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省東殿，夜。

中庭飽滿，氣質(zhì)磅礴的緋袍男子在案前正襟危坐，手中墨筆被舞的虎虎生風(fēng)，好似一柄利劍，在宣紙上留下瀟灑墨跡。

陸元站在門外輕輕敲門，報明身份，緋袍男子才抬起頭來。

“進吧。”

推門而入后，陸元小心將房門關(guān)好，向樂游也剛放下了筆。

“找我何事？”向樂游問道。

陸元頓了頓，深呼吸了幾口氣，此時還有些緊張。

向樂游從五品上，秘書省內(nèi)第三把手，是他想到的最好幫手。若是真被向樂游抓了現(xiàn)行，就算是秘書監(jiān)來了都不敢為蔣松巖出頭。

再者向樂游為人正派，從政二十余載未有污點，就連逢年過節(jié)，也很少請假，依舊像如今這般恪守崗位，一直被一代代校書郎視為榜樣。

當(dāng)然，好話說的再多，陸元也不完全放心人家。這個世道披著羊皮的狼太多了，保不齊向樂游也是其中之一。

這是一場豪賭，只是對于陸元來說，‘可以相信向樂游’的勝算更高，這便夠了。

陸元拱手作揖：

“向大人，是這樣的...”

陸元沒有隱瞞，將自己所見所聞所想一一道來。

聽完后，向樂游一改往日表情溫和，神色開始變得凝重。

直到陸元全部說完，他默默站起身來，將陸元引到東殿更深處。

“你...確定沒有看錯嗎？”

“確定！”陸元頷首：“如今校書郎就只剩下我和他兩人，還能有誰？”

向樂游沉默半晌，捋胡子的手捏的格外緊。

但好半晌后，他卻突然說道：

“你既然來找我了，自然是有了什么想法吧？”

陸元呼吸開始加重...向樂游能坐上這個位置，眼光自然通透，他當(dāng)然有了一個不成熟的想法，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陸元湊近向樂游的耳邊，開始嘰嘰喳喳說著些什么。

向樂游眉心褶皺時而舒展，時而緊張，有時還瞟上陸元幾眼，眸中略帶震驚。

說完了自己的計劃，陸元向后退了一步，等待向樂游的反應(yīng)。

向樂游顯得更煩躁了。

不大的密室里，他一會兒負(fù)手，一會兒順須；一會兒左右踱步，一會兒站定沉思。

約莫得有一炷香的功夫，向樂游的眼神才一發(fā)狠，道：

“這一局，我陪你賭了！...那就照你說的做！屆時...倘若真的東窗事發(fā)，你便給我發(fā)出信號！”

“至于其他的事...你都不用管，我來負(fù)責(zé)便是。”

陸元雙眸一閃。

“是...向大人！”

......

......

次日，又到了校書郎換班的日子了。

校書郎雖然都在西殿工作，但西殿內(nèi)又分東西南北四個書閣。跟上班排班一樣，所有校書郎都會在這四個書閣內(nèi)來回輪班。

按照逆時針調(diào)整的順序，陸元從南書閣調(diào)到了東書閣，而蔣松巖從北書閣調(diào)到了西書閣。

一切都和往日別無二樣...除了陸元多了一項權(quán)力。

他只要喊一嗓子，整個秘書省內(nèi)的守衛(wèi)都會被他調(diào)動起來。

......

......

