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御案后的朱厚熜霍然起身，死死盯住陸柄，“此事當真？”不怪他如此失態，此事實在是匪夷所思，主要還是由于朱厚照死得太突然了，一個壯得還能上馬和韃靼人搏殺的人，僅僅因為一次意外落水就掛了，免不得后世議論紛紛。
但關鍵是楊廷和為啥要弒殺朱厚照呢？總得有個理由吧！
陸柄道，“此事確切無疑！”
話說到這里，陸柄便將他所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說了出來，朱厚熜這才知道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話說當日張璁把張妙惠未能封后的責任都推到了楊廷和身上后，壽寧侯張鶴齡和建昌侯張延齡回家去越想越生氣，女兒未能如愿封后本就夠倒霉了，結果之前付出了的五十萬兩銀子還竹籃打水一場空了，簡直就是倒霉他媽給倒霉開門——倒霉到家了！
壽寧侯張鶴齡和建昌侯張延齡想著這件事不能就這么算了，雖然姐姐張太后私下里一直勸他們兄弟二人不要和楊廷和對著干，但兩兄弟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奈何當下的形勢比人強，壽寧侯張鶴齡和建昌侯張延齡實在斗不過手握大權的楊廷和，于是兩人便想著在私下里搜集一些楊廷和的罪證，不說斗倒楊廷和，就是能惡心他一下也好。
可問題是楊廷和的偶像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諸葛亮，不是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的曹操，他身為內閣首輔執掌大權，但他的兒子楊慎狀元出身，到現在都還是翰林院六品修撰，全家老小擠在一棟老破小的宅子里，怎么可能隨隨便便就被抓住把柄！
壽寧侯張鶴齡和建昌侯張延齡一頓忙活，果然什么收獲也沒有。
不過，就在他們快要放棄時，意外發生了！
京城里有一名叫作鄧利的百戶，之前手頭緊的時候向壽寧侯張鶴齡借了五百兩銀子，結果一來二去利滾利，竟然滾成了五千兩銀子，到期后鄧利怎么也還不上這么多銀子。
張鶴齡可不會管鄧利能不能還上，要是每個來借錢的人最后都推說還不上，那他還怎么掙錢？
于是張鶴齡便命令府上惡仆將鄧利抓回府，一通毒打，直言要是鄧利再不還錢，就將他就地打殺，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了。
鄧利看著一旁張鶴齡養得狗，吃人肉吃得皮毛發亮，心中頓時膽寒，這時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張鶴齡四處花費重金收集內閣首輔楊廷和罪證的事，頓時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
于是這廝在性命攸關之際，言說有楊廷和犯下的罪證要稟告，隨即信口開河，虛構一個臣下弒君的故事，硬生生將朱厚照的死歸結到了楊廷和身上。
他說楊廷和對大行皇帝的貪玩放縱極其不滿，想要另立新君，于是便派家仆去聯絡江彬，準備暗害大行皇帝，彼時的江彬正因為收受寧王的賄賂，替寧王遮掩叛亂的痕跡，而被朱厚照懷疑。
二人一拍即合，當即約定了此事，于是就有了朱厚照意外落水，久病不治的結果。
鄧利雖然是胡說八道，但張鶴齡卻深信不疑，因為鄧利正好在江彬手下干過，而江彬則是在正德皇帝死后，被楊廷和派人捕殺，這不是滅口是什么！
于是張鶴齡按照鄧利的說法，命人將楊府上負責聯絡的家仆抓入北鎮撫司，但拷虐至死也沒問出什么結果。
關鍵就在此處，北鎮撫司的酷刑別說是人，就是陰曹地府的判官上來看見也自嘆不如，一通大刑下來，還有什么是不能承認的！
可問題是楊府上的家仆愣是咬緊牙關，沒說一句話，這在張鶴齡看來反而說明了問題！
張鶴齡由此更加堅定了他的想法，他的外甥果然是被楊廷和所害！
朱厚熜聽到此處，笑著搖了搖頭，看來還真不能小瞧張鶴齡和張延齡這兩個草包，愣是把這件事渲染得有幾分模樣。
古代社會里這種胡亂攀咬他人的情況，其實屢見不鮮，一些犯下大罪的人在即將被處決時，為了能多活一段時間，往往會編造出匪夷所思的大案，案子越大越復雜，審訊的時間就越多，他們也就能更多活一段時間。
再加上帝王對臣下的猜忌心非常重，因此往往會量成牽連甚廣的大案，有時候皇帝根本就不管這件事是否為真，他們只想借此機會株連重臣，掃清皇子登基的障礙。
不過假的就是假的，能騙過張鶴齡和張延齡，但騙不過三法司那幫刑名，只要三法司那幫人提取鄧利，深入詢問下去，遲早會找到破綻！
最主要的還是楊廷和的作案動機太牽強了，朱厚照對楊廷和可不薄，畢竟楊廷和本身就是朱厚照一手一把提拔上來的，楊廷和的幾次進諫朱厚照也采納了，只是朱厚照實在是太貪玩了，沒過多久就當成了耳邊風。
朱厚熜的食指在御案上輕輕叩動，他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要插一腳進去，把這灘渾水徹底給攪亂了！
“鄧利還在北鎮撫司嗎？”朱厚熜問道。
陸柄回道，“還在，由張鶴齡派專人嚴加保護！”
“你之前有去見過他嗎？”朱厚熜又問道。
“沒有，是北鎮撫司的一名下屬告訴我的！”
朱厚熜想了想，明天張鶴齡拿著鄧利簽字畫押的證書去面見張太后，張太后看后必然會命三法司介入調查，而三法司首先要做的是去北鎮撫司提取鄧利詢問。
試想在這個節骨眼上，鄧利突然死了，會是什么情況？
張太后和張鶴齡會不會懷疑是楊廷和殺人滅口？
對楊廷和而言，則是相當于黃泥巴落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朱厚熜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張太后、楊廷和、張鶴齡等人的表情了。
朱厚熜將陸柄叫上前問道，“你有沒有辦法將讓鄧利死得不知不覺？”
陸柄知道朱厚熜這是有了主意，他沒有多問，而是道，“卑職這里有一種蛇毒，無色無味，服用后不會立即死去，而是會漸漸昏迷，最后死于夢中！”
朱厚熜問道，“死后會被發現是有人下毒嗎？”
陸柄遲疑了一下道，“卑職這種蛇毒很少有人知道，但錦衣衛中能人異士甚多，卑職不敢保證！”
朱厚熜要的就是他不能保證，只有當鄧利是死于外人之手的消息傳遞出去，這件事才能發酵起來，“你立即去辦，不要讓鄧利見到明天的太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