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緩緩從泥澤之中站立起來，如小山般的巨大身軀擋住了星光，讓陳震所處的這片河灘徹底陷入黑暗。

不斷有大片泥漿從它的身上跌落下來，如暴雨般砸在泥澤表面，爆發出“嘩啦呼啦”的暴躁聲響。

陳震瞇著眼睛，仔細觀察眼前的怪物，越看越覺得這東西像一只章魚。

它整個身體的結構幾乎和章魚一模一樣，只是觸須的數量達到了驚人的數十根，每一根觸須的外形都像極了人類的胳膊或者腿。

在一些觸須的末端，甚至能看到類似于人類手腳的血肉組織。

怪物站在泥澤中央，像是在尋覓什么東西一般，探出幾根觸須，不斷朝著附近鞭掃。

也許是因為沒有掃到自己想要東西，它發出一聲不甘的低吼，而后挪動起所有觸須，慢慢走向遠方。

地上的泥沼和腐爛植被，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慢慢涌動著、騰挪著，跟隨怪物的腳步一起離開了。

直到怪物那巨大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貓才開口說道：

“奇怪了，夜章王怎么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它們向來不在農場附近活動的啊。”

陳震從貓的話語里聽出了一絲異樣：“不會是農場那邊出什么問題了吧？”

“不會，”貓很肯定地答道：“農場肯定不會出問題，說不定是附近的哪個兔子窩出事了。哎，先別管這么多，那只夜章王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咱們得抓緊時間趕路。”

陳震不敢耽擱，立刻朝身后的人招招手，示意大家繼續前進。

沿河道復行數公里，翻過一道山梁，眾人終于來到了貓口中的農場——一片被群山包圍的小盆地。

說是盆地，其實就是個小山坳，面積只有三四個足球場那么大，在這片坳地周圍，也有一圈壓著鵝卵石的黃土墳。

盆地里的路面非常泥濘，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廚子留下的碩大腳印，以及東一片西一片的菜地和良田。

“一直是我師父一個人在照料這些田地嗎？”

陳震看著東一撮西一撮的油菜花，忍不住問貓。

貓點頭：“對，他一個人照料，這片盆地里的黑色土壤很特殊，只要有合適的種子，什么樣的作物種下去都能長得不錯。其實最麻煩的反而是養豬，最早的一批豬崽，是廚子從一個廢棄的兔子窩里找回來的。這都多少年過去了，都算不清繁衍過多少代了，這兩年新出生的很多豬崽都有遺傳病，如果不能盡快找到新的種群來改良一下豬種，估計再過一兩年，肉就得徹底斷供。”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啊，你不需要吃東西，師父也無法攝食，他為什么還要開辟這樣一片農場呢？”

貓聳著肩膀笑了：“為了你啊。”

“為了我？”

“確切來說，他是為了自己的徒弟。廚子一直都堅信，總有一天，他能等到那個能夠繼承歸墟一脈傳承的人，我們倆不用吃東西，可他以后的徒弟，說不定還是需要進食的。這片農場啊，也算是，他對傳承能夠延續下去的一種執念吧。”

貓說話的當兒，眾人已經來到了一口石洞前。

相比于灰林子里的那口洞穴，盆地內的地穴要更為寬敞一些，勉強可以收容新來的六位蟄民。

廚子不在，陳震在貓的指引下找到了存放被褥的柜子，又從地穴旁邊的儲糧洞里搬出了一些草垛，用火烤干之后鋪在地上，再用腳踩實。

裴忠和涂蜀則在草墊上鋪了厚厚的棉墊和褥子，在客廳里做成一個大通鋪。

按照陳震原本的計劃，他是想讓裴璃和姝妤先住在相對干燥的臥室里，他自己則和另外四個男性蟄民住在一起。

畢竟男女有別，混住在一起總有不方便的時候。

但裴璃堅決不肯，說能有個地方住已經很好了，不能再有更多的要求，只是讓裴忠在通鋪左側拉了一道簾子，將她們兩個女生和其他人隔開。

陳震勸不動裴璃，最后也只能作罷。

安排好了住處，陳震又在屋子里找到了一些食材。

反復相貓確認過哪些食材蟄民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后，他將能吃的食材匯成一鍋亂燉，讓大家就著面餅吃了頓飽飯。

剛剛經歷過一次死里逃生，所有人都身心俱疲，吃過飯便一一休息了。

陳震躺在臥房的大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于是拿出石眼，坐在床頭上觀摩起來。

貓本來迷迷糊糊的都快睡著了，聽到陳震挪騰坐起的聲音，便下意識地睜開眼睛，朝陳震那邊瞥了一眼。

這一瞥不要緊，貓當場就被嚇得跳了起來，一躍從床鋪跳到了兩米外的石桌上。

“快，快把它扔掉！萬一它又把法則招來怎么辦！”貓奓著背毛，眼睛瞪得比馬燈還大。

“放心吧，這顆石眼現在非常安靜，不會再鬧出亂子的。”

陳震掂了掂手里的石眼睛，沖貓笑。

貓見陳震沒有扔掉石眼的打算，不敢再待在臥室里，縮著身子到洞外躲著去了。

陳震無奈地笑笑，重新將視線投注在了石眼上。

此時的石眼十分平靜，早已沒有了因為懼怕被丟棄而顯現出來的慌張氣息。

陳震仔細查看著石眼上的每一個細節，越發覺得這東西不像是人工打造的。

虹膜、瞳孔、晶狀體、玻璃體……

幾乎所有的結構都和真正的眼睛別無二致。

反復看了一陣，陳震隱約感覺，石眼的瞳孔中好像有藍光閃爍。

于是他將石眼舉到眼前，在很近的距離細細觀望，就見晶狀體中果真有一朵微弱的電光時隱時現。

電光慢閃，煥發出無比靜謐安詳的氣質，漸漸地，陳震也被這份氣息所影響，紛亂的心緒重歸平靜，活躍的神經陷入遲滯。

人在十分疲勞的狀態下，一旦沉靜下來，就很容易犯困。

陳震也不例外，他盯著電光看了一會兒，便感到一陣困倦，于是將石眼放在枕邊，躺下睡了。

……

瞬間入夢。

……

當陳震再次于夢境之中睜開雙眼時，他看到了無邊無際的漫地白沙，天空中，無數星辰輕盈閃爍。

不遠處，數十張龜甲在半空中顯現出來。

它們就像懸浮磁石一樣，在距離沙地一米半高的地方上下浮動著。

在龜甲后方，一個白色小身影坐在地上，歪著腦袋思索著什么。

“大巫！”白童一眼看到了陳震，歡快地從地上站起來，蹦蹦跳跳朝陳震奔來。

此時的陳震精神徹底蘇醒，被霧原折磨了三年的緊張神經也已松弛下來。

看到笑哈哈朝自己過來的白童，他心里幾乎沒有多少懼怕，更多的是親切和感激。

如果不是這個小家伙，自己恐怕早就成了霧原上的一具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