腦袋的大黑耗子,還是公的!”然后他就眼前一黑,進了老虎的肚子。就算是如此荒誕不堪的劇情他都不會絲毫意外,甚至他還以為六根和尚會在這里設置一些規則性的陷阱,比如說會有一個村民向他推銷當地特產,價格極其離譜,然后只要自己說半個“貴”字,就會被臭罵一頓然后趕出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個大和尚在這里留下了一個“劇本殺”,朝聞道相信六根和尚留下的劇本肯定參考了吳艮的記憶,使這個劇本有著極高的包容性,每一個進來的外人都能找到自己的角色,然后只要跟著角色走劇情,到后邊反應過來時已經萬事休矣,要是開頭就試著打破角色限制,就一定會引起記憶主人,也就是吳艮的懷疑,一旦被吳艮質疑存在的合理性,那人自然就會被記憶排出!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越是精密完美的計劃越容易在落實環節出問題,就像作者碼字,說好了這段劇情兩章就能結束,結果,得兩章半,可能還不夠!作者實在是有點喜歡這個角色,決定在他身上埋一條長線!
朝聞道選擇了一條老和尚沒想到的途徑,自己憑空捏造了一個人物角色,一個完美契合吳艮記憶的角色,一個現實中不存在的人物角色!
“那小道就不客氣了,趕了一天路,小道也是有些疲憊。”朝聞道忽然話鋒一轉,說完就面帶戲謔地打量起眾人的神色,他字里行間的意思就是要男人請他吃飯,他打算逗逗這些npc,探探他們的能力上限何在。
出乎意料的是,包括那個老族長在內的村民都只是面露恍然,然后就一副本該如此的表情,只有那個老吳臉上的笑容有了一瞬的僵硬,但也很快就恢復如常。
這下輪到朝聞道悵惘了,難道是自己戲太多?那老和尚壓根沒有在這段記憶動手腳?這下該如何是好,這段記憶要是沒問題,那六根和尚是把印記錨定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