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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國

穿過國境長長的隧道此處指上越線清水隧道,位于三國山脈上野國(今群馬縣)和越后國(今新澙縣)國境線上,全長9702米。1922年8月開工,1931年9月完成。1934年作者兩訪越后湯澤,翌年開始寫作《雪國》,1935—1937年分期連載。1937年由創元社發行初版,1948年該社出版《雪國》最終版。,就是雪國。夜的底色變白了。火車停在信號所信號所:車站間距過長時,為方便快車追越慢車,或單線時反向來車通過,為安全起見,按規定凡先到列車進站前需為前后來車讓道時,應暫時停靠于專用“待避線”躲避,并設信號指示,謂之“信號所”。上越線1931年全線開通后,至1967年復線完成之前,一直是單線運輸。清水隧道出口附近信號所,于1941年1月,改設為土樽車站,多為四季登山者所利用。旁邊。

姑娘從斜對面的座席上站起身走過來,落下島村面前的玻璃窗。冰雪的寒氣灌入進來。姑娘將上半身探出窗外,填滿了整個窗戶,似乎對著遠方喊叫:

“站長——!站長——!”

一個手里拎著信號燈的漢子慢悠悠踏雪走來,他的圍巾裹著鼻子,帽子的毛皮耷拉在耳朵上。

已經這么冷了嗎?島村向外一望,山腳下散散落落,點綴著鐵路員工的木板房,寒顫顫的,雪色尚未到達那里,就被黑暗吞沒了。

“站長,是我,您好啊。”

“哦,這不是葉子姑娘嗎,回來啦?天又冷起來嘍!”

“聽說我弟弟這次來這里工作,請您多多關照啊!”

“這地方眼看要變得冷清了。他年紀輕輕,怪可憐的。”

“他還是個孩子,站長,您可要多指點呀,拜托啦!”

“別擔心,他干得很起勁。不久就要大忙起來了。去年雪很大,經常發生雪崩,火車開不動,村里人都忙著給旅客燒火做飯呢。”

“站長看樣子穿得很厚實呀。可我弟弟在信上說,他還沒有穿背心。”

“我都四件啦,年輕人一冷就拼命喝酒,橫七豎八地躺在那兒,豈不知這會感冒的。”

站長朝著員工住房揮動一下手里的信號燈。

“我弟弟也喝酒嗎?”

“不。”

“站長,您這就回家嗎?”

“我受了傷,跑醫院呢。”

“哎呀,真苦了您啦!”

和服外面穿著外套的站長,大冷天不想站在那里繼續聊下去,他轉過身子。

“好吧,多保重。”

“站長,我弟弟今天沒來上班嗎?”葉子兩眼搜索著雪地。

“站長,請您好好照看我弟弟,謝謝啦!”

話聲優美得近乎悲戚。高揚的嗓音自夜雪上空回蕩四方。

火車開動了,她沒有從窗外縮回身子。就這樣,火車追上走在鐵道邊的站長。

“站長——!請轉告我弟弟,下次放假一定回家一趟!”

“好的。”站長高聲答應。

葉子關上窗戶,兩手捂著紅撲撲的面頰。

這里是國境上的山區,準備了三臺掃雪車。隧道南北拉上電力雪崩警報器,配備著五千人次掃雪夫和兩千人次青年消防隊員,隨時應對突發事件。

看樣子,鐵道信號所不久將被大雪埋沒,這位葉子姑娘的弟弟,打今年冬天起就開始在這里上班了。島村知道了這些,對她更加感興趣了。

然而,說是“姑娘”,只是憑著島村這么看,和她一道來的那個男子是她什么人,島村當然無從知道。兩個人的舉止雖說像夫妻,但那男子明顯是個病人,同病人在一起,男女之間的界限就不那么分明,照料得越細心,看上去就越像夫婦。實際上,一個女人照顧一個比自己年齡大的男子,那一副年輕母親的情懷,在別人眼里就像夫妻。

島村只孤立地注意她一個人,看那姿態,他執意認定她是個姑娘。不過,他始終盯著窗玻璃這種奇妙的觀察方式,也許平添了他本人過多的感傷之情。

約莫三個小時之前,島村百無聊賴之余,不住晃動左手的食指,仔細觀看,他想借助這根手指,清晰地回憶起將要會見的那個女人。然而,越是急于回想,越是不可捉摸,蒙眬之中只是覺得這根指頭至今依然濡染著女人的膚香,把自己引向遠方那個女子的身邊。他一邊奇妙地遐想,一邊把手指伸到鼻子底下嗅著,一不留神,指頭在窗玻璃上畫了一條線,那里清楚地浮現出女人的一只眼睛。他幾乎驚叫起來了。但是,那只是一心想著遠方的緣故,定睛一看,沒有什么可奇怪的,映出的是對過座席上的那個女人。外面的天色黑下來了,車廂里亮起了燈。于是,窗玻璃變成一面鏡子。不過,由于通了暖氣,玻璃上布滿水蒸氣,不用手指揩拭,是不會成為鏡子的。

