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會場的時候，已經到了晉主任回答各個經銷商問題的環節。蕭田野貓著腰，悄悄的從過道回到會議桌前，打開工作筆記本，才發現剛剛竟然沒暫停錄音筆，正好不用再次打開。第一個經銷商面容和善，年紀輕，用豫東話笑著提問道：“我們縣里好多農戶，在使用一段時間后，發動機溫度過高，咋辦？滾燙滾燙類？”

蕭田野仍保留著學生時期課前預習的好習慣，早早將從薛鵬那里借來的《履帶式工業拖拉機-發動機部分》等關于拖拉機發動機的相關書籍，讀的爛熟于心。他記得里面雖然沒有介紹發動機溫度過高的說明，但是他卻想起家里的鐵水壺，用久了，會有一層乳白色，厚厚的水垢。洛陽城附近郊區的水質偏硬，發動機水箱里應該也是這樣的情況。但是給老鄉解釋水質軟硬，估計他們會有更多的問題。

然而晉主任沒回答，學著那人的豫東口音，笑瞇瞇的說：“老鄉，咱們拖拉機金貴。需要喝燒開的涼白開。

“為啥嘞？”那年輕人仍在糾結原理。

這樣簡單的問題，臺下那些“拖拉機專家們”被這個小兒科問題逗笑。水燒開，質地會變軟，晉主任這么簡單易行的辦法屬實厲害。

那老鄉又想要問什么，已經被身旁同行人拉著坐下。那年輕人在聽了同行人解釋后。臉紅的像是熟透的荔枝皮。

一個中年男人，穿著廠里的藍工作服，膚色黝黑，這個倒是不稀奇。廠里很多工人的親朋好友，雖然不是廠里職工，但就喜歡拖廠的工作服。廠里工作服質量好，又耐磨，干活穿最合適。

那中年男人每一個頭發絲都透露著人情世故，上來先說到：“晉主任這問題回答的好。這辦法很是經濟實惠嘛，防凍液多貴類?！?

看到眾人點頭的表情，隨即說出問題：“咱們廠里的拖拉機，使用的發動機都是全新的嗎？”

這個問題像是一顆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面，千層浪起。整個會議室里，議論紛紛。

晉主任到底是當了幾年官，雖說有些文人氣，但是這種場面卻也鎮的住。不緊不慢的問道：“這位兄弟，此話怎講？”廠里所有的拖拉機，均使用全新的發動機。并且是質量合格的才能上裝配線，進行整機裝配。

“我的很多用戶，說是在你們經銷點買的拖拉機。第一天使用，就出了問題。他們把那個拆開后，發現銘牌是后來貼上去的。并且發動機里面明顯的使用痕跡?！蹦侵心昴腥藵M臉憤怒，語氣也加重幾分。

“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的。正規渠道買的拖拉機不可能有這樣的問題。這個問題，會后就派技術人員，隨著你去看看。一定把問題查清楚。”晉主任語氣里有著不容置疑的自信。發動機車間每一臺發動機下線，他都親自看著送往裝配車間。

晉主任示意蕭田野到那中年男人那里詢問情況。那人沒有在會上繼續追問，默默坐下。

但是晉主任心里隱隱覺得，這事情既然在這里捅開，解決方案以及結果就必須公布于拖拉機報上。畢竟年會上來的可都是廠里主要的經銷商和供應商，廠里現在要順應市場變化。這一點負面因素，就可能影響到明年市場的態勢。

接下來，又有很多問題類似于離合器故障、轉向系統故障等問題被提出，大部分都在會上一一解決。未解決的問題，各部門負責人也都親自與他們進行商討進一步的方案，所有問題都在會上有一個答復。

年會除了中間那個小插曲，總體上其樂融融。蕭田野也回到了車間，老劉師傅依舊不冷不淡，只讓他跟著幾個青工看，并不讓他上手。晉主任年會后便沒出現在車間。

下了班，其他人都跟著老劉師傅一起，操練明年的技術比武。蕭田野在車間無事干，早早下班回家，一到家就開始拿出錄音筆，整理會議紀要。但是聽到某一段長時間空白后的雙人對話，沉默了許久。那天晚上，他叫來薛鵬，薛鵬聽到晉主任的聲音后，瞪著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蕭田野。

兩人一致認為晉主任不像是能干出伙同不法分子，一起造假的人。但是那錄音里關于分贓的對話，確實是出自晉主任之口。薛鵬心里好奇，就提出要弄個水落石出。畢竟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如果晉主任真的是個害群之馬、城狐社鼠，那他薛鵬就要來個甕中捉鱉。蕭田野是個穩重性子，勸說先搜集些證據。

蕭田野整天在車間里像個透明人，老劉師傅對他只說一句話：“下班。”天氣漸漸冷起來，一場雪，廠里紅色的建筑上覆蓋一層柔軟厚實的雪被子。蕭田野作為透明人的局面，在晉主任回到車間，有所改善，卻又迎來了更大的麻煩。

晉主任在一個大雪初晴的早晨，帶著兩個學生模樣的人，進了發動機車間。開晨會時，晉主任照例讓老劉師傅先講，然后他才開口：“這兩位是工學院發動機專業的學生，來我們車間實習。劉師傅要好好帶一帶。還有小文是南方人，你們大家朵朵”

兩個學生羞怯的進行給自我介紹。

“你們好，我叫劉復星?！?

“大家好，我叫文博文。我們是工學院的學生。來廠里實習，請各位師傅能多多關照?！?

兩人說完，大家都跟著老劉師傅鼓掌歡迎。蕭田野后來才知道，一向冷淡的老劉師傅那么熱情的原因，那劉復星本就是老劉的兒子。

怪不得。

晉主任示意大家停一下，又說到：“還有一件事，明年技術比武。理論部分主要還是咱們廠歷史、機械知識等，實操部分今年上面討論說要進行創新。鼓勵群策群力，每一個人都要提出一個想法。當然你們也可以提。今天要出一個結果?！?

下面頓時議論紛紛，很多人都由小道消息得知，這次的技術比武不僅獎金豐厚，后面的職稱評選、深造學習都有可能和這個掛鉤。好多人已經開始按照往年的比賽項目，提前開始預熱。這要是換掉實操部分，很多人這一段時間，加班在車間里操練就成了笑話，這其中包括老劉師傅。他自然不用參加比武，但是為了在車間的威信，也是盡心盡職，為他的所謂得意門生指點到后半夜。

老劉第一個反對，語氣不善：“換實操項目？咱們一直沿用的實操項目，就是發動機最重要裝機步驟。這也是我們工作中技術含量最高的部分。每年大家都指著這個，才在這部分下功夫。你們要是換了，大家就要少了很多的工作熱情?！?

晉主任只是點頭，待老劉把不滿說完，緩緩開口：“劉師傅，你說的都在理。我們開會后覺得應該有些新的想法。也給年輕人一些新的機會。你們先想，待會和一車間一起進行現場投票?！比缓笏^也不回的，背著手出了車間，沒給老劉繼續說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