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見這位南蠻船長之前，兼定還幻想過是不是西班牙無敵艦隊的退役軍官來遠東冒險的。

但在看到被葡萄牙人五花大綁的船長之后兼定就知道自己真是想得太美了。

眼瞅著這在角落里打盹著的中年船長雖然金發(fā)碧眼，看著長相還算孔武有力，但頂著蓬亂的頭發(fā)，胡亂蓄著錯綜纏繞的長須，唯一能看出點他身份的船長服也骯臟不堪，只是還算完好。

兼定中不禁吐槽這哪是船長，這是囚犯吧？

倒不是兼定以貌取人，只是這船長的水平要是在線，那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想到這兼定的眼神不禁撇了撇身后尷尬的白河實量。

白河實量則也是急急忙忙地找自家殿下，忘了跟南蠻人說要給這南蠻船長稍微清理一下了。

“殿下您別看他這個樣子，實際上根據(jù)南蠻人所說他之前也是南海上的水賊頭目之一?！闭f著就把那船長搖醒。

“不找個通譯嗎？”

“不必了，他會說日語的。”白河實量把那船長搖醒，那船長醒來后一臉懵逼得看著之前就搖過自己一次的白河實量和在白河實量身后衣著更為考究的兼定。

但很快他就反應(yīng)過來兼定才是這位東方“騎士”的領(lǐng)主，便急切地向兼定說道：

“安東尼奧·佩吉多，大人，我叫安東尼奧·佩吉多！”

白河實量所言不虛，這個安東尼奧·佩吉多確實會說日語，但似乎會的不多，而且口音怪異。

“安東尼奧......佩吉多？你的名字是這個這個嗎？”

兼定開口問話，但佩吉多顯然沒聽懂，兼定只好把語速放慢了再說了一遍“你的名字，是，安東尼奧·佩吉多嗎？”

“是的，大人，我的名字，安東尼奧，佩吉多。”

兼定見此點了點頭，他之所以如此關(guān)心這個名字，是因為這個名字讓他聯(lián)想到了一個地名——種子島。

“你認識安東尼奧·莫塔和弗朗西斯科·澤莫托嗎？”

當兼定說出這兩個名字的時候，佩吉多遲疑了一陣，隨即激動得落下淚來，甚至日語都利索了。

“莫塔和澤莫托！是的！大人！我認識他們！我認識莫塔和澤莫托！他們還好嗎？”

見此兼定徹底明了了這個落魄船長的身份。

1543年，在一個蹩腳的領(lǐng)航員的帶領(lǐng)之下一支葡萄牙船隊差點沒駛?cè)脲吡_港就沉在了半路上，而在上岸之后，因為害怕被船長報復(fù)，這個蹩腳的領(lǐng)航員和其他幾個水手就搭上了一位明國船主的船，卻在半路又一次遇到風(fēng)暴，在丟了個同伴之后，兩個葡萄牙人和中國的船隊跌跌撞撞地飄到了日本南部，在那里販賣了他們隨身的貨物大賺了一筆。

上岸的兩個歐洲人一個就是領(lǐng)航員弗朗西斯科·澤莫托，一個則叫安東尼奧·莫塔，他們上岸的地方就是日本種子島，那個中國船主漢名呼作汪直，在當?shù)刭u出天價的貨物而今被稱之為

“鐵炮”。

沒錯，根據(jù)兼定前世對日本鐵炮歷史的了解，這位安東尼奧·佩吉多就是那個半路被澤莫托和莫塔搞丟了的倒霉葡萄牙船員，錯過了鐵炮傳來的來日最早的兩個歐洲人之中的第三人。

歷史上對他的記載僅僅停留在澤莫托和莫塔兩人本就不長的記錄之中，而且只能推測出他失蹤或者死亡。

但既然他如今還活著，那看來確實只是失蹤了。

“他們很好。莫塔和澤莫托度過了風(fēng)暴。汪直，就是你們那個中國船長，他的船隊飄到了日本，就是我們現(xiàn)在的這片國度，的南部的一個小島，成為了首次登陸這片土地的歐洲人。在那里他們用隨身的火槍跟當?shù)氐念I(lǐng)主換了上千兩白銀。莫塔還娶了當?shù)罔F匠的女兒，后來他跟著汪直前往了明國.....額，就是你們說的契丹（Catai）。澤莫托則是在當?shù)貍鹘蹋髞硭突貋斫铀哪黄鸱祷貧W洲了?！?

