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我九夏現今如何？”
朝年豐并沒有直接解答朝聞道的疑惑，而是又拋出一個問題。
雖覺詫異，但朝聞道清楚自家老爺子從不會無故放失，這個問題定有深意，沉思片刻后，朝聞道從朝堂治理到鄉野民心，符篆技術到科技創新，高境修士到普通人……細數了一下九夏的現狀，只覺得形勢一片大好，蒸蒸日上之景躍居眼前，便張口回答道：
“在我看來，我們九夏國力日增，雖內外部存在一些問題，但都在積極應對并加以解決，不管是從短期還是長期來看，我們九夏都屹立不倒……”
說著說著，迎向老爺子滿是深意的目光，朝聞道的聲音是越來越小，自己是漏了什么嗎?
“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這些年來，異族越來越活躍，河圖大陣受到的沖擊越來越多。”
“這不很正常嗎？離媧皇傳下來的預言之時越來越近，天地大劫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會爆發，異族又不會在小世界和半位面等死。”朝聞道很是理所當然地回答自家老爺子的問題。
“但就憑異族表現出來的實力，想覆滅我們九夏有點不切實際吧，我要是異族肯定挑那些小國弱族下手。”朝聞道狠狠揮拳，信心滿滿，我九夏天下無敵！
“表面上看的確如此，但事情并非如此，以前你心性還不成熟，現在有些事到是可以告訴你了。”
朝年豐伸手從空中抽出一卷竹筒，隨手遞給朝聞道，示意他打開，同時緩緩開口道：
“容我想想從哪里說起，”短暫停頓后，“就從這成立不過幾十年的山海安全技術集團說吧。”老人語氣里滿是唏噓，似是置身于那段崢嶸歲月。
朝聞道疑惑更多，山海集團的成立不是為了順應時代潮流，朝廷做出的一次成功的嘗試嗎？
“明面上山海集團只是國家災害預警處理局的一個下轄企業，這個組織的誕生，看似是為了更加高效地處理現世九夏之外的超凡威脅。”
朝年豐講得很慢很克制，他要把握好一個度，恰到好處地使自家孫子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又不能泄露更多的東西，來自虛空界海的惡意有著莫名的詭異特性。
“但難道以前就沒有超凡威脅嗎？之前朝廷就有欽天監和錦衣衛專門來處理這些，民間各門各派也會維護特定區域的安穩。現在建立這么個看似現代化的公司，難道只是保守派與革新派之間的相互妥協？”
拋出一連串問題后，朝年豐顯然是不打算等孫子慢慢思考這個問題，更不打算直接回答，帶著這些問題去看接下來告知他的事，更容易理解。
娓娓道來的話語中，一副藏在世俗史記之下的歷史畫卷浮出水面，波瀾壯闊的史詩于其上演繹，朝年豐帶著自家孫子打開了塵封的檔案室，探究那段被遮蓋的時光。
“三歲娃娃都知道我們立足的地方叫做山海界，而這個名字可以追溯到先秦之前的古籍記載，加上那本對于普通人滿是光怪陸離的《山海經》，相當一部分人認為以前的山海界遠比現在廣袤精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并沒有猜錯。”
朝聞道手中的竹筒隨著朝年豐的話語展現出越來越多他從未聽過的秘聞，心中的驚駭之感越來越重，一個念頭扎根后瘋狂生長、一發不可收拾——難不成所謂的異族不是生來就處于小世界和半位面的？
像是看透朝聞道心中所想，朝年豐下面的話坐實了他那瘋狂的念頭。
“當初具體發生了什么，現在已經不得而知，只知道山海界曾爆發過一場曠世之戰，天地崩裂，山海傾覆，再后來，山海界主世界就只剩下我們人族，其他異族大多進入了小世界和半位面，至于是刀光劍影還是縱橫睥闔，我們毫無頭緒，就好像有一把刀把那段時光裁了下去，后世探查過去的目光只能看到一片虛無，時至今日，那段波瀾壯闊的時光留給我們的只剩下一些真假難分的神話傳說。”
說完這些，望著久久不能言語的朝聞道，朝年豐停了下來，留些世間給朝聞道消化消化，他第一次從府中藏書閣得知這段歷史時，表現得不比自己孫子強多少。
當年的他實在無法想象，那些神話如果是真實發生的歷史的話，有史以來，他們這些修士如今修的又是什么？
哪怕現在他被稱作“陸地神仙”，位列境九天樞，站在現世修行的頂點，近乎進無可進，可與神話中大能對比起來依然不值一提！
“所以說，我們人族跟其他異族的爭斗早已持續不知多少年了？”朝聞道語氣遲疑，但眼神越發堅定。
他若有所思，怪不得絕大部分異族看見人族就殺氣沖天，甚至有些異族這些年人族都沒接觸過。
這也解開了他多年來的一個疑惑，有什么事大家不能先坐下來談一談嗎？非得見面就要動手拼個你死我活。
“那場曠世之戰是上個紀元的落幕，也是一個紀元的開始，此后人族與各方異族所爆發的戰爭便從未真正停歇，遠的不說，差不多三百年前，也就是西歷1644年，異族蠱惑大明北方蠻族打開虛界通道，猝不及防之下，虛界防線直接被打崩，大明王朝在現世更是毫無抵抗之力，淪陷區一片尸山血海，九夏人族險些就陷入異族的恐怖統治。”
朝年豐在這里停頓了好一會，于他而言，那段歷史有著特殊的意義。
“好在江山代有人才出，大廈將傾之際，出了幾位雄主力挽狂瀾，帶領九夏重新穩住陣腳，與異族分庭抗禮，他們以大毅力大智慧謀劃驅逐異族，恢復九夏。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場血戰持續了近一個半世紀，九夏人族元氣大傷，無數傳承斷絕于戰火之中，至今都沒有徹底恢復過來……”
似是感嘆，朝年豐又加上一句：“那個百家爭鳴的修行界，現今只能從些許筆墨中窺探一二了！”
“太多太多傳承被戰火吞噬！”老人嘴里滿是惋惜遺憾。
竹筒上的黑色筆墨滿是血色，其上書寫著一種奇怪的字符，雖然從未見過，但朝聞道一眼就能明白每個字符蘊含的意義——
凡人組成的軍隊向妖邪大軍發動反沖鋒，只為了給后方修士刻畫布置符篆大陣拖延時間；滿城男女老少選擇用最慘烈的方式自戕，只為在虛界掀起虛界風暴阻斷妖邪的攻勢；無數修士悍然選擇自爆，只為掩護百姓撤退……那場戰爭打了一百多年，沒有一個九夏人能目睹戰爭的始末，哪怕是被稱作陸地神仙的境九高修！至少朝聞道就沒聽說過九夏有哪個修士來自三百年前!
