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一個小時三十五分鐘,姜桃終于將車開到了目的地,雖然這段路如果換個人開,只要四十分鐘即可。
她剛在大廈門口停下,溫照卿便對她伸出手。
姜桃猶豫片刻,從兜里摸出一塊糖放進他的掌心,是早上阿姨給她的,她自己還沒舍得吃。
溫照卿看著糖果,有些惱火,可對上她怯生生的、小心翼翼的討好眼神,又硬是把火壓了下去。
他撕開糖果包裝紙,把糖果塞進嘴里,再次伸手:“駕照。”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人家指明要駕照,她這回可應付不過去了。她認命地把駕駛證交到他手里,忐忑地等待著命運的無情審判。
姓名、年齡、駕齡再無遮掩,一切謊言不攻自破。
溫照卿看了后,將駕駛證還給了她,頗為不滿地抿了抿唇:“姜桃。”
“哎,我在。”她僵硬得仿佛人工智能。
“耍人開心嗎,Jack?”
姜桃單薄的肩膀縮成一小團,內疚地搖搖頭:“對不起,溫先生。”
“我有什么義務原諒你?”
姜桃瞥了溫照卿一眼,眼淚瞬間就流下來了,一點征兆都沒有。
溫照卿一愣,不禁捫心自問:我兇了嗎?我欺負女孩子了嗎?
姜桃委屈地用手背擦著眼淚,肩膀不住地斗動:“對不起,溫先生,是我騙了您,我不是Jack,我沒有十年駕齡,沒給大老板開過車,我長這么大,只開過駕校的手動擋桑坦納。是我偷聽了別人打電話,冒充了Jack來面試。
“我不是故意的,是真的走投無路了才走這一步險棋,沒想到先生您人這么好,還叫我一起吃早餐,還耐心教我按鈕功能,還愿意跟我搭話。我開得慢,您也不催,不發火。您這么好,我卻騙了您,都是我不好。
“先生,您不要報警抓我好不好?我沒想干什么壞事,我就想找一份好一點的工作。我聽說當您的司機工資很高,才動了歪心思的。我想好好給您開車的,我會對您和您的愛車負責的,我真是這么想的。”
姜桃越哭越委屈,越委屈眼淚流得越兇,兩只眼睛紅得像小兔子一樣,原本看起來病懨懨的人,因為情緒波動,臉色倒是紅潤了不少。
溫照卿不說話,只是環著手臂冷靜地坐在那里聽,目光幽怨地看著前方的街道。
待她平復了情緒,不再嘀嘀咕咕說些含混不清的話時,他才不疾不徐地開口:“你完全可以用你自己的身份來面試,不一定要冒用別人。”
“先生。”姜桃可憐巴巴地看著溫照卿,“我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一天駕齡都沒有,您會用我嗎?”
“你怎么知道不會?”
“我又不缺心眼……”
“你看我像缺嗎?”溫照卿斜眸看姜桃。
姜桃打了個哆嗦,小聲說道:“不像。”
“不像你還欺騙我?”他繼續看回前方,手指在臂彎里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在自己的羊絨大衣上。這是他掌握全局的表現,看起來卻像是氣定神閑。
這便是人與人的差距吧。姜桃膽戰心驚、度秒如年,完全無法預測等待她的會是怎樣的結果,她像一只待人宰割的羔羊,而他像持刀的獵人。
不,不僅僅是他,換成別人,換成任何一個這般高高在上的人,對于姜桃來說,都是持刀的獵人。她只能刻意討好,無限退讓,因為她深知現實才不是小說,那些鐵骨錚錚的犟骨頭草根丫頭,在大老板那里都沒什么好下場。
“我昨天就知道你不是Jack。”溫照卿突然說道。
姜桃咬了咬下唇,沒說話。
“如果我不戳穿你,你打算什么時候承認你在撒謊?等把我撞死了跪到墳前對我懺悔嗎?”
姜桃愧疚地搖頭:“對不起。”
“你最好是真的覺得有愧于無辜的人,不然你一個女孩子,謊話連篇,真的無藥可救了。你父母送供你讀書,可不是讓你去學撒謊的本事,要是讓他們知道了,會怎么想?”
