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銀河迷霧
- 宇宙鐘擺III:終極誘惑
- 銀河行星
- 25338字
- 2022-12-13 09:33:17
兩大意識文明的爭奪導(dǎo)致“宇宙鐘擺”崩潰,趕往銀心尋找更大的“宇宙鐘擺”成為新的希望。“輕空間”的阻滯讓到達銀心的時間無限延長,6億意識生命能否在“寞滅”大限來臨之前趕到銀心尚難預(yù)料。危機重重,前路漫漫,意識生命的命運已經(jīng)不由自己主宰……
1
我們沒能走遠。
在經(jīng)過幾次“躍遷”折騰之后,我們?nèi)匀幌裨谌祟悤r期的原地踏步那樣,沒能前進半步!
“糟糕,我們掉進輕空間里了。”元腦毫無溫度的話音在量子蜂巢中回蕩。
其實,在第一次“躍遷”失敗以后,我就明白了我們當(dāng)下的處境。我們幾乎不再有跳轉(zhuǎn)新生的機會,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冰冷的時空荒漠中耗散能量,慢慢死去,也就是“寞滅”——一種真正的、永恒意義上的死亡!
我們真的會在無助無望中徹底玩兒完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因為我從元腦說出“糟糕”這個詞開始,就知道我們不再有在短時間內(nèi)逃離這個“輕空間”的可能。
“輕空間”是純物質(zhì)世界的天下,幾乎沒有一顆暗物質(zhì)粒子存在,而我們最拿手的“非定域性挪移”,也就是“量子躍遷”必須借助暗物質(zhì)才能實現(xiàn),就跟人類的高鐵必須依托鐵軌才能實現(xiàn)高速奔跑一樣。我們失去了“鐵軌”,也就失去了“躍遷”的依托,我們最大的逃亡速度再也突不破光速這個“天花板”。
在元腦說出“糟糕”之后,量子蜂巢中的6億意識體都靜待TA的下文,都指望著萬能的元腦能盡快使出一個絕妙的招數(shù),給幾乎絕望的我們帶來一個意外的驚喜。茫然的等待把這段時間拉得好長,好像時間的轉(zhuǎn)輪都一下子被什么東西卡住了。
罕見的寂靜彌漫了整個蜂巢,仿佛在轉(zhuǎn)瞬之間,偌大的蜂巢就被某種神力變成了一座了無生氣的墳?zāi)埂6谶@片不祥的死寂掩蓋之下,一種異樣的氛圍正在醞釀著。
我雖然心懷忐忑,但還是想要“死個明白”。是的,如果在不明不白中寞滅,我肯定會“死不瞑目”的。
我粗略觀察了一下量子蜂巢周圍的環(huán)境,發(fā)現(xiàn)完全可以用一句人類的語言來形容——前不挨村,后不著店!媽呀,我們究竟被拋到了哪里?這里離銀心還有多遠?我們在那個“大限”到來之前真的沒有到達銀心的機會了嗎?我趕緊向四面八方發(fā)射意識波,去遙測量子蜂巢此刻所在的三維坐標。可等我做完這件事才明白,我真是急糊涂了,在“輕空間”中,我的意識波也得遵循物質(zhì)世界的物理定律,它永遠超不過光速啊。這就意味著,如果要想收到意識波的回波,必須等它走到這個“輕空間立體海洋”邊緣再返回來才行,也就是說,如果我們離這個“輕空間”邊緣以光年計,我就需要2倍于這段距離所需的時間才能得到結(jié)果。等到那時,黃花菜都涼得結(jié)了冰了。