當年重新封印虛界通道的代價之沉重，朝聞道看完竹筒記載后只覺得心臟停跳，渾身發冷——
當時修行界的領袖們瞞著所有人制定了一個計劃，他們在虛界布下驚天大陣，然后以自身為燭，點燃了戰場上所有存在的真靈與肉身，詭異的大火夾雜著無邊殺氣燒盡了那方虛界的一切！時至今日，那方虛界還滿是各種詭異，厚重死氣形成的霧瘴能吞噬一切，進入其中幾乎沒有能全身而退者！各族將那里稱為“天哭之原”！
“百多年前，各個藩屬國掀起叛亂，險些再次打開虛界通道，剛剛擊敗異族的九夏花了大力氣才阻止了一切，但九夏的國力也降到了冰點之下，幾乎喪失了對周邊的控制，再也無力阻止異族對山海界的滲透，九夏只能退守國境之內休養生息以待他時……”
怪不得保守派的大佬們如此看不起其他人族國家，最初癥結原來出自于此。朝聞道搞明白了保守派和革新派對外政策不合的緣由，但他心里沒有一絲真相大白的興奮，只覺得這幾百年來，九夏人族太難太苦。
“好在我們人族也不是一直在走下坡路，近代工業革命的爆發帶動符篆技術得到關鍵性突破，使人族實力大增，加上普通人在裝備大量熱武器后終于能在戰場上發揮不小的作用，各國借此逐步扭轉局勢，異族對山海界的滲透終于得到了有效遏制，它們開始轉變方略，試圖分化人族，挑起人族內戰。”
朝聞道自是明白現代科技的偉力，前不久在扶桑時，兩架長弓就讓他費盡心思，現代科技對低階修士的威脅與日俱增，這還是人族修士不斷更新自身手段，開發特定能力的情況下，現代科技對異族修士的威脅只會更大！
“五十年前，我們九夏于媧皇宮得到了天地大劫來襲的預言，同年，異族入侵力度猛然加大，局勢再度緊張起來。”
“三十七前，我們九夏試圖重啟河圖大陣，希望用河圖大陣遮蔽整個山海界，屆時，就進可攻退可守，我們可以先和內部的妖邪以及叛徒清算，再揮師攻取整個虛界，將異族困死在小世界和半位面之中！他們要么選擇滅亡，要么就坐下好好地談！”
講到這里老人意氣風發，仿佛一個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年輕將軍，但隨即語氣便再度寡淡下來。
“起初一切順利，但計劃不知為何泄露，九夏只得在虛界中與異族聯軍大戰一場，要不是冥冥中的幫助，鹿死誰手還未可知，最開始的計劃也被迫下馬，河圖大陣最終只是堪堪護住九夏，對九夏之外的廣袤區域影響極其有限。”
朝年豐那不帶一絲起伏的話語將朝聞道投到殘酷的兩族戰爭之中，這些信息從記下來的那一刻就不是能隨意閱讀，字里行間有著太多的禁忌知識。他負手站在塘邊，看蜻蜓低飛，小荷點頭，守著沉淪在殺氣沖天的無盡戰場里的朝聞道。
……
被掩蓋的那段歷史沒有陰謀家所宣傳的當今統治者不擇手段的發家史，也沒有人族叛徒所說的遠古傳承，更沒有傳言中的無盡寶藏！有的只是冰冷冷的數字、硝煙彌漫的圖卷，記載著九夏人族這些年付出的血淋淋的代價!
但，為什么異族一直死盯著九夏不放呢？九夏是有什么不同嗎？是九夏領土有什么東西吸引著他們？還是九夏人族有什么特殊性？
朝聞道迫切地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一字一頓地發出了自己的疑問：
“所以，為什么是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