姜桃仿佛是在接受班主任批評教育的小學生,她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想到他其實只是看起來比自己大幾歲,可他兒子都已經長成一米八幾的大個了,也是有資格以這樣的口吻批評自己的。只是,他批評的內容不對,于是,她斗膽更正:“我父母沒有送我去讀書,我讀的學校都是憑我自己本事考到免費的,再說,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撒謊。”
“是,你可以連他們一起欺騙。”
“不是,是他們死了。”
溫照卿長而翹的睫毛微微顫了顫,他沒再說話,沉默地打開車門,準備下車,衣袖卻突然一沉。
他低頭看去,是她白生生的小手抓住了自己袖口。他眉心浮現淡淡的不悅,看向她。
“溫先生,我會努力學習您愛車所有的知識,我會特別聽話,再也不惹您生氣,別趕我走行不行?”
溫照卿輕輕甩開她的手,冷漠地說道:“你是一個喜歡撒謊的人,但不代表我是一個出爾反爾的人。”
他長腿落地,揚長而去。姜桃看著他的背影,頓時覺得他的形象高大不少,真是偉岸又瀟灑。
姜桃飛快地擦干眼淚,下車呼吸兩口新鮮空氣,因為太冷了,也就只是呼吸兩口,又重新鉆回車里。
她手臂撐著車窗,嘴角漸漸勾起,眼淚啊,果然是女人的利器。當然,前提必須是漂亮的女人,當不了鏗鏘玫瑰,那就當一朵惹人憐愛的小雛菊也挺好。
溫照卿的公司不在這里,他只是來摯友廖海潮這里參加一個風投會議。他人才到會議室的門口,就看到廖海潮已經拿著兩杯咖啡從走廊另一邊大步流星地走過來,遞到他手上時還是微微發燙的。
廖海潮問道:“你這大衣不錯,新買的?”
“你的也不錯,從哪兒混來的?”
“這不是你給我的那件嘛。”廖海潮見他心不在焉,便隨便聊幾句家常,“我家阿姨給你介紹的那個司機怎么樣?”
心不在焉的溫照卿突然挑了下眉,斜眼看廖海潮:“不怎么樣,非常不怎么樣。”
“那還不趕快辭了,留著過年啊?”
“留著生崽。”
廖海潮笑笑:“還會下崽呢?敢情我家阿姨介紹給你的是一母雞,而不是一司機,”
溫照卿接過廖海潮秘書遞過來的文件,草草地翻了一遍,忽然一本正經地看向廖海潮。
廖海潮被看得有些發毛,也跟著正襟危坐,謹慎地問道:“怎么,材料有問題?”
溫照卿拿著萬寶路的鋼筆在材料上畫了個圈。廖海潮仔細地盯著圈里的內容看了半天,愣是沒看出個所以然,要不是因為溫照卿長得帥,他這臉苦得該是沒法入眼。
“能說人話嗎?別用你那腦電波給我表達,咱倆還沒到心有靈犀的地步。”
溫照卿點了點筆下的圈,字字清晰地說道:“母雞不是直接生崽的,是下蛋的。”
“哦,原來你給我畫了個蛋。”廖海潮不以為然地點點頭,慢條斯理地喝起咖啡。
溫照卿消失的時間有些長,姜桃只能在車里聽聽歌曲,看看街景,哪里都不敢去,想尿尿也要憋著。她沒有溫照卿的電話,溫照卿也沒有她的,萬一他回來了她卻不在,他一生氣把她趕走怎么辦?
也真是有趣,溫照卿知道她在撒謊還是留下了她,連電話都不留一個,就敢把這種豪車放在她手里,就不怕她鬼迷心竅把車給賣了?