我在否定這個方法的同時,另一個簡易的辦法又冒了出來——恒星直徑參照法。我很快從周邊找出最近的數(shù)十個常規(guī)恒星,一一遙測它們的“目視直徑”,然后計算出“目視直徑”與它們實際直徑(常規(guī)恒星的數(shù)據(jù)都有記載)之間的比率,再根據(jù)這個比率推算出各自的距離。得到的結(jié)果雖然不太精確,但它卻告訴了我一個相當(dāng)不妙的事實:那個“宇宙鐘擺”在崩潰前的狠命一擲果然有失準度,竟然把我們一擲500光年之遠,卻沒能瞄準一顆有載體的行星!我們就這樣被置于一個異常尷尬的境地——離人馬臂3900光年,離獵戶臂邊緣7光年,周圍3~9秒差距的三維空間內(nèi)均無暗物質(zhì)粒子存在。結(jié)果不言而喻,我們陷入的是一個大尺度的“輕空間立體海洋”,比我和帕格納在干掉天堂星后逃跑時遇到的那個要大得多。我粗略估算了一下,離我們最近的暗物質(zhì)“堤岸”至少也在7光年,也就是說,我們要想逃離這片“輕空間海”至少也得花上7個地球年,而這個時間長度幾乎相當(dāng)于九個“鐘擺時”。這樣一來,留給我們到達銀心的時間僅剩一個“鐘擺時”左右,要想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nèi)跨越幾萬光年的距離幾乎不可能,除非在如此大的空間跨度上不再遇到“輕空間”的阻隔,而這樣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因此我想象不出,元腦還有多大的能耐把我們快速帶離這片“輕空間海”,除非TA還有什么“壓箱底”的絕招一直深藏不露。
此時的我就像一只被懸于“希望”與“絕望”中間的擺錘,不斷在二者之間搖擺著——希望,絕望,希望,絕望……好在這樣的煎熬不算太久,我們就等來了元腦的下文,但這樣的下文并非我們想要的。
“沒辦法,我們只能作亞光速飛行了。現(xiàn)在只有兩條路可選,一條是穿越人馬臂直達銀心,距離2.5萬光年,一條是返回獵戶臂再沿該旋臂回溯至銀心,距離4萬光年,但不管走那條路,都必須先花費較長時間逃離這片……”
沒等元腦把“輕空間”三個字吐出來,一陣罕有的噓聲已經(jīng)充斥了整個量子蜂巢。只見每個晶格中的意識體都不惜耗費能量,劇烈地震顫起來,由6億個意識體同頻共振所匯聚而成的能量超級巨大,轉(zhuǎn)瞬間就形成一波排山倒海的能量洪流向元腦中心呼嘯而來!
眼見著元腦中心的能量墻有被沖垮的危險,我們四十八領(lǐng)尉頓時慌了神,趕緊奮力振動意識波去降低那股能量流的頻率和振幅。我明白,這樣的抵抗只能維持很短的時間,要想完全平復(fù)眼前的“眾怒”,只有元腦親自出手才行。
可是,我們等來的非但不是元腦的及時增援,而是一個讓6億意識體都集體失語的尷尬事件。只見元腦中心那個原本平靜的能量球突然劇烈震顫起來,震著震著就由球形變成了啞鈴形,“啞鈴”的兩頭繼續(xù)彼此拉伸、分離,很快就一分為二,變成了兩個獨立的能量球。這算哪門子事?幾乎所有意識體都明白過來:才剛剛?cè)诤系脑X又分裂了——TA們這是要干嗎?難道要帶著各自的意識族群分道揚鑣?
緊接著,兩個元腦對決的聲音如悶雷般在蜂巢中炸響,蓋過了那波由噓聲匯成的能量洪流。很快,那股快把我們壓得招架不住的能量黯然收斂,6億意識體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兩個剛剛分裂的元腦的論戰(zhàn)上。
“我最后重申一遍,選擇穿越人馬臂直達銀心的路徑是唯一正確的選擇,少了1.4萬光年的距離可以為我們省出大量時間,唯有如此,我們才有抵達銀心的希望。如果你執(zhí)迷不悟,固執(zhí)己見,我這就帶著1.2億俄靠意識立馬上路!從此之后,你我兩個族群再無牽涉,永不往來!”
“我也最后重申,選擇沿獵戶臂回溯銀心才是最佳選擇,盡管多了1.4萬光年,但這點距離在躍遷速度面前連半步都算不上!我還可以負責(zé)任地告訴你,沿這條路徑遭遇輕空間的概率要小得多,我們幾乎可以施展‘非定域性挪移’一蹴而就!”