三日時間一晃而過。

十二月最后一天到了。

秘書省看不出什么年味兒，因為怕引起火災(zāi)，所以連個燈籠都沒有掛，清清冷冷的，陸元與蔣松巖也正常在各自的書閣中值班。

未時，蔣松巖像往常一樣，從木椅上站起身來，放松放松。

但今日，他的眼神卻并不是看天，而是看人。

瞧見一眾守衛(wèi)也正打著瞌睡，也或是沒人瞧向這邊，他默默走向身后那一排排幾米高的書架旁。

作為校書郎，好處是極多的，其中一點便是除了書閣深處的禁書閣區(qū)外，外面的這些書是可以隨意翻看的。

蔣松巖偷偷摸摸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將其打開，里面夾著一小面琉璃鏡。

這琉璃鏡呈現(xiàn)圓形，長短能有二寸有半，光滑明亮，品質(zhì)極高。

琉璃這東西，在二百年前還十分稀有。但自仙武時代開啟以后，大唐的生產(chǎn)力便高了不知多少有余，如今雖說也不至于爛大街，但獲取方式要簡單的多了。

但如今蔣松巖手中的這一塊琉璃鏡，卻和普通的有那么一點點區(qū)別。

它是凸的。

圓形的表面微微隆起，用手一摸便能知道。

蔣松巖又看了看四周，他費勁千辛萬苦，才終于走到了這最后一步，如今必須步步小心。

眼見還是沒人注意，他才小心將琉璃鏡拿起，放在事先已測算好的位置之上。

就在這一刻，陽光正好透過書閣天窗灑射進來，照在那片琉璃鏡上面！

奇妙的事情也恰好在此發(fā)生。光芒透過琉璃鏡，不僅沒有消散，反而向內(nèi)匯攏了一些。

這被匯攏一些的光芒，又向著另一個方向照射過去。穿過書與書架的保護層，又照到另一片藏匿于群書中的琉璃鏡上，如此反復(fù)。

蔣松巖裝作漫不經(jīng)心，又向內(nèi)走了走。在某個書架前再次停下，扒開某一層某一本書籍，瞧見了里面的東西。

書架深處，擺放著一根香燭。一塊其亮無比的光點不偏不倚照在了燭尖之上。

蔣松巖快速將書推了回去，掩蓋好香燭之跡。

成功了！蔣松巖心臟跳的飛快，他這一個月來，一直都在做這個局，如今終于完成了。

蔣松巖調(diào)整好情緒，負(fù)手緩緩走出西書閣，對著專門負(fù)責(zé)這里的守衛(wèi)說道：

“好了，你們查看查看吧，今日正旦，我也先走一步了。”

門口的守衛(wèi)立馬沒了瞌睡，檢查一事事關(guān)重要，若是西書閣真的出事，他們難辭其咎。

兩名守衛(wèi)進入書閣當(dāng)中，他們分工明確。

一位眼神好，專門看哪里有沒有什么油啊，未熄滅的火啊，或者是一切其他的易燃物品；另一位鼻子好，東聞一聞，西聞一聞，聞聞是否有什么東西正在燒著的氣味。

只是他們一頓探查下來，卻并沒發(fā)現(xiàn)任何不妥，一切和往常一樣。

蔣松巖不易察覺地笑了笑。

他費盡心思才成為校書郎，進入秘書省，布下此局，怎能會有破綻留給別人？

他們當(dāng)然看不出異樣，為了掩人耳目，他故意多用了幾個琉璃鏡聚光，便不會像只用一面鏡子聚光那樣顯眼。

如今這道特殊的光線混在陽光里，如何察覺得到？

而且，這些琉璃鏡與香燭，都被巧妙地藏在了書架之中，肉眼根本無從發(fā)現(xiàn)。

若是不知道具體位置，一本本翻，怕是都要好久才能找到，更不用說這些守衛(wèi)也無權(quán)翻閱圖書。

他們聞不到燃燒氣味，那更對了，因為現(xiàn)在根本沒有東西燒著！

按照他之前的試驗結(jié)果，從此時算起，香燭會在一刻鐘后才會被光點點燃。

而一刻鐘后，檢查早就結(jié)束了，西書閣大門將會緊緊鎖住，誰也不知道里面正在發(fā)生什么。

就算香燭真開始慢燃，外面也根本無從察覺--那根香燭是特質(zhì)的，其上端九成乃是秘制白蠟，燒起來無聲無息，無煙無味。

等四個時辰之后，香燭其上的九成燃盡了，便會接觸到最下面一層的特質(zhì)黑火藥。

不僅如此，他在當(dāng)校書郎的日子里，沒少在西書閣校書。每次寫字時用的墨，他都多加了一些易燃的油進去。

而沾了這些墨的書，如今就散落在不同書架之上。

待火藥一爆，周圍的書籍都會被瞬間點燃，再加上冬天天干物燥，紙也變脆了，怕是不出幾十息的功夫，整個西書閣就會變成一片火海！

從外部縱火根本無從可能，閑雜人等完全靠近不了秘書省，而內(nèi)部放火卻又不放心交給別人，只能自己來。

等真正火光四起的時候，任是誰都賴不到自己的頭上。

一來他早已離開西書閣幾個時辰了，二來他也沒帶火源進入書閣，來去之時都是受到檢查的。

怕是他們想都想不明白，一片微微凸起的琉璃鏡，竟可以充當(dāng)火石的作用，而且還是慢慢才能點火的火石。

用光點火，誰能想到？！

恰好這時，兩位守衛(wèi)收了工，果然沒有看出什么：

“好了，蔣校書郎，您可以走了。”

蔣松巖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向前邁出幾步，聽見身后大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蔣松巖刻意沉了沉心。

引燃書閣只是目的的其中一步而已...為了真正的目標(biāo)，他還有額外的一手計劃。

他必須得去趕緊準(zhǔn)備準(zhǔn)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