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木刀縱橫,步若布子。
在一條御館的道場里,接受冢原卜傳注視的兼定演練劍法的每一步都竭力而為,極盡腦力的去回憶很久以前,自己的那位德意志北辰一刀流老師教授自己的每一個細節。
一旁的冢原卜傳卻一言不發,只是專注地看著兼定的動作,這讓兼定倍感壓力。
待到大致演練完畢,兼定緊繃的肌肉才微微放松下來。冢原卜傳卻有些意猶未盡的遺憾。
“殿下兵法自成體系。老夫斗膽一問,這確實是殿下自己所創嗎?”
“冢原大師,小子敢立誓為證,此兵法非此天下任何一人所授!”
兼定這話確實不假,自己那位德意志劍道老師無論是時間還是空間,都和這個日本的“天下”沒有關系。
至于是不是自己所創……兼定雖沒說不是,但也沒說是啊。
萬幸冢原卜傳沒有糾結于此,實際上這位劍圣游歷天下,各種青年才俊他都見過。其中也不乏劍術自成體系的,但像兼定這個歲數還能無師自通的今天卻是頭一遭。
看著冢原卜傳無聲思索的樣子,道館內安靜的氛圍讓兼定又開始有些緊張感。
他既害怕冢原卜傳聽出自己話的里的漏洞,又怕冢原卜傳不認可自己的劍術。
無論如何,自己也都算是個北辰一刀流的弟子,并不希望給自己所處的流派抹黑。
“殿下兵法頗有章法,但是力道不足且缺乏實戰。想來是殿下年歲尚小所致。不如殿下與在下切磋一番如何?”
能和劍圣切磋,無論勝負都是一件露臉的事情。
“那我來為冢原大師準備木刀。”
冢原卜傳卻笑著搖頭。
“不必了,殿下你我此番需得真劍切磋。”
“誒?”
冢原卜傳見兼定愣住了,就打趣道:
“殿下是不愿跟老夫較量嗎?”
“大師誤會了,我是想問大師,那我能穿上我自制的護具嗎?”兼定嘴角抽了抽,趕緊用手指向道場角落里的一套護具,那是兼定按著后世北辰一刀流改良的護具仿制的,雖然沒有在實戰里測試過,但是穿著多少是個安慰。
冢原卜傳拿眼打量了一番護具,細看之下倒是挺感興趣。
“殿下這套護具,老夫細看之下倒是頗有意思。嗯嗯……不錯,剛才在角落里老夫還沒太注意,現在卻發現了不少巧妙之處……但是殿下,這畢竟是護具,不是具足。”
北辰一刀流對劍道的一大貢獻就是改良了護具,冢原卜傳能看出這點自己倒是相當開心,但是這言下之意不就是真劍切磋不讓穿護具嗎!
兼定眼瞅著躲不開,咬咬牙還是決定應戰。
“那就請冢原大師賜教吧!”
待冢原卜傳取來自己的佩刀之后,二人便于道場上相互行禮。
相比于處變不驚的冢原卜傳,手握名刀九字兼定的兼定能感覺到手中的汗有點失控。
這不是之前演練時候出的汗,這是對陣冢原卜傳才剛冒出來的。
‘冷靜,冷靜,冷靜!’
兼定上下牙用力咬住,強迫自己注意力集中。
‘就當自己是坂本龍馬!’
咬著咬著兼定感覺好像有點不對勁……“坂本龍馬”好像乳牙要掉了……
啊這……畢竟還是個孩子的身體。
正當兼定尷尬自己在這種重要的時刻卻要換乳牙的時候,一絲寒光似閃電乍現于眼前,猶如電光一般迅猛,隨后立刻感受到一股勁風撲面而來,金屬穿破空氣的細微響聲傳到耳膜,那猛烈的殺意似是穿透了脊梁一般,毫不掩藏。
滴滴冷汗,陣陣心悸。
兼定看著眼前鋒利的刀劍,驚懼浮現在眼中。強烈的殺意讓他一瞬間想叫護衛,但無比的恐懼又讓兼定短暫地失了語。
恐懼迅速化為了憤怒,兼定感覺到了濃烈的血腥味沖向自己的大腦。
正當他就要怒吼之際,冢原卜傳卻恰好在這時收刀行禮。
“老夫多有得罪,還請殿下見諒。”
這通操作把被恐懼帶來的憤怒沖昏頭腦的兼定拉回了道場。
愣了一會兒的兼定趕忙也收刀向冢原卜傳回禮。
“大師……哪里的話來,倒是小子……兵法不精,讓大師……見笑了。”
說完還特意抬頭給了冢原卜傳一個微笑。
冢原卜傳看著兼定這真正意義上血腥的笑容,倒是愣住了。
‘好家伙,我的兵法已經修煉到這種境界了嗎?’
“殿下,您這?”說著冢原卜傳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兼定一愣,拿手一擦,便發現手上鮮血一片,感覺口中硬物一塊,嘗到了一嘴的血腥味。
心道合著剛剛是真的嘴里有血啊……
‘草,剛剛太緊張,把自己牙咬崩了。’
不知道是不是傷到牙齦了,等到秋利康次得知消息帶著醫師趕到道場的時候,兼定已經一嘴的血了。
而來的這位醫師雖然很擅長止血,但是明顯不太精于麻醉。這可差點要了從小就生在無痛治療的環境下的兼定的小命。那藥粉撒上去這個疼啊!