“好一個‘一蹴而就’,你現(xiàn)在就‘一蹴而就’給我看看?那還不是要等到七八個地球年之后!到那時,你同樣沒有任何勝算的把握,你能向全體意識保證你的選擇可以確保我們在大限到來之前抵達銀心嗎?”
“我不能確保,但我能肯定我的選擇所用的時間最短。不論最終成功與否,我們都必須選擇時間最短的方案!”
“你憑什么說你的選擇用時最短?你經(jīng)過精確計算了嗎?”
“好了,我不想跟你在這個時空點上過于糾結(jié),這無疑是在白白浪費時間。要不這樣,我們把決定權(quán)交給6億意識體,讓TA們投票決定,贊成你的選擇的投‘1’,贊成我的選擇的投‘0’,誰得票多就依誰,你看如何?”
“呵呵,沒想到你會跟我玩弄載體們常玩兒的游戲,你不是一直稱之為‘幼稚的把戲’嗎?你不是常說這樣的把戲是一種‘在公平幌子的掩蓋之下的最不公平’嗎?你這不是明擺著欺負我嗎?地生意識多達5億,我們俄靠意識只有1億多,誰勝誰負已經(jīng)不言自明,還需多此一舉嗎?”
“我不否認,我是這樣評價過載體們的投票表決方式,那確實有些游戲的意味,但在找不出更好的方式來做決定時,那卻是最好的表決辦法。在通常情況下,投票表決的結(jié)果往往離‘正確’不遠。”
“我只知道一個不爭的事實,那樣的‘正確’是主張投票者導(dǎo)致的,也是他們所需要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我依靠地生意識的數(shù)量優(yōu)勢取勝,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可不想勝之不武。要不這樣,我們不以絕對票數(shù)來做決定,只以‘背叛’數(shù)量的多寡來定輸贏。具體說來就是,如果地生意識支持你的數(shù)量多于俄靠意識支持我的數(shù)量,就算你勝,反之則算我勝,如何?”
“這還算得上公平。行,就這樣吧——時光之箭,永不回頭!”
“好!時光之箭,永不回頭!”
可是,讓兩位元腦始料未及的是,還不等這個無聊的投票游戲開始,6億意識體就在幾位領(lǐng)尉的帶領(lǐng)下一哄而散,早已像一群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向獵戶臂方向絕塵而去。
我也厭倦了兩位元腦的無聊爭論,毫不遲疑地加入這趟慢悠悠的光速旅行中。盡管我們知道,我們將在一成不變的飛行中度過漫長的七八年,但我們已經(jīng)別無他念,只想在到達獵戶臂之后利用最后的時光走遍每一顆母星,只想在寞滅之時能夠葬身于共同的故園。讓元腦們?nèi)幷摪桑还苷l勝誰負,都終歸改變不了我們6億意識體被集體寞滅的命運。
而對于我個體而言,還有一樁最大的心愿未了,那就是在永別這個宇宙之前,能夠最后一次趕到那顆小地球上去看看,更準確地說,是去看她——那個已經(jīng)不叫“信子”的女孩兒。
2
光速飛行其實是一趟相當(dāng)愜意的旅行,這就跟在人類階段坐觀光車旅行一樣,可以且行且觀,飽覽一路風(fēng)景。而“非定域性挪移”則不然,那就跟坐在一列穿越黑暗隧道的列車中的感覺差不多,沿途無任何風(fēng)景可看,也別想看到任何風(fēng)景,完全失卻了享受的過程,正如起點和終點被疊加在一起——剛一出發(fā),就已經(jīng)到達。