姑娘的一只眼睛,反而顯得異樣美麗。島村將臉湊近車窗,驀然裝出一副觀看黃昏暮景而泛起滿臉鄉愁的神情,用手掌揩拭著玻璃。

姑娘微微俯著前胸,一心一意看著躺在面前的男子。她的肩膀顯得有些吃力,稍稍冷峻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由此可知她是多么認真。男人枕著車窗,兩腿蜷在姑娘的身旁,翹著腳尖。這是三等車廂。他們不是島村相鄰的一排座席,而是坐在前排對面的座席上。因此,橫臥的男子,只在玻璃上映出到耳根的半個面孔來。

姑娘和島村正好相互斜對面坐著,因此他看得很清楚。他們上車時,島村被姑娘那副冷艷嬌美的面容驚呆了。當他低下眉頭的一剎那,一眼看到姑娘的手被那男子青黃的手緊緊攥住,再也不愿意向那邊轉頭了。

鏡中的男子,一心一意望著姑娘的胸際,浮現出一副安詳而平靜的神色。他那久病的身體雖然很衰弱,卻顯出一種甜美的調和。他枕著圍巾,再從鼻子下面將嘴巴蓋嚴,然后再向上包緊面頰。一會兒滑落下來,一會兒纏到鼻子上。男人眼睛將動未動之際,姑娘便輕輕地為他重新圍好。兩個人若無其事地重復同一個動作,連島村都看得心煩意亂。還有,男人包在腿上的外套,下裾不時張開,垂掛下來,姑娘也會立即發現,隨時給他裹緊。這一切都顯得十分自然。看那情形,他們像是忘記了里程,仿佛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因而,島村眼里所見沒有悲傷的愁苦,而像是眺望一種夢中之景。這也許都是來自這面奇妙的鏡子吧。

鏡子深處漂流著暮景,就是說映射的物體和鏡子如電影里的疊影一般相互運動。登場人物和背景毫無關系。并且,透明飄渺的人物影像,和朦朧流瀉的夕暉晚景,兩相融和,共同描摹出一個超脫現實的象征的世界。尤其是,當姑娘的面孔中央燃亮山野燈火的時候,島村的心胸為這難以形容的美麗震顫不已。

遙遠的山巔上空,微微閃射著夕陽的余暉。越過車窗所見到的風景,雖然直至遠方還保持著輪廓,但已經失去了光彩。不管走到哪里,平凡山野的姿影越發平凡。正因為沒有什么特別引人注意的地方,反而涌動著一股浩大的感情的洪流。不用說這是因為有一張少女的面孔浮現在其中。映射在窗鏡上的姑娘的臉龐周圍,因為不斷流動著暮景,姑娘的臉就顯得透明起來。不過是否真的透明,由于打臉龐后面流瀉的暮景總誤以為是從臉龐前面通過的,定睛一看,則變得難以捕捉。

車廂里不太明亮,沒有真正的鏡子那種效果。幾乎沒有什么反射。所以,島村在看得入迷的時候,漸漸忘記了鏡子的存在,只覺得一位少女漂浮在流動的暮景之中。

這個時候,她的臉的中央燃亮了燈火,鏡子里的映像不足以遮蔽窗外的燈火,那燈火也不能抹消映像。于是,燈火就從女人的臉中央流了過去。但是沒有給她的面孔增加光艷。這是遠方的冷光,只是照亮了那纖巧的眼眸四周。就是說,當姑娘的眼睛和燈火重疊的瞬間,她的眼睛宛若漂蕩在夕暮波濤間的妖艷的夜光蟲。

葉子當然不會想到有人這樣盯著她看,她一心撲在病人身上,即便向島村那里回一下頭,也不可能望到映在窗玻璃里自己的影像,更不會留意那個眺望窗外的男人。

島村長久偷看葉子,他忘記了這樣做對她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他也許被夕暮鏡子里非現實的力量征服了。

所以,她呼叫站長時有點過于認真的樣子,也被島村看在眼里。抑或此時,他也是好奇心占了上風,很想聽聽那姑娘的故事。

列車經過信號所時,窗戶上只是一片昏暗,對面風景的流動一旦消隱,也就失去鏡子的魅力。葉子美麗的容顏雖然還在映現著,盡管她的動作多么體貼入微,但是島村卻發現她內心里存在一種清澄的冷寂。他不想再揩拭窗玻璃上的水汽了。

然而,半小時之后,沒想到葉子他們和島村在同一個車站下車了。他想,說不定還會發生什么和自己相關的事情,因而回頭看了看。一接觸站臺上的嚴寒,他就深悔自己在車上的非禮行為,頭也不回地打機車前邊繞了過去。

男子攀住葉子的肩膀,打算穿過線路,這時,站臺人員從這邊一揚手制止住了。

不久,黑暗里駛來一列長長的貨車,遮住了他們兩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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