但一想到冢原卜傳還在場兼定就極力忍住疼,不過這次不能再咬牙了,不然再咬下來一顆來可怎么辦?心一狠,眼一閉,兼定就是往死了擰起一塊肉。
許是嘴里確實太疼,兼定擰了半天也沒覺得疼。可是邊上的秋利康次已經疼得五官擠到一塊了,他知道以自己少主的脾氣不太可能故意擰自己,多半是疼痛之下有些神志迷糊了,擰錯了。但是看兼定疼得都快傻了,自己也不好走開,作為家臣更不能在冢原卜傳面前露怯。
君臣二人就這樣硬忍。
冢原卜傳在邊上看著這情況既是有些歉意又是有些想笑,但是畢竟這個情況是自己造成的,他也不好笑出聲。
而醫師看自己的藥把少御所殿疼瘋了一時間也慌了神,有心要問一下傷情,又不敢問。
道場里四個人四種不同的情緒就這樣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汪——”
一聲犬吠打破了這一僵局。
兼定感覺有什么毛茸茸的東西在蹭自己。
睜眼一看,發現阿喜多帶著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看望自己了。阿喜多懷里還抱著一只白色的小奶狗,正在用他毛茸茸的頭蹭自己。兼定這一眼,直接就和狗子的雙眼對上。
這是……柴犬?
不對,這只看上去比柴犬聰明。
“兄長,流了好多血。”阿喜川專注地盯著兼定臉上的血,遞過來一張手帕。
其實這會兒疼痛已經漸漸過去了,只是臉上腫起來一塊。兼定一只手撐地,松開擰著“自己”肉的手接過阿喜川遞來的手帕。這下可算是把秋利康次給救了。
“兄長大人您那么愛吃甜食,是不是長蛀牙了?”阿喜多抱著懷里的小狗,湊近兼定邊上仔細觀察。兼定這會還沉浸在之前的疼痛里不想說話,秋利康次和醫師正要給這位一條家的公主解釋的時候,阿喜多直接用手指戳了兼定腫起來的那塊臉頰。
“嗚嗚嗚——!”
“啊!”
兩聲慘叫響徹在道場之中,一聲是兼定傷口被戳到的慘叫,另一聲是兼定在痛得倒下去之前不忘給阿喜多腦門來了兩顆栗子。
看著兄妹倆一個捂著嘴,一個捂著腦門疼得在地上打滾,邊上的冢原卜傳終于是沒繃住笑出了聲。
“哈哈——!”
爽朗到過于健康的笑聲響徹了整個道場。
“哇……兄長,反應好快。”阿喜川的關注點明顯出現了偏差。
雖然這不是現在的重點,但是秋利康次和醫師其實也深有同感。尤其是醫師,發現少御所殿反應恢復了,就說明自己的藥有效果了。
只有邊上的小奶狗有些疑惑地看著滿地打滾的兩位小主人,也跟著學著在地上打起滾來。
待到孩子難以忍受之劇痛終于緩了下來,阿喜多才跟兼定說明來意。
“兄長大人,這是本家忍者在四國活動的時候偶然發現稀有白色的汪醬,它被發現的時候大狗被野獸殺掉了,一窩就剩下它一個了,太可憐了,我們收養它好不好?”眼淚汪汪的阿喜多也不知道是被兼定兩顆栗子催的,還是小姑娘可憐小奶狗的身世所致。
“嗚嗚嗚嗚嗚?”
一方面上著藥,另一方面被阿喜多又戳大了一圈臉頰的兼定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不仔細聽到話就是嗚嗚嗚聲。
但沒想到側近的秋利康次卻聽懂了。
“回少御所殿,是屬下帶到后宅要獻給殿下的,不過路上遇到了阿喜多殿下和阿喜川殿下。后來聽到殿下叫醫師我就把小狗留在阿喜多殿下手里,趕來殿下這里查看情況了。”
兼定有些意外,秋利康次居然能聽懂自己說的是啥,想來是平時和自己相處久了,有些默契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少御所殿是問有沒有得到真照院殿下的許可。”
把打滾的狗子抱在懷里的阿喜多用力地點了點頭,興奮道:“祖母大人已經同意了!”
‘這丫頭似乎已經不疼了。’兼定心中郁悶地想到,但是看著妹妹們以及……狗子期待的眼神,兼定也只好點頭許可。
“好耶!汪醬!”
“汪汪——!”
看到兼定沒有意見的阿喜川興奮地站起來抱著狗子轉圈。這邊兼定也只能無奈地笑笑,對冢原卜傳說道:“嗚嗚嗚嗚。”
秋利康次趕緊翻譯道:“殿下說今天讓冢原大師見笑了。”
看著這今天這童趣的一幕,和藹笑道:“殿下何出此言?長幼相宜乃是家之幸事,有犬入家更是福緣一件。”
兼定聞言也點頭同意,但轉眼看到那只小奶狗,就繼續向冢原卜傳說道:“嗚嗚嗚嗚嗚嗚嗚。”
“殿下是想請冢原大師給這只幼犬命名。”
冢原卜傳今日也正在興上,也就痛快應下后捻著胡須思索一陣后緩緩說道:“犬者狩獵護院也。一飯之恩亦以命相報,可謂義,不離不棄,舍身護主,可謂忠。不如就叫‘義忠’吧。”
“啊……狗本來就是忠之意,再多一忠字累贅了。”一直在邊上摸魚的阿喜川打了個哈欠插嘴道。“不如直接就叫‘義醬’算了。”
冢原卜傳聞言細細揣摩之下倒是覺得別有意味。確實,若是本身就是忠又何須標榜自己是忠的呢?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如是而已。
心中不由得也贊賞起這位一條家的小公主殿下,笑著贊道:
“甚好!甚好!看來這位殿下也是愛犬之人啊!”
誰知阿喜川卻搖了搖頭。
“狗狗太鬧了,會打擾我睡覺。”
冢原卜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