盡管光速飛行很慢,但在幾秒鐘后,我們身后的量子蜂巢就由一顆淡灰色光球變成了一個小灰點,再過一秒鐘,連那個小灰點也消融于人馬臂乳白色的光帶中。人馬臂遠在3900光年之外,由無數(shù)的星團和星云匯聚而成的光帶橫跨大半個天球,恰似天神赫拉噴濺的乳汁之河在無垠的天幕上靜靜流淌。而在這條乳白光帶的背后,璀璨的銀心正放射出迷人的光芒,與光帶旁邊的大小麥哲倫星系交相輝映。
我的視覺不斷在三個維度的各個方向上切換,最終定格在正前方那兩顆泛著淡黃色光亮的星星上。那是一個子母雙星系統(tǒng),那顆子星原本是一顆氣態(tài)行星,是我們的元腦不惜改變物理定律把它點燃,讓它變成了一顆可以照耀萬物生長的小太陽。而最讓我引以為傲的是,我參與了把那顆小太陽的第三衛(wèi)星改造成小地球的工程,還親自把地球上的10多萬名幸存者送到了小地球上,讓人類文明的火種延續(xù)到后人類時代。后人類隨遇而安,早已在小地球上繁衍生息,開枝散葉。而梅內(nèi)特等數(shù)百名“意識播種者”,TA們以徹底犧牲“自我”為代價,已經(jīng)把“意識”的幼苗播種到后人類的大腦里,讓他們從蒙昧無知的無腦人狀態(tài)重新進入“智人”的行列。他們對世界的認知和科學(xué)的把握都應(yīng)該得到質(zhì)的飛躍了吧?不知他們是否已經(jīng)進入原子能時代?他們是否有足夠的理智把控科學(xué)這把雙刃劍而不自傷?當(dāng)我像一顆光子般飛臨他們的世界時,那個世界是否還一切安好?而讓我最牽掛的還是她——那個叫小棋的女子,她還在那個人世上嗎?如果寄居在她腦中的信子已經(jīng)跳轉(zhuǎn),我還能順利地找到她嗎?其實歸根結(jié)底我想的是信子,那個我在人世間最后的愛人,我們還能再見一面嗎?我好想立刻飛到小地球上找到你,然后在等待寞滅的過程中與你暢敘友情啊!
無奈我們正深陷于這個三維“輕空間海洋”中,我們只能像一顆光子那樣,搭乘這趟“光速觀光老爺車”,慢悠悠地搖晃七八年,才能走出這個急死人的“輕空間”。
我還想趁置身于獵戶臂之外的機會,對那個昔日的家園有個整體的把握,但無奈7光年的距離還是太近,讓我根本無法看到它的全貌。只見在視野左側(cè)的大部分空域,都只有一些稀疏的星星在漆黑的深空中泛著微弱的亮光,只是在視野右側(cè)的天幕上,星星之間的距離才開始逐漸密集,最后在快到視野盡頭處才形成一條明亮的光帶,與天幕右后方的人馬臂光帶交融在一起。
我們靜靜地飛著,但我們并不孤單,因為我們有近六億意識相互作伴。我和帕格納已經(jīng)靠近一處,還有埃塔和瑪麗,我們一邊飛一邊搜羅出一些不同載體時期的趣事兒。埃塔談到Ta們的倒數(shù)第二輪載體也是人類,棲居在離太陽系900光年外的旋臂末端,那里的人類跟地球人類的外貌幾乎一模一樣,因此在Ta們作為俄靠人入侵地球的時候,才會對人類異性產(chǎn)生濃厚興趣,才會發(fā)生小月和小小月先后被擄去做生殖試驗的事件。盡管對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早已釋然,但聽到埃塔津津樂道談起時,我還是恨不得集中所有能量立馬滅了Ta。
瑪麗感覺到了我的不悅,趕緊用意識波輕撫我的意識核說:“都過去那么久了,還有什么不能釋懷的?等我們都寞滅之后,所有的一切,所有我們原本以為擁有和曾經(jīng)擁有過的一切,都是浮云而已。”
帕格納說:“不,那一切連浮云都不是,到時候,我們連一顆最細微的暗物質(zhì)粒子都別想留下。”
埃塔說:“那么我們的元腦呢?TA們是什么?TA們因何而存在?TA們總該留下點什么吧?”
我冷冷地說:“TA們……算是浮云好了。”
瑪麗接著問:“TA們還在原地爭論嗎?TA們會跟著我們回到獵戶臂嗎?”