姜桃仔細想了想,應該是他料到自己沒有偷車賣車的本事。
溫照卿從大廈出來時,已經是下午五點。這段時間里,姜桃沒喝一口水,沒去一趟廁所,餓得前胸貼后背,最后無聊地睡過去。
姜桃是被敲窗聲弄醒的,她那驚駭的表情,好像溫照卿是來搶車的。
為了兩個人的安全考慮,溫照卿還是選擇坐在前排,以防有突然情況時,方便指揮。
兩人一路無話,車輛駛入溫宅。
不等溫照卿下車,姜桃便急匆匆地飛奔進屋里:“阿姨!阿姨!快快!洗手間在哪里,我一天沒上廁所了!”
阿姨順手一指,姜桃一個箭步沖過去。
溫照卿進門后換下拖鞋,阿姨很不高興地看著他:“你干嗎不讓人家小姑娘上廁所呀?對腎不好的。”
溫照卿解開大衣的腰帶,不解地皺眉,他可不記得什么時候給她下過命令,不許她去洗手間,雖然他也沒說過允許她去。
她該不會怕自己批評她,哪里都不敢去,在車上待了一整天吧?
阿姨替溫照卿收好大衣,和他一起往樓上走:“真的,對腎不好。”
“好了,我知道了。”他耐著性子回應,“從心呢?”
“我怎么知道,我是他的保姆,又不是他的老母,他去哪里可不跟我報備,那跑得比竄天猴還快呢,嗖的一聲,就不見了。”
“嗖的一聲?”溫照卿突然停下來,“他又開跑車出去了?”
“那誰知道,反正是,嗖的一聲。”
“越來越野了。”
阿姨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還不是你慣的。”
姜桃洗完手出來,準備去把車停進車庫。她是打算停回原位的,但礙于自己的駕駛水平有限,愣是挪了半個小時也沒挪進去,實在沒辦法了,便硬著頭皮去請教溫照卿。
溫照卿已經換好了居家服,聽到這個不情之請后,頓時七竅生煙,怒氣沖沖地跟她一起來到車庫門口,上車倒車入庫,一氣呵成。他想到自己今天可以幫她倒車,但總不能每一天都幫她倒車,便又把車開了出來。
他下車,站在姜桃面前微微一偏頭,示意她上車:“去,放下車窗,我告訴你怎么倒。”
姜桃迅速坐進駕駛位,在他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的指揮當中,成功地把車倒了回去,還對著站在車外的溫照卿比了一個“耶”的勝利手勢。
鎖好車,她跟在溫照卿的身后踩著小碎步,小心翼翼地問道:“溫先生,您會開車啊?”
“很意外嗎?”
“意外,我以為您不會開車才需要司機的,我以為喜歡買豪車的人,都是因為喜歡享受乘坐的舒適感。”
“你以為,你以什么資格以為?”
姜桃被懟得夠嗆,話是不好聽,但確實有幾分道理,她以什么資格以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
溫照卿的晚餐很簡單,只有一道豆腐湯和一碗米飯,還是沒有肉。姜桃跟阿姨這一桌,有個小炒肉,還有一份和他一樣的豆腐湯。
他的晚餐還不如早餐豐富,這給姜桃造成了深深的疑惑。
她捧著水杯小聲問阿姨:“溫先生是不是不愛吃肉?”
阿姨點頭,也小聲回應:“也愛吃肉,早晚不吃肉,中午才吃肉,他胃不好,吃了肉晚上有時候會不舒服。”
“哦,這樣也挺好,養生。”
阿姨沒有告訴姜桃,是她不給溫照卿做,溫照卿才沒得吃的。溫照卿才不懂什么養生,只是被阿姨這個老媽子逼著被迫養生而已。
“阿姨,大老板是不是都這樣啊,肉也不稀罕,車也不稀罕,買了肉給用人吃,買了車給司機開。”
“很多大老板都是有司機的,有些車適合自己開,有些車只適合自己坐。”
姜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是很餓,但故意少吃一點,一邊捂著胃,一邊說:“餓過頭了,吃不下太多,又怕一會兒回家了會餓。”
阿姨指了指盤子里的剩菜,大方地說道:“剩的這些帶回去嘛,不然也浪費了。”
姜桃甜絲絲地笑道:“阿姨你真好。”
飯后,阿姨在廚房里打掃衛生,姜桃沒什么事,也跟著忙活了一陣。她不是假客氣,只是在拼盡全力去做一個討喜的人。
晚上八點多,她上了趟別墅的二樓,敲響溫照卿的書房門。
溫照卿大概以為是阿姨,不假思索地說:“進來。”
姜桃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拿著一束鮮花,對著兩個花瓶一籌莫展的英俊美男。這書房的燈光似有什么魔力,把他照得溫溫柔柔的,在這樣賞心悅目的男人的映襯下,這一室簡潔雅致的布置,也顯得稀疏平常起來。
溫照卿認真專注地看著手里的花束,沒有抬頭,淡淡地吩咐:“幫我把眼鏡拿來,在臥室床頭,我看不出這個黃色的花配哪個花瓶好看。”
姜桃皺了皺眉頭,溫柔地回答:“先生,阿姨只告訴我哪一間是書房,沒有告訴我哪一間是臥室。”
溫照卿驚訝地抬頭,仿佛看到了什么陰魂不散的鬼東西:“你怎么還不下班?”