兼定怕佩吉多聽不懂，特意說得很慢，有些不好解釋的詞匯還動用了自己本就不多，臨時補習(xí)的葡萄牙語詞匯。

讓兼定欣慰的是，佩吉多確實聽懂了，但是似乎并不是很開心，不僅不開心而且哭的更厲害了，甚至淚水打濕了他的胡子，嘴里還念念有詞。

‘好家伙，你們也太兄弟情深了吧......’

不過很快兼定就感覺他情緒不太多，他這念念有詞......從語氣上看似乎是在罵罵咧咧？

等到佩吉多哭累了，兼定才從他的口中得知了當時的原委。

原來當時澤莫托和莫塔得罪了船長才不得不跑路，但是他倆都是半吊子水手，真要走也得有個有足夠跑船經(jīng)驗的。于是他們就慫恿了當時喝醉了的佩吉多，說是要去找東方的寶藏，喝多了的佩吉多就這么被忽悠上了賊船。后來回過勁來的佩吉多發(fā)現(xiàn)自己被涮了就要跑路，可那會兒都上了汪直的船了，他能往哪跑？但縱使如此他還是覺得自己背叛了原來的船長，心情比較低落。澤莫托和莫塔這倆好兄弟見狀就請他喝酒，要說佩吉多酒量確實不行，那哥倆還沒事呢，佩吉多先醉了。好巧不巧那段時間船隊又遇上風(fēng)暴，剛從醉生夢死中稍稍醒來的佩吉多剛出船艙，迷迷糊糊地就被一個大浪打進了海里，和汪直的船隊失去聯(lián)系。

萬幸佩吉多命大，被沖上了南洋一個不知名的小島上，被一支大多由明國人組成的“倭寇”所救，繼而也就被裹挾著當了海盜，還跟幾個為數(shù)不多的日本同僚學(xué)會了日語。

就這么在海盜隊伍里混了幾年，雖然沒真正殺過人，但憑借自己以前在歐洲船只上的航行經(jīng)驗，竟然也被在海盜內(nèi)部被推舉成了小頭目，當了船長，甚至還得到了海盜頭子賞的一件船長服。

再之后......再之后就是兼定鼓勵南蠻貿(mào)易，往來的船隊規(guī)模開始擴大，結(jié)果他們這支小海盜就反過來被大商隊給搶了！

原本佩吉多因為當了海盜差點被自己的葡萄牙同胞給宰了，結(jié)果葡萄牙商隊聽聞在日本有領(lǐng)主要招募歐洲水手，干脆就帶著佩吉多一起來了日本，找兼定來當這個“奴隸販子”，為此還特意沒扒了他的船長服。

“沒想到這兩個混蛋居然好好地回了歐洲！”

看著佩吉多聲淚俱下，連商館里的一個葡萄牙人都跑來安慰。

“振作點我的兄弟，當時我也……”

“這位先生你是？”兼定看著這自來熟的葡萄牙人，似乎也是一位船長。

“尊敬的領(lǐng)主大人，我的名字叫費爾南·門德斯·平托。我是最早來到貴國的歐洲人，我也在汪直先生的那支船隊……”

那葡萄牙人欠身行禮，他的日語相對來說還算流利，可他的話卻被悲憤的佩吉多打斷。

“那支船隊？我不記得有你……”

沒在乎佩吉多的質(zhì)疑，平托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說明你的記憶在漂泊中出現(xiàn)問題了，我的兄弟?！焙雎耘寮嗖粩喾e攢的怒氣，平托繼續(xù)向兼定攀談。

“領(lǐng)主大人，我是一名來自葡萄牙的作家和旅行家，同時還是一名人才中介人?！?

“人才……中介？”平托應(yīng)該就是歷史那個自稱自己是第一個抵達日本的葡萄牙探險家，雖然他的冒險故事有不少是他自己夸夸其談的產(chǎn)物，但是確實也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冒險家，可兼定并不知道在現(xiàn)實中他還有干中介的副業(yè)。

“是的大人，我也是剛干這一行不久，具體來說就在數(shù)周之前，從我解救我這位失散多年的好兄弟開始?！逼酵信牧伺谋晃寤ù蠼壍?，向兼定示意他的客戶所在，推銷道：“五面屏風(fēng)，領(lǐng)主大人，只要五面屏風(fēng)你就可以換到一位優(yōu)秀的海員，熟悉東方海域的船長，他甚至?xí)褂没鹋谇伊私夤こ虒W(xué)。”