我說:“不知道。”
說完這三個字,一種前所未有的茫然掏空了我的意識核。
3
七八個地球年對于我們意識體來說,并非想象中的那么漫長,我終于擺脫“輕空間”的羈絆重返獵戶臂,恰似一條離水太久的魚被重新投進水里。一進入獵戶臂的“重空間”區(qū)域,我就迫不及待地進入“躍遷”狀態(tài)飛臨小地球上空。
此時的小太陽正好照耀著秦國所在的半球,整個秦國大部無雨,正沐浴在和煦的春光中。通觀秦國南北西東,縱橫交錯的高速公路和高速鐵路如蛛網(wǎng)覆蓋大地,魚貫相連的汽車如甲蟲爬行,開往四面八方的列車如長蛇競速。而在那些蛛網(wǎng)交織的結(jié)點上,一座座新興的城市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一條條新修的街道正在向周圍的田野延伸……
我把視覺集中在那條橫貫東西的高速公路上,昔日塵土飛揚的土路已經(jīng)變成一條雙向六車道的通衢大道,沿途的房舍和景觀都改變不少,幾乎看不到我開著蒸汽車送小棋去馬津大學(xué)的路上曾見過的景致。只是在這條大道的西端,幾個明顯的標識還是勾起了我昔日的記憶。一個是那標志鐵都身份的高低錯落的煙囪陣列,它們雖然不再冒煙,但依舊刺眼地聳立在這座城市的一端;一個是那艘靜臥于東崖山上的碟形飛船,雖然歷經(jīng)歲月滄桑,但依舊看不出一點時光侵蝕的痕跡;還有就是那座位于高速公路附近山坡上的墳塋,當(dāng)初那堆毫無生氣的黃土,已經(jīng)被一層翠色蒼蒼的青草覆蓋。這些標識都與小棋有關(guān),是我最后一次離開小地球后留下的主要記憶。那煙囪是作為小棋背對夕陽坐在她家小屋前的背景而一同保留下來的,當(dāng)時我正好坐在她的對面饒有興致地看她吃飯。那碟形飛船中既有小小月枯槁的肉身,又留下了我與小棋共同的回憶,不知她之后是否一個人去過,是否參悟到她與那個肉身原本就是同一意識體的兩個載體?那墳塋埋葬的是小棋那可憐的父親,它是我和小棋第一次牽手的見證。怎么回事,那座墳塋旁邊又添了一座新墳,埋在里面的又是誰?
我趕緊把視覺投向這條大道的東端盡頭,只見小地球上最大的城市以一種豪邁之氣鋪展在東海之濱,而那個全球最負盛名的馬津大學(xué)則恰似這座城市的一顆最耀眼的明珠,被鑲嵌在高樓環(huán)伺的馬津河畔。
我開始用意識波掃描這座美麗的城中之城,期待著與小棋(信子的載體)“再續(xù)前緣”——我最大的愿望是找到小棋,沐浴著愛的光輝死去。可是我沒有找到小棋,掃遍了整個小地球表面都沒有找到她。我想到了小太陽中心的量子蜂巢,并立即對蜂巢中的晶格逐一搜索,結(jié)果還是沒有找到我要找尋的意識體。難道小棋已經(jīng)死去?難道信子已經(jīng)寞滅?難道我這個進化了2億多年的高級意識生命注定要在孤獨中黯然收場?
驀然間,一股巨大的悲涼像重金屬一般灌滿了我的意識核,沉重得讓我?guī)缀醪荒茱w翔,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這種沉重感消退得很慢,仿佛過了好多世紀,直到勉強能思考了,我才做出了“還是到她生活過的地方去走走”的決定。這是最后一件值得我好好去做的事情,等做完這件事,我就可以安心地靜待寞滅了。
我以人的形態(tài)肖恩的形象站在馬津大學(xué)的校門前。
不愧為全球名校,連校門都做得別具一格、巍峨氣派,精致的金屬結(jié)構(gòu)與古典粗獷的木雕完美融合,讓它在不經(jīng)意間散發(fā)出一種狂放不羈的后現(xiàn)代風(fēng)格。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個置于金屬門柱尖頂上的碟形飛船模型,它那簡潔的造型和超脫的氣質(zhì)不知引發(fā)過多少學(xué)子的靈感與哲思。
看著進進出出的學(xué)子,看著一對對牽手說笑的情侶,我突然有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當(dāng)年小棋也常常從這個校門出入嗎?她是像那對時尚情侶中的女伴那樣——時而挽著男伴的手腕親密依偎,時而又甩開男伴轉(zhuǎn)著圈兒嬉笑怒罵呢,還是就像前面那位梳著馬尾辮的姑娘那樣,一個人背著簡潔的雙肩包,安安靜靜地走著自己的路?