“我就是來問問您,如果您晚上不出去了,我就要下班了。”
“嗯,你走吧,不過你最好考慮一下在這里住,這樣會方便一些。”
“我家里還有孩子呢……”
這話,溫照卿不知該當真話聽還是假話聽,但真假也與他無關,覺得不過是她不能二十四小時服務于他的理由罷了。
“你等等。”溫照卿叫住她,“這束黃色的花,插哪個花瓶里更好看?”
姜桃的眉心再次微不可察地擰起:這花明明是藍色的啊!
她猶豫了幾秒,覺得自己不該凡事都說謊,萬一他是在試探自己呢?
姜桃笑了笑,說道:“左邊的,藍色的花配左邊這個半透明的墨綠花瓶挺好看的。”
溫照卿很淡定地點了點頭:“原來是藍色的。”
“嗯,先生,您是分不清顏色才不開車的吧?”
他抬眸瞪了她一眼,說道:“沒禮貌,滾回家去。”
姜桃噘了噘嘴巴,她干的沒禮貌的事兒也不差這一件了。她昨天出現在這里,就已經很沒禮貌了,今天也是沒禮貌的一整天,還不是平安無事地活到現在。
這個溫照卿,好像絲毫不記仇,無論她上一秒把他惹得多生氣,只要一轉身,他的態度又變回那個冷淡又無所謂的樣子。
姜桃下了樓,和阿姨聊了一會兒天,知道原來阿姨也姓姜,兩人居然是本家。
姜桃去廚房把阿姨留給她的飯菜打包。電飯煲里還剩了不少米飯,阿姨本來是怕溫從心回來喊餓,留了一些,后來接到溫從心的電話,說今晚不回來了,那這飯也就不用留了,姜桃全都裝進了打包盒。
姜桃正準備從廚房出來時,溫照卿拿著手機打著電話下來了。
他想喝冰水,才到廚房來翻冰箱,看到姜桃手里打包的餐盒后,隨手按住話筒,問道:“沒吃飽?”
“啊?啊……我特別能吃,但是剛剛胃不舒服,吃得少了,阿姨怕我餓,說剩飯可以拿回家夜里吃。”
溫照卿沒有對這個借口產生懷疑,只是默默地為她的飯量豎起大拇指,看不出來這幾乎還沒有一個飯盒厚實的小身板,居然還能吃進去這么多東西。
姜桃帶著飯菜回了家,和往常一樣,四個小家伙已經睡了。她把帶回來的食物放進冰箱,聽到走廊里有凌亂的腳步聲,還有房東阿姨快人快語的指揮聲,于是打開家門看了看。
房東住在隔壁,不知道從哪兒淘了一個二手衣柜,正在往上搬。姜桃趕快穿上拖鞋下去幫忙,一不小心,被衣柜底部粗劣木頭刮了幾道小口子,她沒當回事,磕磕絆絆地把幫房東阿姨兩口子把衣柜弄進了屋。
“阿姨,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姜桃坐在房東家門口的椅子上,笑著撒嬌。
“又沒錢啦?”
