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名為余三，民戶出身，是第三個孩子，就叫做三兒。因前兩個哥哥早夭所以是家中老大，除他之外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十七歲的時候余三結了婚，娶的是鄰居家的姐兒，叫春花。春花十六歲，和他一起長大。

十八歲，春花懷孕了，生了個男娃，起名叫滿。

二十歲，春花又懷孕了，生了個女娃，起名叫翠柳。

余三二十五歲那年，因為天子要對匈奴用兵，各地征派徭役，服役一次可免全家三年賦稅。余三報了名。報名的時候起了大名叫余三。

報名處的長官說，秋收后有集訓，要自帶干糧到縣里訓練。余三因為訓練的時候表現良好，又因為年紀是隊里第二大的，升了官，做了伍長。

春耕之后，征夫們集合了，背著糧草前往上郡。

上郡在哪，余三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從他家里出發，向上面走了一季糧食從種下到成熟這么久的路。

他不敢想家，不敢想爹媽，不敢想春花和他的兩個孩子，不敢想弟弟妹妹，不敢想家里的收成。他怕他一想走的就慢了。

走的慢要被督官鞭打。走的慢會掉隊，掉了隊就找不回來了。他伍里有個人就出了次恭，就沒了。

余三又升官了，什長走路摔了腿，走不了了。

雖然余三升了官，但他并不開心。什長是個好人，大家都敬服他，之前伍里丟了人也沒有怪罪余三，督軍問責的時候還主動擔下責任。丟了的人的糧草大半是什長在背。這也是什長摔了腿的原因。

什長摔了腿只能跟在隊伍后面，跟不上就沒了。

余三心里很難受，他不知道什長現在怎么樣了。他不能回頭去找他，回頭就是逃兵。逃兵要被殺死，家人也會被賜罪。

隊里氣氛很壓抑，什里少了兩個人，每個人都要多背幾分糧草，連最愛說話的黑娃都不說話了。

余三把黑娃的糧草勻了一點到自己身上，他想讓黑娃說說話。

余三已經算不出時間了，很久以前就是秋天了，然后一直是秋天。

隊里的情況終于好點了，什里補充了兩個人，大家可以輕松些了。聽那兩個人說他們什里只剩六個人了，累走不動了，督軍讓他們把糧草背到后面的糧車上，然后就把他們分到這邊了。

聽到這個消息大家很高興，后面有糧車，什長可能就不會死了。之后的路上大家走的都很輕快。

晚上越來越冷了，現在大家晚上睡覺都要擠在一起。

又過了十多個日月，督軍說再過兩天就到上郡了。到了上郡大家可以休息幾天。大家聽了一陣歡呼，連走的路都更遠了。

過了兩天，征夫們果真就到了上郡。

那是余三第一次見到大城，多么恢宏，多么壯觀。一座巨城坐落在平原上，像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就那么突兀的橫亙在眼前，占據了全部的視野。一時間整個隊伍都安靜了下來。

城里出來了一隊騎著馬的士兵，威風凜凜。

之后他們被告知，他們不能進城，只能在城外扎營。

隨后有一批穿著甲衣的人從城里出來，把糧草給運走了。

他們扎營的地方叫南大營，在他們之前已經有了許多和他們一樣的征夫駐扎在那里了。

余三聽屯長說他們來得太晚了，要是最先一批到的征夫就能住進城里。余三心里一陣羨慕，那么大的一座城住在里面一定很舒服。

駐扎下來后，他們可以休息三天，三天后就要進行操練。督軍告誡他們不要亂跑，跑丟了沒人去找。這讓這些心思浮動的征夫們沉寂下來，老老實實的在軍營里呆了三天。

余三覺得現在的生活很不錯，每天能吃飽，兩日一訓，五日一演。除了有點想家之外，這樣的生活讓他很滿足。

屯長說可以在督軍那里寫信寄回家里，大家都很激動。大家都寫了信回家，余三也寫了信，報了平安，問問家里怎么樣，讓家里送冬衣過來。

南大營里陸陸續續又來了很多征夫，聽屯長說這才只是一個營，總共有三個營在城外。光是城里穿著甲的士兵就有好幾萬人。

余三不知道萬是多少，他只知道那是個了不得的數字。

在下雪之前，家里的冬衣終于到了，同時家書也到了。家里一切都好，弟弟家里還生了個男娃，因為今年不用交賦稅，留下來的糧食夠吃到明年過冬。

余三收到家書十分高興。整個軍營里都彌漫著喜悅的氣氛。

天氣越來越冷了，現在已經不再訓練了。下了幾場很大的雪，大家都躲在帳篷里不出去。有時候能聽到城里傳來的喊殺聲，即使離得那么遠，聲音已經弱了很多，也還是會被其震懾心神。

