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薛鵬和兩個青工來找蕭田野。自從聽了那個錄音，晉主任的形象在蕭田野心中變得模糊不清，對著他也就別扭。偏偏晉主任將他們叫到辦公室，詢問他們的想法。

蕭田野先開口：“我們技術比武往年都是專注于技術。而上次參加年會，我認為可以將供應商使用問題全部集結起來，弄一個問題池。現場抽選問題，進行解決。申廠長也說了，我們現在要靠市場吃飯，客戶第一。”

薛鵬第一個站出來說了句：“我也是這么想的。”其他幾人也都參加了年會，連連附和。

晉主任沒有明確表態，若有所思的點著頭：“待會把你這個想法提出來。我們進行投票。”

投票環節時，選題基本確定為兩個。一個是現場抽選問題，另一個是往年的項目。蕭田野被推選為新議題的代表，老劉師傅則是老項目的代表。

兩人站在公告欄前，面前分別放著個籃子，一個螺絲釘就是一票。

勝券在握的老劉師傅，志得意滿的盯著蕭田野，分明是已經贏了的表情。剛開始晉主任在的二車間投完票，老劉師傅的籃子里螺絲釘堆成了小山，而另一邊可憐的只有兩個。僅有的兩個還是實習的大學生投進去。

然而，后來事態卻變了模樣。薛鵬帶著一車間的，連著主任一起將螺絲釘一把投入蕭田野面前的籃筐。

晉主任宣布了最后的結果，老劉師傅很不服氣哼了一聲，帶著徒弟們，回到工位上。

一邊吹著口哨的薛鵬，唱著歌，像是大獲全勝的將軍揚長而去。

接下來一段時間，老劉師傅借故時常遲到早退。晉主任只好下車間，親自帶著大家伙干活。晉主任理論知識了得，手上的功夫也是不輸老劉。車間里的工人給兩個大學生都叫小文師傅、小劉師傅。他們是本專業，腦袋里又理論知識，干起活來仔細又認真。蕭田野就和他們兩個組成了小組，由晉主任帶著干活。

樂觀、干活實在，又健談的小文師傅，蕭田野也時常向他請教難題。雖然車間里工作很忙，但是蕭田野對于高中知識的學習卻是一天沒落下。

常常躲在食堂角落里啃饅頭的小文師傅常常被蕭田野瞥見，偶爾看到他最多吃個咸菜。他同情心泛濫，總是借著請教問題，將故意多打的飯菜給小文吃。

小文師傅也被這個酷似他大哥的人感動，話就更多了些。一來二去，小文師傅的一些情況，蕭田野也知道了個七七八八。小文的家在南方一個水鄉小鎮，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離開人世，留下他大哥、還有小妹三人。幸得舅母一家照拂，三人才長大成人。可是世事難料，他大哥考上大學那一年，卻不幸溺水而亡。剩下他和妹妹兩人，舅母一家搬到城里，偶爾給他們一些微薄的生活費。他們就靠著幫鄰居剝橘子，做陳皮過活。即便如此，小文依舊靠著給中學老師家里干活，借書看，考上了大學。蕭田野心中五味雜陳，在這個青年樂觀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那樣苦難的身世。只有瘦弱的身材，能凸顯出一絲絲生活的貧困。小文說，看著蕭田野有點像他大哥，不由自主的說那些話，還請他不要放心上。

小文還是哲學愛好者，他用調侃的語氣對蕭田野說，對于生活中的苦難，哲學家們形形色色的觀點可被歸納為以下三個陣營：“振作起來，繼續生活；默默承受苦難，以及苦難會讓你成為更優秀的人，就看你的想法如何。

后來蕭田野覺得，同情心似乎不應該被用到小文身上，他更應該被尊敬。每一個從苦難深淵里掙扎向上的人，都應該被尊敬。

車間里到了年底趕工期的時候，加班加點是常有的事。三個人都是愛較真的，經常為了個零件的準度熬到深更半夜。

晉主任開完會，同平日一樣到車間巡視，看著燈亮著，就進去看看。

蕭田野看到晉主任還帶著個孩子，約莫七八歲，睡眼惺忪，坐在他爸自行車后座。他聽老韓師傅說過，晉主任和他愛人關系不太好。據說是因為他愛人是個女強人，在郊區開了規模很大的奶牛廠。晉主任受不了女人的強勢作風，經常就住在宿舍。兩人為了孩子，勉強湊合過才沒離婚。孩子也基本是晉主任在照看，這孩子也就經常被帶到廠里，也成了廠里的“編外人員”。蕭田野倒是第一次見那孩子，和晉主任一模一樣，雙眼皮，粗黑的眉毛。

“你們還沒回去？晚上這么冷，爐子都不熱了。回去吧。”晉主任打著哈欠說道。

“我們有個零件，怎么也裝不上。”蕭田野嘴里哈著白汽，對著晉主任說道。

“幫我把孩子放到休息室。我去看看。”

三個人跟著晉主任身后，就看他脫掉厚厚的毛手套，三下五除二將零件裝上。

“哎，這老劉也是，現在正忙的時候，就得帶著大家一起干。他倒好，還耍起威風了。”

這話一出，旁邊的小劉師傅有些不自在的用腳踢著機床。

晉主任上去拍了拍他的肩：“這不關你的事。不過你回家也勸勸你爸。”

這時候，休息室突然傳來“哐當”一聲。幾人連忙跑過去，晉主任更是三步并作兩步去看里面的動靜。

原來是那孩子醒了，自顧自的玩起里面的軸承。大家相視一笑，關了車間的燈，踏著厚厚的雪，出了廠區。

昏黃的燈光下，晉主任慢吞吞推著自行車，身影被拉得很長。

踩雪的聲音，“咯吱咯吱”很有節奏感，遠處一顆枯枝經不住積雪的壓力，“咔嚓”一聲斷落。廠區的梅花，在這寂靜的冬夜，散發著淡而沁人心脾的冷香。蕭田野就更加疑惑，這樣的晉主任怎么會是那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