姜桃笑嘻嘻地說:“這個月的房租和下個月的房租一起給你,還有您幫我看孩子的托管費,我都一起給,下個月月底,準給。”
房東阿姨撇撇嘴:“你個小丫頭片子,是不是又騙我?分期你都給不起,還能一下子給齊?”
“我換工作了,給別人開車,比之前工資高了很多,以后我就不欠房租了,等我有錢了,托管費給您再漲點。”
房東阿姨很痛快地答應了,還塞給姜桃一個西紅柿。
姜桃回到家躺下來,枕邊放著紅紅的西紅柿。她時常想著:這世上沒有什么絕對的不幸,你看,我還能拖房租,還有肉給弟妹吃,還能混到西紅柿。有句話怎么講來著,天無絕人之路。
老天總是在姜桃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給她一點溫暖和甜頭,讓她覺得日子還是有盼頭的。
姜桃愛極了現在,簡直就是元氣少女開啟了新生活。溫照卿是個好老板,人美事兒還少。
事兒少的主要原因是他近些天來略忙,每天都要開各種會。
溫照卿是個愛美的男人,姜桃在他那兒上了半個月的班,壓根沒見他穿過重復的衣服,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顯得他的日理萬機不是那么辛苦,仿佛只是去參加一場場時尚大秀,而不是坐在那里聽什么冗長復雜的報告。
他日理萬機,自然就沒工夫和姜桃較勁,偶爾開了一天會過于疲憊,他會在回家的路上小憩一會兒。姜桃很努力地學習怎么開那些豪車,各個說明指南都看個透徹,也讓他少了一些教訓自己的機會。
下午,還未到他往常下班的時間,姜桃便見他和一個與他身量差不多的男人一起神采飛揚地從公司大廈走出來,姜桃立馬下車,幫兩位老板開門。
“喲,這小姑娘,看著都沒方向盤結實,在哪兒弄的?”廖海潮看著姜桃,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單身是好,還能用女司機,那些結了婚的老總可是想都不敢想啊。我說怎么給你介紹的老司機你不稀罕,原來是自己備好人了。”
姜桃嘴上一直掛著溫婉的笑容,不敢隨意搭話。
溫照卿不屑地哼了一聲:“你也想要一個?”
“想啊,長得多順眼,你讓給我啊?”
“想得美。”
兩人路上沒再提起姜桃,一直在討論公事。姜桃聽個七七八八,與她而言都是無用的。回到溫宅后,溫照卿告訴她,今天可以提前下班。
姜桃不想提前下班,因為提前下班就意味著混不上晚飯,她“哦”了一聲,一會兒去看看這臺車,一會兒去看看那臺車,希望時間快點過去。
等溫照卿和廖海潮一起從書房下來時,姜桃正蹲在廚房里幫阿姨擇蔥葉。
廖海潮來這里跟回自己家一樣,進了廚房毫不見外地翻冰箱,打開一盒牛奶仰頭就喝,他還遞了一瓶冰水給溫照卿。
當溫照卿走過來接水時,低頭看到姜桃還在這里。
這相當于休息半天,她居然還不回家。溫照卿看了眼手表,思忖了幾秒,說道:“姜桃,你跟我來一趟書房,我把工資結給你。”
姜桃身體不由得一僵,她才來這里半個月,分明還不到發工資的時候。她想張口詢問的時候,溫照卿已經和廖海潮聊著天朝樓梯走去。
她打開水龍頭,仔仔細細地洗凈自己的小手,就算心有疑惑,也不得不去面對。
溫宅的樓梯上都鋪了地毯,踩上去軟綿綿的,安靜又舒適,比她睡覺的地鋪還要舒服不少,溫宅的燈也別具特色。聽阿姨說,屋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溫照卿從世界各地買回來的,大到油畫,小到糖果盤,都是他親自挑選,他對美有著獨到的、不容置喙的見解。
姜桃也覺得這里好看,每天來上班,在屋里轉一圈,就跟在皇宮轉一圈似的,簡直像給皇家當差,倘若溫照卿真不用她了,她可要號啕大哭一場。
廖海潮從書房出來,一邊打電話,一邊推開隔壁的房門走進去。
書房的門沒關,姜桃在門上叩了叩,便推門進去。溫照卿側身站在落地窗前,他今天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高領毛衣,身后厚重墨蘭色窗紗襯得他高貴無比,似乎有魔力的燈光又將他籠罩在一片柔色之下。
他在擺弄手機,聽到聲音后抬頭,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過來。”
