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shí)，三人便穿過了田地，抵達(dá)了一座依傍山坡的小村落。

這村子不算太繁華，但也比孟可之前所見的被匪盜屠殺一空的村子強(qiáng)。

“有些難辦啊，這一個(gè)村寨，怎么還筑了籬笆墻？”

陳右水站在籬笆墻外，仰頭看向一人半高的藩籬墻，臉上有些愁容。

孟可瞇了瞇眼，隨即輕輕搖頭，“這不正好說明村子里有大戶嗎？別擔(dān)心，咱們先進(jìn)去，然后再想法子。”

藩籬內(nèi)，一個(gè)端著面盆的漢子從茅屋中推門而出，正好瞥見藩籬外站著的孟可三人，臉上的愁容瞬間轉(zhuǎn)變?yōu)榫琛?

“誒誒誒，你們?nèi)齻€(gè)！從哪來的？額們村不歡迎外人，快走，快走！”

他放下面盆，一邊警惕地盯著三人，一邊悄然伸手摸向屋內(nèi)。

“莫要誤會(huì)！這位老鄉(xiāng)，莫要誤會(huì)！”

孟可趕忙用竹杖敲了敲泥地，

“咱們打北邊來的流民，想去陜南、川蜀討生活的！路過貴寶地，想借口水喝……”

說罷，他一把扯過陳右水，賣可憐似的指了指老陳皸裂的嘴唇:“老鄉(xiāng)，您瞧瞧我這位老哥，渴得嘴皮都要禿嚕了。”

那名漢子聽聞此言，這才稍微松了口氣，卻并未立刻放下防備:

“真是如此？”

“當(dāng)然！不信你看，咱全身上下就一根竹杖，三個(gè)人三根竹杖，怎么也不可能對你們一個(gè)村子心懷不軌啊！”

孟可話音剛落，那漢子便聽見一陣蹣跚的腳步聲自身后傳來。

“咳咳……鐵根啊，咳……你在跟……咳咳……誰說話？”

漢子回頭一望，只見自家老父扶著床沿，顫顫巍巍地下了床。

他連忙收起方才的敵意與警惕，換上一副笑模樣道:“爹，您下床干嘛？誒，您受不得寒，外面……”

“無……無礙。咳咳……”老張擺了擺手，“外面多好的日頭啊，搬條椅子，額曬曬太陽。”

“誒！”

張鐵根應(yīng)了一聲，回頭朝孟可等人露出一抹歉意地笑:“你們等等，額先給額爹端個(gè)椅子，再來給你們端水。”

“沒事沒事！”

孟可笑呵呵地?cái)[擺手，“百善孝為先，鐵根兄弟，先照顧老伯吧，咱們仨等得住！”

“嗯？你們咋知道額叫鐵根？！”

張鐵根眉頭一皺，撓了撓腦袋。

“噗呲——”

別說陳右水了，就連還沒從悲傷的回憶中緩過神來的郭長漢都險(xiǎn)些笑出聲。

‘額不僅知道你叫鐵根，額還知道你腦子不太好……’

看著孟可投來的嚴(yán)厲目光，陳右水的思想這才及時(shí)剎住了車。

“你個(gè)憨貨…咳咳…剛剛額不是喊了你的名嗎？快去給額…咳咳…端椅子，人家還在等著你呢！”

張老漢用木杖輕輕磕了一下兒子的屁股，示意孟可三人還在等著。

“哦哦！額就說嘛！額這就去！”張鐵根咧嘴一笑，轉(zhuǎn)身往屋內(nèi)奔去。

“你們…咳咳…是哪家的娃？鐵根咋沒給你們…咳咳…開門？”

老人家瞇著眼，仔細(xì)打量著孟可三人，破碎的咳嗽聲中帶著幾分狐疑的語調(diào)。

心不壞，有點(diǎn)傻，手里還有開門的的鑰匙，這鐵根估計(jì)就是所謂的‘守村人’。

孟可心里暗暗思量，嘴上將之前的說辭再度搬了出來。

“哦——咳咳，陜北的流民，來討碗水……咳咳咳……”

老人家點(diǎn)點(diǎn)頭，口中喃喃著重復(fù)了一遍，眼神里似乎升起一抹懷念。

但隨即便被一連串劇烈的咳嗽聲打斷，光是瞧那樣子，好似要將肺都磕出來。

“爹，爹，椅子來了，額再給你端碗熱水來……”

鐵根端著椅子匆匆忙忙地跑到父親跟前，滿臉關(guān)切。

“嗯——”

張老伯?dāng)r住鐵根，朝地下吐出一口帶血的痰，沖著眾人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讓大伙兒見笑了，咳咳咳……”

郭長漢見狀趕緊開口喊道：“老爺子您消停會(huì)兒，先喝口茶水潤潤嗓子。”

他母親就是風(fēng)寒咳死的，自小對這種病就有陰影。

張老伯?dāng)[擺手，喘息著搖頭：“不得用，不得用……”

那邊，張老伯和郭長漢還在對話。

這邊，陳右水注意到身旁的孟小郎竟失神地望著地上的那口痰。

怎么？莫非痰中有古怪？

“孟……孟弟！”

他悄然伸出胳膊肘推了推孟可，“怎么個(gè)事？”

孟可眨了眨酸澀的雙眼，回過神來后，目光落向陳右水。

“沒什么。”

他說著低下頭，掩飾般看了眼自己的腳尖。

“好吧……”

這是陳右水第一次見這位首領(lǐng)如此反常。

……

粉紅色的痰，挺漂亮，卻很致命。

這是血性泡沫痰，患者常見于左心衰竭、急性肺水腫。

孟可前一世的養(yǎng)父就是咳出這種痰后查出的左心衰竭，為了湊藥費(fèi)，他化身卷王……

在五百年后的藍(lán)星上，這種病都算得上是重癥，更別提現(xiàn)在了。

張老伯，命不久矣……

……

孟可的視線落在前方那兩個(gè)素味平生的人身上，長嘆一口氣。

這時(shí)，張鐵根已經(jīng)端著四個(gè)碗、提著一壺?zé)崴貋砹恕?

“誒，你們也就只能在額家才能喝得到熱水。”

鐵根放下碗，手忙腳亂地給大家倒水。

“為啥啊？”

郭長林問出了一個(gè)可以媲美鐵根的問題。

“村里其他人家都是喝涼水，但額爹咳嗽，大夫讓額爹多喝熱水。”

“光喝水，不得行。鐵根，你去把早上剩的死面餑餑拿來，給娃們分了。”

一口痰咳出來，張老伯此刻說話也順暢了許多。

“爹，那可是額們……”

“你是爹還是額是爹？額讓你去，你就去！”

哪怕垂垂老矣，卻依舊能看出張老伯的爽朗性子。

“不用如此，咱不餓！”

大災(zāi)之年，又不是只有陜北干旱，此地收成也少得可憐。

孟可又怎么好意思從一個(gè)憨貨、一個(gè)老病的口袋里偷食物呢？

話未說完，身側(cè)一左一右?guī)缀跬瑫r(shí)響起一聲怪響:“咕——”

“孟、孟弟，額們……”

陳右水撓了撓頭，眼神躲閃著，似乎不太敢和對方接觸：“額們……”

這會(huì)兒他都恨死自己的肚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