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夏言呈上來的前十名考卷，朱厚熜只重點看了最后一道題，就質量而言，都是上上之選，把握住了出題者的心思，只不過可惜的是由于謄錄的緣故，朱厚熜不知道前十名是哪些人，在他記憶里，后來斗倒嚴嵩的徐階就是這一屆的考生，還在殿試中奪得了探花。

反倒是同一屆的狀元和榜眼在后來成就有限，與徐階相比大大不如。

除了徐階，本屆科舉的另外一個重要人物就是歐陽德，王守仁的學生，理學大家，曾官至禮部尚書，廣為流傳的“階齒與德，何如？”故事中的德就是指他。

換作以前，朱厚熜一定會找夏言要會試的入選名單，確保徐階和歐陽德入選，畢竟他變動了考題，歷史已經改變。

但現在嘛？他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如果徐階和歐陽德連會試前四百名都擠不進，只能說明他們的能力還不夠火候，即便強行入選，對朱厚熜的助益也不大，索性任其自然發展。

時間很快到了殿試這一天，通過會試成為貢士的考生們天還沒亮便等在午門外。

待時辰一到，午門打開，便有禮官走了出來，將貢士們引到奉天殿，這里既是舉行朝會的地點，也是舉行殿試的地點。

此時的奉天殿里早已整整齊齊地擺著一張張小桌子，上面筆墨紙硯俱備。

禮官們則是按照提前排好的順序，指引貢士入座，奪得會試第一名的徐階自然是坐在階陛之下的首位，他只要一抬頭便能看到璀璨輝煌的御座。

趁著皇上還沒到，徐階不留痕跡地打量了一眼階陛之上的陳設，除了御座也就是龍椅外，還有香爐，錦屏之類的裝飾物。

此時殿內的貢士已經入座完畢，身著朝服的夏言順著中間的過道走了進來，他環顧四周，見有些貢士坐得東倒西歪，不成體統，遂大聲訓斥道，“都把腰桿給我坐直了，若再敢無禮，一律驅逐出去！”

聽到夏言的訓斥，貢士們紛紛挺直腰背目視正前方，不敢掉以輕心，免得丟了功名，畢竟十年寒窗都熬過來了，可不能在眼下這個緊要關頭干蠢事。

同考官嚴嵩快步走了進來，在夏言耳邊焦急道，“殿試的考題還沒送過來，我剛才問了捧題官，他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夏言安撫道，“不用慌，照例行事便可！”

他跟朱厚熜干久了，對朱厚熜的脾氣也略知一二，這種情況多半是朱厚熜又有什么鬼點子，提前不說而已。

下一刻，隆重的鼓樂聲傳來，還伴有一道道洪亮的鳴鞭聲，由遠及近，最后在殿門外停下。

一名身著明黃龍紋袞袍的少年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姿走了進來，貢士們紛紛下了座位跪地行禮。

徐階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只見這位尊貴的少年面容雅致，眸光燦若星火，神情中帶著一股難以匹敵的自信。

這位就是剛登基不到兩年的少年天子？

待朱厚熜坐定，在禮官們的指引下，貢士們紛紛起身朝御座的正前方行叩拜禮。

“平身！”朱厚熜抬手道。

“謝皇上！”貢士們異口同聲道，然后才敢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朱厚熜大致看了一眼，見有的貢士正值青春，有的貢士卻已經鬢發花白，此情此景當真是讓人唏噓不已。

“國家開科取士，乃為不分寒庶，簡拔人才……”朱厚熜說起了開場話，大抵意思是國家開科取士，為得就是不拘一格選拔人才，你們要拿出真才實學，讓朕注意你們，你們才有可能成為真正的棟梁之材。

朱厚熜話音一轉，說起了正事，“自秦漢以來，朝代交替，興亡不定，歷朝皆有智謀之士，得明主托付國事，變法強國，企圖一掃沉疴，再造寰宇，然天不遂人愿，雖有所得，卻無力回天，何以至此？”

朱厚熜繼續道，“請諸生以此為題，策論一篇，盡其所能，暢所欲言，朕將親覽！”

階陛下的徐階微微一訝，就這？

倒不是他覺得題目簡單，而是本次殿試與以往都不同，不是由捧題官將考題分發給各位貢士，卻是由皇上親自口述！

幸好他仔細聽了，否則真就倒霉了，倒霉了還沒處說去，畢竟連皇上說話你都敢走神，你還有什么不敢的？

站在大殿中的嚴嵩額頭上冒出細密的虛汗，他忍不住用袖子擦了一下，心里想的卻是皇上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一旁的夏言神情不變，顯然是早有心里準備，嚴嵩對此深表佩服。

徐階深深吐出一口濁氣，一邊研磨一邊構思文章，憑心而論，這個考題并不難，以前他就寫過類似的文章，總結朝代興替的啟示，但本次殿試題目稍有不同的是側重于變法的方向，這對貢士們的要求就高了。

貢士們不能只看朝代興替的表面現象，還要從變法政策的角度去深入分析，挖掘內因，看到別人看不到的，這才是難點。

貢士們開始埋頭思索起來，朱厚熜朝呂芳做了一個手勢，呂芳湊過來，指了指徐階的位置小聲道，“他就是徐階，會試的第一名！”

朱厚熜微微點頭，打量一下這個歷史上忍辱負重，最終斗倒嚴嵩的年輕人，只見其人面白無須，中等身材，十分年輕，絕然不超過二十歲。

朱厚熜又小聲問道，“歐陽德呢？”

呂芳指向一個稍微遠一點的位置，那里坐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人，額頭微隆，雙目深凹，神情凝肅一絲不茍。

朱厚熜把兩人的相貌特征都記了下來，畢竟以后還要打交道。

殿試將持續一整天，期間禮官們會給貢士們準備糕點、茶水之類的充饑之物，但一些出身富貴之家的貢士會提前準備參劑這類的好東西，只需一小口，一天之內便能不飲不食，免去中途上茅房。

按往常的例子，朱厚熜只要多坐一會兒，就可以離開了，監考的事委托給夏言就可以。

但今天還不待朱厚熜起身，一名小太監便慌張地跑了進來，顯然是有要事稟奏。

呂芳見此當即走下階陛，狠狠瞪了他幾眼，也不看看現在是什么場合，便是有要事也要拖一拖啊！

小太監卻是沒管這么多，徑直在呂芳耳邊說了幾句，呂芳當即顏色大變，快步走到朱厚熜身旁，急忙道，“皇上，大同兵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