就像他第一次見自己一樣,他大概是吩咐別人習慣了,說這些話的時候總是很自然,聽的人也并沒有因為不客氣而覺得不妥。
姜桃雙手交叉放在身前,乖巧地走過去,連呼吸都變得謹慎極了:“先生。”
“嗯,你微信多少,我直接轉給你,拿了錢就趕快走。”
完了,這是留不住了。
姜桃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在她蒼白的臉上格外顯眼,聲音里帶著若隱若現的哭腔,手指不知所措地來回攪著:“先生,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下回不敢了……不對,我保證沒有下次了。對不起,我真的知道錯了……”
溫照卿詫異地抬頭,一臉的不可思議。他拉開真皮辦公椅,帶著一絲慍怒入座,蹺起二郎腿,一只手搭在桌面,指尖有節奏地敲著桌面,像在耐心等她哭完,也像在觀察和思考。
這眼淚是真的,有豆粒那么大,啪嗒啪嗒往下掉,認錯的態度也十分誠懇,那么問題是,她又干什么他不知道的錯事了?
“你錯哪兒了?”溫照卿沉著聲,用審判的語氣問她。
姜桃沒想明白自己錯哪兒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她已經謹小慎微地去做每一件事,在她能思慮的范圍內,都不允許自己犯錯。可溫照卿覺得她錯了,那必然是她錯了,不然人家一個日理萬機的大老板,沒事兒會盯著她找碴嗎?
這都要把她開除了,必然是有大錯在前。
“我……惹你生氣了……”姜桃試探地說出這句話。
溫照卿果然更生氣,看來真蒙對了,女人的第六感真是一門玄學。
“是嗎?怎么惹的?”
姜桃繼續支支吾吾:“就……不乖。”
她像只犯錯的小貓,主動立起來勾起小爪,扒拉著主人的大腿,祈求原諒。表面上看起來是求饒,但本質上根本沒有懺悔的意思。
溫照卿的眉頭輕輕向上挑了一下:“不乖?這個范圍還挺大的,那你就仔細說說,你究竟是怎么不乖。”
姜桃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喘了兩口大氣,氣鼓鼓地說:“你想批評我就直接批評好了,我也不知道我哪里錯了。你說我哪里錯了,你說出來我才能改,你不說我怎么能改?改的機會都不給我,就直接把我開除,哪有你這么不講道理的?”
溫照卿都快被她氣笑了:“是你一進來就跟我哭,給我道歉,向我認錯,我只是問問你犯了什么錯誤,怎么就成了我不講道理呢?還有,我什么時候說要開除你了?剛把你教會就開除你?”
姜桃飛快抹了一把眼淚,喜出望外道:“不是要開除我啊?被您嚇個半死!不開除我您發什么工資啊,還讓我拿了工資就趕快滾?”
“今天回來得早,給你放半天假,你還在這兒磨蹭不愿回去,想到今天是月初,我以為你是想要領上個月的工資不好意思開口。”溫照卿不覺得自己這么考慮有什么問題,倒是她這個腦回路真令人費解。
姜桃不敢相信,又確認一遍:“可以1號拿工資?”
“可以。”
姜桃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眼淚還沒完全褪去,眼睛彎起,亮晶晶的。
“你是屬狗脾氣的,說哭就哭,說笑就笑?”溫照卿不禁皺眉。
“只要先生高興,先生說我屬什么我就屬什么。”
溫照卿沉吟片刻,對她勾了勾手指。
姜桃笑瞇瞇地靠進,只聽他說;“微信,轉錢給你。”
姜桃直起腰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說道:“我沒有微信。”
“你平時跟你朋友靠寫信溝通嗎?社交方式如此復古,不多見。”
寫信不用買郵票?郵票不用錢?她和朋友的溝通,主要靠朋友主動打電話,朋友要是不打電話,他們就靠心靈感應。
姜桃搖搖頭,理直氣壯地解釋:“因為我的手機屏幕有一半看不見,只能打電話,所以我不用微信。”說完,她拿出自己千瘡百孔的手機放到他面前。
手機確實是有些慘不忍睹,盡管外觀看似被保護得很好,但屏幕上五彩繽紛的彩條已經顯示出它曾經飽經風霜。
“工資發給你,買個新的。”
姜桃點頭:“可是,怎么收工資呢?我沒有微信,不然發現金?”
