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下起了零星雪花,樂游原上白茫茫一片,萬籟蕭瑟,孁兒駕著馬車帶著張不良回家,主仆兩人都十分疲憊,踩著鼓點進了坊門。
從街坊老太家中買了只雞,從鐵匠鋪子前經過時發現鋪門緊閉,縣公廨已經以自殺結案,鐵匠留下的最關鍵線索,是從虢國夫人私宅離開的那些馬車,裴少卿說交給靖安司來查一定會有結果。
孁兒說晚上吃雞湯面補補身子,張不良突然想念起了師兄,自搫風谷一別已經有些日子了,不知道師兄正在長安之外的什么地方。
從樂游原下來之前,楊釗跟張不良悄悄說了些話,意思是在沒有確鑿證據前先別冒犯虢國夫人,畢竟幾個姐妹借著楊貴妃同樣受到了圣人的隆寵,而且據探查得知,虢國夫人近來一直留宿在興慶宮后宮,根本沒有機會接近。
張不良感受到了楊釗的偏袒,當時就調侃了一嘴,是不是他真把自己當她們楊家人了?
楊釗煞有介事地嘆了嘆,要真是貴妃的娘家人就好嘍,何必當這繡衣衛百虎,直接去六部挑個好位置不是更好?
到了家中,孁兒忙著燒水殺機,而負傷的張不良上了床倒頭就睡,等驚醒時天色黑暗,孁兒貼心的在床前架了火盆。
四下安靜,靜得張不良又開始繼續睡前之所想,虢國夫人會在這其中充當什么角色,按理楊貴妃得寵也就近幾年的事,虢國夫人原先在長安毫無根基,如今除了地位尊貴也并沒有多少朝政上的牽涉,或者說她的私宅被人利用連她自己不知道?
想著想著,身為撲街寫手的他猛然間閃過一個念頭,在與咸直公主最后一次見面時,他曾對公主說起過虢國夫人的事,難道!
張不良開始透不過氣來,一個可怕的想法越來越合乎邏輯,因為公主真的死了,會不會是她碰巧發現了虢國夫人什么,所以才招致殺身之禍,所以害死她的始作俑者,是自己?!
所以他們才用賁歡散,看看咸直公主到底發現了什么,又告訴了誰!
這個思緒就像漩渦,把張不良吸入比榭湖更加冰冷的深淵,好在孁兒走了進來,是她把張不良拉回了溫暖的家。
“好點了么?”
張不良緩過了呼吸,朝著孁兒微微一笑,回道:“好很多了,就是肚子好餓。”
“你已經睡了兩個時辰了,我現在去煮面。”孁兒說完就去了廚房。
沒曾想睡了這么久,張不良加好外衣走到了神堂前,抬頭望了望被稀云遮擋的寒月,又轉頭望向被柴火映紅了臉的孁兒,感受著這個溫暖小家的煙火氣,張不良心緒平靜了不少。
“孁兒,方才回家時,我看到門前的石檻上有人用白灰畫了個圖。”
張不良坐在了身堂前,他今日雖然挨了裴少卿一刀,好像反而對出刀有了新的領悟,短暫的想完這些他靜靜地等待孁兒的回答。
“我沒看見。”孁兒起身下起面來。
“應該是街坊里哪家孩子畫的。”張不良凝視著孁兒的背影,既然孁兒不愿說,他也就不多問了。
沒多久兩碗熱面就端到了桌上,還有一盆燉透了的雞。
兩人相對而坐,張不良把一只雞腿夾給了孁兒,頓時惹來孁兒的警惕,問道:“有屁快放。”
張不良望著孁兒,微微一笑,孁兒雖然避著張不良的目光,但明顯沒有任何不適,反而有一絲少女的羞態。
“我知道什么都不會說,但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尤其是公主或許因我而死,我真的忍不住想問你一些問題。”張不良笑著說道。
“問吧。”孁兒干脆回答。
張不良反而愣了神,按平日的劇本此時孁兒應該冷眼相向,不過孁兒的情緒說變就變,他趕忙抓住機會:“你只要能答,就點點頭。”
“你把剩下的全吃了。”孁兒話外自然是關心,可話里說得語氣冰冷。
“你也多吃點,老裴說你多吃點才好,這樣該長的地方才能長。”張不良想開個玩笑緩和氣氛,但明顯又是作死了。
眼見孁兒馬上翻臉,他搶先穩住她的情緒,速速說起了正事。
“鬼想讓壽王成為太子或者直接改朝換代,所以你們想刺殺壽王釜底抽薪,現在你們什么都不做了,是因為寄希望于繡衣衛和大理寺能解決此事,不過現在又有李泌的靖安司,勝算大了不少。”
“我覺得會是你。”孁兒竟然直接開口回答,而且語出驚人。
“我?”張不良驚呆了,誰都想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但平凡地活了三十幾年的他早就認命了,包括寫小說也漸漸接受了撲街寫手的事實,沒有存在感的人突然被人賦予使命,不是不信,是想都不曾想。
“朱雀殺不死你,青龍也殺不死你,因為你的存在,大理寺和繡衣衛聯合了起來。還有,涼王不計生死的救你,連今日的吐蕃公主都出手救你,你難道沒想過,你或許不止是萬年縣的不良帥?”孁兒神色無比認真。
張不良只能微微一笑,其實他也不止一次想過涼王的動機,但除非涼王親口回答,不然多想也是徒勞,他突然間想起了涼王的那句問話:
“要不你跟我回北涼吧?”
因為赤慕煙的不喜,張不良都沒去涼王府探望。
“還有什么想問的。”孁兒打斷了張不良的思緒,吹了吹面湯,淺嘗了一口。
“我思來想去,鬼應該姓武,雖然老裴說武孽早亡,可我覺得鬼就是他們!”
張不良說完也吃起面來,他用余光看到孁兒遲疑后還是點了點頭。
“麻煩。”得到這個答案,張不良嚼完面嘆了口氣,“按《開元遺事》上說,圣人當年可是剿滅武氏的主事,現在要是武孽尚在,豈不翻舊賬翻到自己頭上了?”
“這一翻舊賬,多少人又要被拉出來清算?麻煩啊。”
“其實你們跟鬼的目的一樣,是不是?”
張不良說得十分隨意,繼續吃著面,可這句話卻讓孁兒如臨波瀾,略帶顫音制止道:“就當你什么也沒說,以后也別提!”
“知道。”張不良心領神會。
“還有!”孁兒放下筷子,冷道:“往后我有任何危險你都別不惜命地救我,我在這也只是時間問題,你我互不相欠最好,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會念你的情,記住了,你是你,我是我。”
張不良還是微微一笑,這樣的畫面并不陌生,跟上次送簪子時一模一樣。
女人的話,應該要反著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