“小棋!”我故意沖著那個馬尾姑娘的背影喊了一聲。
馬尾姑娘并沒有應(yīng)聲回頭,繼續(xù)安安靜靜地走著自己的路。
“小棋!你等等我!”我故意提高了音量,還特意在音調(diào)上加了點特殊的內(nèi)容。
這次果然奏效,馬尾姑娘停住腳步,微微遲疑片刻,還是轉(zhuǎn)過身來打量我問:“您是在叫我嗎?”
我假裝一臉窘態(tài),趕緊道歉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馬尾姑娘莞爾一笑,柔聲說:“沒關(guān)系,我可以幫到您什么嗎?”
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于是趕緊說:“你真是個熱心的好姑娘,我正愁無人可問呢。對了,你認識一個叫小棋的人嗎?她可能是你的學(xué)姐,也可能是你的老師,或者,你至少知道一些關(guān)于她的情況。因為我相信她一定很有成就,也一定會大名鼎鼎!”
“你找的是不是小棋教授?我在馬津大學(xué)認識的人中只有小棋教授叫小棋。”
“對,對,應(yīng)該是她,一定是她,就是你們的小棋教授!”沒想到略施小計就有了意外的收獲,真讓我有些喜出望外。
“我可不敢當(dāng)她的學(xué)妹呢,她都是我奶奶輩的人了。可惜您來晚了一步,她已經(jīng)在上個月逝世了,享年268歲,元首和聯(lián)盟主席都親自來參加了她的遺體告別會呢。我也參加了,那真是一個令人既悲痛又感動的場面,在場的人都被聯(lián)盟主席親自致的悼詞感動得淚流滿面……”
我頓時有些恍惚,以至于她后來還說了些什么都沒有聽見:“268歲,她怎么會這么老?”
我不合常理的發(fā)問把馬尾姑娘搞得有些蒙圈,她停止滔滔不絕的講述反問我:“她就是這么老呀?這有什么不對嗎?”
其實我早該想到這樣的結(jié)局,只是我不想承認眼前的事實罷了。時間無情啊,一晃200多個小地球年過去了,仿佛才幾年似的,小棋就從一個青春年少的女孩走進了黃土堆。
“我只是太崇拜她了,舍不得她離開而已。”我趕緊搪塞說。
“我們學(xué)院的老師同學(xué)誰舍得她走呀?我上上個月還聆聽了她的一堂‘不定論’課呢,她對空間與時間的見解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想幾輩子都想不出來的,讓我們感到既新奇又難以理解。”
“你說你們學(xué)院?她就在你們學(xué)院任教嗎?”
馬尾姑娘又被我問蒙了,像打量外星人似的盯視了我好一會兒,才說:“難道你不是我們這個星球上的人?但凡小地球人都知道,小棋教授是小棋物理學(xué)院的院長,她從提出‘不定論’獲得若巴爾獎后就一直擔(dān)任這個職位到逝世,她是當(dāng)今世界最偉大的物理學(xué)家,沒有之一!她在基礎(chǔ)物理學(xué)、宇宙物理學(xué)等方面的杰出貢獻徹底改變了我們的世界觀,也改變了我們的世界!這些是連小學(xué)生都知道的常識,你居然一點兒不知,這好像有些說不過去吧?”
“對不起,我忘了告訴你,我患有間歇性失憶癥,這會兒剛好出現(xiàn)了記憶提取障礙。要不這樣,有勞你帶我到你們學(xué)院,我想找小棋教授的助手了解一些情況。我是一位作家,正在寫小棋教授的傳記。”
聽說我是作家,馬尾姑娘立即雀躍歡呼:“好呀好呀!那一定是一部非常精彩又非常勵志的好書,出版后送一本簽名的給我行不?”