“我沒有現金。”
姜桃失落地點點頭,這就麻煩了,總不能讓老板出去給自己取現金。
溫照卿有些無奈地深吸口氣,拉開抽屜的最底層,拿出一個九成新的iphone放到桌面上:“拿去用,離職的時候交回。”
“我不離職。”姜桃飛快地拿起手機,跟撿了什么寶貝似的,眉開眼笑道,“我要一直給先生開車,開到……”她話說一半,忽然停下來。
溫照卿不屑地掃她一眼,接過她的話:“開到我死是嗎?那好,我死以后,靈車也是你開。”
“呸呸呸,胡說八道。”姜桃見溫照卿說了不吉利的話,氣得直跺腳,“開到你不需要我為止。廖先生不是說了嗎,那些結了婚的大老板是不用女司機的,等你有了太太,不就不能用我了嘛,這跟生死搭不上邊,您要長命百歲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呢!”
說得他好像已經七老八十了一樣。
“先生,你現在忙嗎?”姜桃躍躍欲試地往溫照卿身邊湊。
溫照卿撇撇嘴:“不忙,怎么,你要約我?”
“先生真會開玩笑,我可約不起你,請你去夜市吃飯您也不會去。我就是想著,您要是不忙,我就在這兒注冊個微信,然后咱們加上,我沒用過這個手機,怕弄不明白。”
溫照卿沒同意,也沒拒絕。姜桃干脆直接厚臉皮地搬了把椅子坐在他旁邊。她在這個家里待久了,對溫照卿的脾氣秉性有了一定了解,溫照卿不是個不近人情的人,姜阿姨還經常讓他幫忙擰個罐頭蓋子之類的。
手機被還原過,內容一片空白,下載需要蘋果專屬ID,她沒有,磨著溫照卿給她輸入他的。他用不耐煩的語氣以及不冷不熱的態度再一次給她當起老師,下載注冊登錄一氣呵成。
微信需要一個頭像,姜桃轉過身,拿溫照卿當背景板,自己則豎起大拇指,笑得就跟兒子考進名校了似的,一臉驕傲,后面的溫照卿,面無表情,冷冷冰冰。
“溫先生,我特別喜歡你。”姜桃忽然抬頭,沖著他那動人心魄的臉忽然說出這么一句。
溫照卿雖然不經常接觸女性,沒有圈著一群鶯鶯燕燕在身邊的習慣,但以他這般容貌和家境,身邊不乏許多主動示好的女孩子。他又不是十幾歲不諳世事的少年,看不出女孩眼中的傾慕之情,但他很絕,不喜歡便直說,從不吊著任何人。
如果是別人對他說這句話,這會兒無情的拒絕必然已經出口了,可現在,他說不出來。
因為姜桃看他的眼神與那些女孩子不同,她的眼里沒有傾慕之色,只有干凈又單純的崇拜,像一個小孩,你給她一顆糖,她便笑得像眼里有星星一般,仰著小腦袋說,我最喜歡你啦。
姜桃也像一只小貓,惹它不高興的時候,它會反手給你一爪子,給它個小魚干,它便溫溫柔柔地過來蹭他的手背。
他要真說了“我不喜歡你,不要浪費時間”的話,倒顯得有些自作多情。
溫照卿心頭一軟,勾了勾嘴角,問道:“喜歡我什么?”
