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朝年豐將朝聞道手中的竹筒拿了過來,輕輕往荷塘里一拋,不待水花濺起,轉身向前走去。
竹筒打著旋兒一頭扎破水面,不起一絲波瀾,帶著一串細密氣泡沉進歷史長河,朝聞道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跟上自家老爺子,扶桑的事,老爺子可還沒說呢。
水面上的字在朝聞道轉身后快速散去,隱約可見一個“初”字……
有些事不能明說出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不到一定境界,是兜不住那些麻煩的。
朝年豐走在前面,該告訴朝聞道的都已經告訴他,還有一些其他的隱秘就不是他現在該知道的了,等他破入境六后再找機會告知吧。
“扶桑一事我們早有察覺,包括此次應天府的陰謀也應該有他們的影子,”朝年豐組織了一下話語,斟酌一番用詞后跟朝聞道講起扶桑的事情,“不管他們是想調虎離山還是想請君入甕,那些扶桑人最終目的無一不是謀劃我九夏。”
朝聞道聞言放下心來,看來國內早有準備。
“如今大劫將至,天機混淆難以推算,近日我那老友起了一卦,也只是說此次應天府背后另有玄機。”
于湖心涼亭坐下,朝年豐自懷里掏出一個小白瓷瓶,然后展腕憑空凝水成壺,便見那壺如同燒開一般噗噗地直冒熱氣,最后取出些許茶葉置于壺中熱水,將茶壺放到石桌之上,繼續上面的話題。
“暫且不用管那些妖邪和扶桑人具體準備如何操作,大雨將至,近期就是他們僅有的行動之機,以逸待勞即可,你也無須太過擔心,屆時自然便見分曉。”
說完,朝年豐似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來,手指輕扣桌面,茶壺自動分成兩杯熱茶,一個鏤雕貔貅的木盒憑空出現,盒中的小鈴鐺飄到朝聞道眼前。
“不出意料的話,還有幾天安穩日子,你就去查查這個魂鈴吧,看看是哪家“流”出來的。”
接過暗紅色的小鈴鐺,朝聞道不疑有他,老爺子此番做法說明另一只魂鈴就在應天府。
“這只魂鈴我已經初步處理過了,你帶上它,把這應天府的佛院道觀都走上一遭,屆時自然就能找到失主,明天你記得帶著魂鈴上一趟牛首山拜見一下定慧法師。”
朝聞不假思索地答應道:“爺爺,我聽你的,但這次真的沒啥事嗎?你老人家都被請過來了。”他只是有點擔心,方才了解到的歷史屬實太過沉重,舉世皆敵,內憂外患!
“哈哈,你小子別瞎操心,你爺爺我閑不住罷了,來,喝點熱茶,舒緩一下心情。”
……
看了眼孫子離開的背影,朝年豐面露復雜之情,眼中堅定之色一閃而過,隨后便閉目養神。
他剛剛使用了一些真靈上的小把戲,加上朝聞道對他幾乎不設防,成功地使朝聞道忽略了一些重要的細節,待他再次想起時,想必大勢已定。
他不希望自己孫子卷入太早,境五玉衡雖是當今修行的中堅力量,但朝聞道還是稚嫩了一些,此次可不是小打小鬧。
小輩們大多只知道媧皇預言有天地大劫這一說法,具體的其實都一無所知,在各方默契配合之下,小輩們都在潛意識里沒把天地大劫太放在心上,但自古劫難從來都是血肉磨盤!朝年豐有種強烈的預感,大劫已經近在眼前,此次應天府就是那個導火索!
看似應天府風平浪靜,但如此良機,妖邪的動作怎么可能如此簡單,那個藏頭露尾了二十年的叛徒也勢必要出來興風作浪!
“老三,你去問問欽天監可有什么新的發現,順便提點一下錦衣衛,讓他們看護著點聞道。”
身穿圓領袍的張定遠接過令牌,對太師椅上的老者拱手行禮后推門離開。
“應天寺,這次可不能再讓你跑了,丹嘉!”老人嘴里吐出的字似是奔雷,殺氣騰騰!