這番像是介紹商品一般的推銷又一次激怒了佩吉多。

“平托，我不管你當時到底在不在那艘船上，以天主的名義，你這是以一位教徒的身份奴役一位教徒！”

佩吉多對平托怒目而視，可平托卻滿不在乎地回應(yīng)道：“兄弟，你無論如何都當了海盜，而且如今又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建議你不如就在這里為這位大人工作，你沒來過這片土地可能不清楚，這里可是盛產(chǎn)金銀，比起美洲也是不差的。而且這里可比蠻荒的美洲要文明多了，你何不借著這個機會在這里大賺一筆呢？”

兩個葡萄牙人用葡萄牙語交流，兼定自然是聽不太懂，他的葡萄牙語水平比起這兩位的水平來說差太多了，但他也大致猜到當時俘虜佩吉多的大概就是平托了。

至于平托所謂的中介費，只是讓兼定聯(lián)想到了在明國的春秋時代，秦穆公羊皮換賢的故事。當年秦穆公用羊皮贖了賢才百里奚，此所謂百里奚舉于市。

但他更好奇的是當年商品經(jīng)濟弱，貨幣流通性差，所以當年秦穆公才用羊皮換奴隸，平托為什么會對日本的屏風(fēng)感興趣？

“屏風(fēng)嗎？不是金銀？”

“金銀哪里都有，但是遙遠異國的藝術(shù)品是無價的。”平托以義正言辭又道貌岸然的樣子發(fā)言，讓兼定反應(yīng)過來這個在歷史上就給自己旅行故事?lián)搅怂值募一锸窍蚪o自己在遠東的故事加加料，好讓它們更加可信。

“可以，我可以向你支付你要的屏風(fēng)，平托先生，而且是極具我們文化特色的藝術(shù)品。”屏風(fēng)雖然也有不貴的，但是有藝術(shù)價值的卻也不便宜，在接下來和平托的詳談中，兼定發(fā)現(xiàn)這個來到日本不長的旅行者對日本文化卻有著驚人的學(xué)習(xí)速度，看來自家沒法用次品糊弄。

“與您的對話真是讓人愉快，可惜我所在的船隊還有事務(wù)需要我去處理，這就先失陪了，尊敬的領(lǐng)主大人?！痹陔p方達成交易之后，因為有耶穌會給兼定的信譽做擔(dān)保，平托很大方地表示可以先試用，自己以后再來取貨。于是便將佩吉多留了下來，自己先告辭了。

“我明銳的大人，平托是個狡猾的奸商，您想必能看得出來?！币娮约赫娴帽患娑ㄚH了下來，佩吉多心情有些復(fù)雜，苦笑道：“我并非因為要您工作而感到不悅，我只是擔(dān)憂我的能力并沒有平托所說的那般優(yōu)秀，恐怕難以達到你的要求。”

聞言兼定卻只是打趣道：“既然如此那方才為什么不說明呢？”

此言讓佩吉多更加窘迫。

“大人，我……我的信仰教導(dǎo)我誠實，但我也確實恐懼會被帶回去審判……但你放心！我以我的信仰起誓！我真的是被迫上海盜船的！”

見佩吉多慌亂的神色，兼定也不再逗他。“好了，佩吉多先生，讓我?guī)湍憬忾_束縛，過段時間如果有葡萄牙的商隊回國，你可以和他們一起返回歐洲?！闭f著兼定就走到佩吉多身后給他解綁。

“有點難解，我可能要用刀了，請別亂動?！?

“好的……好的……您打算放我離開日本？”

兼定切開繩索，還了佩吉多一個自由身后就將電光丸入鞘。笑道：

“我認為你是一個虔誠的教徒，我也算是半個教徒，我們哪怕不是主內(nèi)兄弟，至少也可以是朋友。如果你想要返回故鄉(xiāng)，我并不打算阻攔?！?

這話讓佩吉多有些心情復(fù)雜，他所謂的同胞剛剛將他像商品一樣出售，可這個和他原本毫無交集的東方人卻慷慨地放自己自由，還真叫他感動。

“大人，哦，不，殿下。我其實也并不是那么想回歐洲，我出海這么多年，在歐洲也已經(jīng)沒有什么家人了。即使現(xiàn)在回去也是一事無成。我雖然能力平平，但也請讓我為您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兼定立馬拉來白河實量，對佩吉多坦白：

“佩吉多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話，那我希望聘請你作為我的海軍顧問。我的海軍還在起步階段，急需你這類專業(yè)人士的幫助。而這位則是我的海事總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