“就是特別喜歡你,我覺得你可神氣了,會賺錢,又長得好看,衣品好,眼光好,還刀子嘴豆腐心,表面總是很討厭我的樣子,其實對我很有耐心。在認識你以前,我可不敢相信居然有大老板可以跟家里的阿姨相處得這么好,總之,我覺得你哪里都值得被喜歡。”
溫照卿低沉地笑了兩聲,問道:“你這一身示弱和討好的本領,都是在哪兒學的?”
姜桃抿嘴一樂,說道:“我原創的。”
難得兩人氣氛和諧,姜桃還想多問問他這手機的功能,卻被人殘忍地打斷了。
廖海潮揶揄的聲音從門口悠悠傳來:“可惜了,你這么喜歡溫先生,他卻只能給我當妹夫。”
姜桃尋聲望去的時候,溫照卿看到她沒有任何失落的神色,只是有幾分好奇而已。
姜桃有點害怕廖海潮,總覺得他說話的時候有幾分不正經,憋著壞的那種。她起身把椅子放回原位,只是嘴角掛著笑,不和他搭話。
姜桃離開后,廖海潮坐到溫照卿的辦公桌上,似笑非笑地說:“我妹妹可是快回來了,你忘了答應我跟她見一見來著?”
“我沒反悔。”溫照卿低頭打開微信,點開姜桃的微信頭像看了好一會兒才退出來,給她轉了薪水后關上手機屏幕。
“我看你和那個小姜桃眉來眼去的……”廖海潮的話沒說完,溫照卿的眼神就像一把刀似的扎了過來。
廖海潮隨手拿起桌面上的一張紙去遮溫照卿的眼睛:“我進來最起碼有十來分鐘了,你倆旁若無人地在這兒嘀嘀咕咕,腦門都快貼一起了,你自己沒發現嗎?”
溫照卿一把拍掉白紙,起身推了廖海潮一把,直接把他從桌子上掀了下去:“我現在還不是你妹夫,想跟誰眉來眼去就跟誰眉來眼去,你別像個怨婦似的說這些酸話。”
“我酸?我怎么酸了?”
“就是酸,跟小姑娘吃醋一樣。”
廖海潮氣得說不出話,怎么就像吃醋了?怎么把他說成小姑娘?他氣得不行,強行被溫照卿推出門后還不甘心:“我不至于吃一小司機的醋吧?你這話說的,好像我愛你愛得已經無法自拔了呢?”
溫從心突然從房里出來,聽到廖海潮的話,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咦,你們兩個……好大年紀了都不找女朋友,原來是有這種愛好。”
已經好幾天沒能見到溫從心的溫照卿終于把他逮住了:“來,你給我過來。”
溫從心撒著嬌站到溫照卿面前:“爸爸。”
“滾。”溫照卿冷聲拒絕,“我生不出你這么野的兒子,明天我就給你買機票,給你送回日本,上你媽那兒野去。”
“哎呀,爸爸!我還是不是你親兒子了!不就刮了一下你的法拉利嘛!你又不是刮不起!你這樣多傷感情啊!”
“這是刮車的事兒嗎?”溫照卿覺得姜阿姨說得對,是自己把溫從心慣得太過頭了。
廖海潮在一旁幫腔:“對,你二叔還缺這一輛兩輛法拉利嗎?就你們家這條件,想刮什么刮什么。你二叔那直升機不還閑置著嘛,刮去!這不是刮車的事兒,這是打臉的事,出去一問,誰家的孩子把車刮了?哦,溫照卿家的,車技不行。多丟人。”
溫照卿瞪了廖海潮一眼:“我反悔了。”言外之意,對當你妹夫這件事沒興趣了。
廖海潮立即拍著從心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這么想,那肯定是不對的,你二叔是擔心你的安全。那法拉利再貴也是有價的,但你可是你二叔的無價之寶。再說你爸死得早,你媽拿你當寶貝,你要真在國內出點什么事兒,你二叔怎么跟你媽交代?”
溫從心是個嘴甜的,虛心接受叔叔們的教育,待長輩們的話說完,又開始撒嬌:“我今天晚上想去……”
“好,我跟你一起去。”溫照卿搶在溫從心之前一口氣把話說完,“我剛剛結束了一個大項目,接下來的日子都會很清閑,我有大把時間陪你,你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二叔也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