開春后天氣回暖，大軍就要開拔了。

屯長說這次打仗要過北邊的城墻，到草原上去殺那些匈奴人。屯長說的時候一臉興奮。

余三羨慕的看了眼掛在屯長腰后的劍，整個屯里只有屯長一個人有劍，這是屯長在上一次的服役中獲得的。據屯長說這一柄劍能抵得上五年的賦稅。

地上的積雪還未化盡，征夫們就要出發了。余三又背起了糧草。

天氣寒冷，白天的時間很短，每天只能走一點路程就要扎營。

風把臉都給吹得裂開，余三只能在臉上裹上一層厚布。

一直走了月余，余三才終于見到了屯長說的城墻。

這是比那座巨城還要宏偉的建筑，一條蜿蜒的巨大的，仿佛一條巨龍般的城墻，好似要將天與地分割開來。

“這是城墻嗎？”余三喃喃囈語。

接下來征夫們要在城墻下駐扎幾天，等待大軍到來。

先到的是騎兵。

“轟隆隆”的一陣，由遠及近，比雷聲還要響亮。烏泱泱的一片，像天上的黑云，排山倒海般的壓過來。

余三感覺自己不能呼吸了。

軍營里很多人都摔倒了，之后余三還聽說有人被嚇死了。

騎兵沒有在城墻下駐扎，他們從城墻出去了。

屯長說那是先鋒，是最先打仗的。

后面又有騎兵到來，這一次來的人更多，過來的時候那片黑云比上次的更大更黑。

這一次征夫們要跟著一起走。

過了城墻，是一片荒原，地黑黑的，光禿禿的。

聽說住在的人都不種糧食，余三很吃驚，不種糧食要怎么活呢。

那一大片黑云中分出了一小片，在他們周圍。

余三看到那大片黑云越來越小，最后消失不見。

等到余三再次看見這些騎兵的時候，手上就被分配了一頭羊。征夫營里人人都被分了羊，還有人被分配了馬。那是騎兵們的繳獲。

余三很羨慕，因為屯長說，只要是騎兵，就能把羊帶回家。

地上慢慢變綠了，余三手里的羊也越來越多，現在他手上已經有三只羊了。幸好地上長了草，不然這些羊就要被餓死了。

有人夜里帶著羊偷跑，被抓住后，在大家面前被砍了頭。

之后有人從后面過來把羊從他們手上拿走了，他們要把羊運會城墻里面。

征夫營里有人被打死了，因為他不想把羊交出去。

時間過去，草已經長到了小腿那么高，余三又送出去了三只羊。

騎兵們漸漸又多了起來。戰爭要結束了。

匈奴人的王要在他們的王庭外獻降。

余三十分高興。他心里想著，要是走的快一點還能在秋天回家收糧食。

全軍都沉浸在戰爭即將勝利的熱烈氣氛中，走的散漫些督軍也不再呵斥了。

征夫營被分配在中軍大營的右后方。

余三在營地已經駐扎兩天了。今天晚飯時分了一碗羊湯，因為他是什長還被分了一塊羊肉。

這羊肉他沒舍得吃，被他用布包起來揣在了懷里。

沒想到服役還能吃上羊湯，營里一陣歡天喜地。聽那個分伙的伙頭說，匈奴王把他的小女兒送給了將軍，將軍高興之下決定犒賞全軍。

“那些將軍啊，羊肉都能吃到撐?！?

伙頭羨慕的說道。

圍了一圈的征夫們聽了伙頭的話，兩眼放光，口水都要滴出來。

余三咽了口唾液，心想，什么時候我要是能吃羊肉遲到撐，那就算死也值了。

夜晚余三懷著激蕩的心情，好不容易才睡著。

卻陡然在睡夢中聽到一聲凄厲的叫喊。

“敵襲！”

余三猛然驚醒，然后就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喊殺聲。

余三驚出了一聲冷汗，心里一陣慌亂，立馬叫醒了帳篷里的其他人。

所幸，因為天氣寒冷，大家都不曾解衣。但這衣服對于刀劍，卻是沒有半點抵抗作用。

喊殺聲就在近前，這生死存亡的關頭，眾人都慌了手腳。

“找屯長?！?

余三突然想到。

“快，快，我們去找屯長。”

余三帶著什里的人奔出帳篷，去找屯長。

恰好此時，余三帶著人剛一出帳篷，就看見屯長手持長劍，站在帳篷外。

“屯長！”

“集合！”

屯長猛地高舉長劍，一聲大吼，一時間蓋過了喊殺聲。

余三看見屯長，眼冒驚喜，他看見屯長舉劍大吼，腳下速度又快了一分。然而就在此時，一點寒芒掠過，屯長突然倒地。

“屯長！”

屯里其他人這時也都出了帳篷，卻看見屯長突然倒地，驚呼出聲。

余三奔到屯長身前，只見一支箭矢正插在屯長的腦袋上。

“屯長！”

余三不敢相信屯長就這么死了一時間竟愣在原地。

“三哥，快躲開?！?

余三聽到一聲叫喊，讓他從愣神中驚醒。待他看向前方。一支箭矢，向他飛來。

余三瞳孔收縮，他想要躲開，可身體卻不停使喚，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箭矢飛來。

余三突然眼前一黑，然而身體卻沒有痛覺。

一個東西倒在了余三身上。

“黑娃!”

余三下意識的扶住，回過神來一看竟是黑娃。

黑娃仰面倒在余三懷里，吃力的想要抬頭看他一眼。

“三······”

黑娃話沒說完，頭一垂，死了。

余三張大嘴巴，而后渾身一激靈，一把將黑娃的尸體丟開，連滾帶爬地逃了。

其他人看到這一幕就像是澆了油的火星一樣四散逃開。

余三跑了十余步才緩過勁來，他回頭一看，屯長和黑娃的尸體躺在地上。地上的劍把火光反射到了余三的臉上。

余三看到了那把劍，那把屯長寶貝得不得了的劍，整個屯里僅有的那把劍。

余三爆發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向著那把劍沖去。十余步，只在剎那。沖刺，彎腰，抄劍在手，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