遠在千里之外的瘦削僧人停下來向東南望去,似有察覺,扭頭對隨從說道:“有不少老朋友都在念叨貧僧,加快腳步吧。”
風卷黃沙,后面的腳印很快就被撫平,只余下新踩的腳印在大漠中默默等待下一陣風。
茫茫大漠之上,一輪大日努力散發著光和熱,試圖嚇退闖入禁區的一行惡徒。
……
朝聞道走在長廊里,聽著雨點順著瓦片滑落,敲擊石板發出的敲罄之聲,細細思索著方才與老爺子的對話,境五之后的前路已經明了,自己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加強對五炁輪環的掌握和理解,同時要盡快找到魂鈴的“失主”。
在心中給自己制定了個日程表后,朝聞道忽然有種自己忘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的錯覺,但又沒有察覺到什么不妥之處,索性就沒放在心上,想必是今天所受沖擊太多太大。
回到自己房間的朝聞道先是給三師兄發了個信息,應天府這地兒自己算得上是人生地不熟,行動前還是得托三師兄給山海集團和錦衣衛打個招呼,免得到時候大水沖了龍王廟。
……
滾滾東去的大江在此被短暫分開,陽光穿過鎮江樓的飛檐翹角,染上薄薄金色撒在大樓前的廣場上,留下一地斑駁,成群的鴿子踩在草地上化作游人照片的背景。
江心洲上的鎮江樓是應天府的地標性建筑之一,雖不是什么名勝古跡,但在工業革命后建起的樓宇中,這種古色古香的建筑風格著實少見,何況這還是這些年聲名鵲起的山海集團在應天府的分公司所在,也算得上是外地游客來應天府的打卡點之一。
作為錦衣衛四方鎮撫司之一的駐地,東鎮撫司在選址上自有多方考量,穿城而過的大江本就是意義非凡,加上應天府特殊的地位和價值,大江之上的江心洲無疑最為合適。
打開地圖,不難看出,江心洲就宛如一根釘子狠狠扎在大江之上,既能時刻震懾監守被鎮壓于江底的妖邪,又能兼顧應天府東西。
大江之上,舳艫千里,肖山令望著千篇一律的景色微微出神,他剛剛接了一個電話,來電對象他并不陌生,但內容有些耐人尋味。
“指揮使,欽天監訊,大江之下的封印仍未發生異動。”負責傳訊的小旗把肖山令的思緒拉回當下。
看一眼最新的報告,肖山令不由感嘆,都在那些前輩的意料之中啊。
“繼續加強對應天府寺廟道觀的監察力度。”小旗帶著肖山令的指示離開。
“讓李百戶來見我。”肖山令的目光跟著黑鴉投向遠方,掠過大江,掃過船舷,又穿過高樓間的空隙,落在藏在屏風后的茍且之輩身上……既然有些人不想體面,那自己就送他們體面!
……
杜牧曾在應天府留下一首七絕,詩云: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現世倒不至于真有四百多家寺廟,但現世承平已久,寺廟的香火是越發旺盛,寺廟也就理所當然的變大了不少,一個一個走過去也是要費不少功夫。
早前朝聞道已在住處做好規劃,要想在應天府掩蓋另一個魂鈴,要么實力境界高超,要么就只能借助大量的虛反錨點!所以,失主就在這幾家之中!他在地圖上畫了一條線,合理規劃后,那是他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寺廟道觀開放時間的路線,在九夏境內,辦事得按規矩來。
七月的應天府正處于一年最為熱情的時節,七月覺得太多的衣物不利于人們表達自己的感情,所以在穿戴上不易隱藏一些甲具武器,朝聞道索性就拿上一把長柄黑傘,將一支短槍插入傘柄之中,戴好帽子,蹬上一雙球鞋就出門去了。
走在應天府的大街上,朝聞道發現了一個問題,貌似他要去的每個地方都有一堆游客,看來這最后歸還東西只能挑晚上。
剛放暑假,應天府外來的年輕人實在太多,不管到哪里,都能聽到男男女女嘰嘰喳喳的討論……從后門踏出,朝聞道松了一口氣,雞鳴寺除了給他一種石板烤肉的酷熱感外,沒啥問題,就是真不明白那些與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是怎么受得了一直待在里面的……
城墻的影子逐漸拉長,換誰加班都會不開心,何況羲和得連著加幾個月,脾氣暴躁點很正常,朝聞道登上這道前明修建的城墻,北邊就是玄武湖,憑欄遠眺,興許能看到李商隱筆下的那條黑龍呢。再往東看去,九華山公園已經在準備閉園,看來應天寺只得放在最后。
今天的所見所聞讓朝聞道有了新的想法,按照計劃,明天他勢必是能找到失主的,但到時候難免失主情緒激動,甚至手舞足蹈,自己要還是今天這樣的一身裝扮貌似不太妥當。
聽說最近有個什么“妖神祭”,大抵是扶桑那邊傳過來的,工業革命后,九夏和洋人的交流越發頻繁,每年都有些新奇玩意傳進來,就比如說朝聞道今天在大街上就碰到好多穿著各種COS服的,所以自己明天穿身飛魚服,再戴個環臂甲,配把繡春刀,裝扮成一個前明的錦衣衛豈不是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