“行!沒問題!”我爽快地答應(yīng)道。
馬尾姑娘對我的承諾很滿意,一邊繼續(xù)問這問那,一邊徑直把我?guī)蛐∑逯值霓k公室。不等見到那位助手,我就對她說:“謝謝你,好姑娘,我要對你說再見了。”
馬尾姑娘還有些意猶未盡,但看到我不再需要她的樣子,才不得不與我揮手作別。臨了,還特意叮囑了我一句:“記住,我在等你的簽名書呢,你不會食言吧?”
我稍稍有些遲疑,但還是肯定地搖了搖頭說:“不會!到時候一定親自送你一本。哎,你還沒告訴我你的芳名呢。”
“小貝——大小的小,貝殼的貝。小棋學(xué)院天體物理支3班。”
“小貝——小寶貝的縮寫,記住了,到時候去天體物理支3班找你。”
“好的,我等你來,也等你的簽名書!”小貝說完這句話,紅著臉一陣風(fēng)跑開了。
與小貝告別后,我立即閃身到一僻靜處,讓自己瞬間變成老年肖恩的模樣,然后拄著一根金屬拐棍,顫巍巍地走進了小棋助手的辦公室。
助手是一位年輕男性,我向他問好時,他正在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前整理資料。當(dāng)我自我介紹我是肖恩時,他顯然是被驚到了,一雙吃驚的眼睛上下打量我半天,才回過神來把我扶到旁邊的沙發(fā)上。
“您終于來了,快請坐。”
這次該輪到我吃驚了:難道他一直在等我到來?難道小棋告訴過他我們曾不期而遇?我可從沒告訴小棋我叫什么名字啊,她是怎么知道的?真有些不合邏輯啊!既然她不知道,她的助手怎么又可能知道我是誰呢?難道……
我悄悄用意識波掃描了他的大腦,很快從他意識核中隱藏的一些記憶片段中證實了我的猜測——有我把小棋從蒸汽車上牽下來交到那位男青年手中的畫面,有男青年帶著小棋一路驅(qū)車到馬津大學(xué)的畫面,有小棋與男青年一起上學(xué)一起郊游的畫面……
看到這里,我禁不住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原來他是梅內(nèi)特的載體,小棋(信子)也一直在得到“梅內(nèi)特”的照顧啊。
“是的,我終于來了。”我盯著他的眼睛說,“她有什么留給我的嗎?”
“有,她說她相信你,相信你總有一天會來到這里,要我一定把這個交給你。”他說著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拿出一個棒狀物遞過來。
我接過來握在手里,感到了一種細膩的冰涼感,跟第一次握著她手時的感覺一個樣。
“她還說,她知道還有另一個世界,希望能與你在那個世界再次聚首。”
“你相信她的話嗎?你也相信有另一個世界?”
“我相信她,我相信有另一個世界。”
我站起來,看了看眼前這個跟梅內(nèi)特有幾分相像的年輕人說:“好,你相信她沒錯,也謝謝你一直照顧她。”
“您要走了嗎?我還沒帶你到她的實驗室去看看呢。”
“不去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好吧,我去為您叫車。”
“不用了,年輕人,好好保重吧。”
“好的,先生保重,再見!”
我卻沒能把“再見”倆字說出口:我們來日無多,你我恐怕無緣再見了,你(梅內(nèi)特)們還有機會走得更遠嗎?
我剛一離開他的視線就立刻恢復(fù)到意識態(tài),同時把棒狀物中的信息錄入意識核中,然后一個躍遷來到了小棋的墳?zāi)骨啊?
小棋的墳?zāi)古c父親的墳?zāi)共⑴牛呀?jīng)被一個大理石圍欄圍在了一個墓園之內(nèi)。小棋的墳?zāi)共⒉槐雀赣H的大,一塊黑色大理石墓碑立于墓前,上面以大號手寫體刻著“小棋之墓”,同時又以小號印刷體刻著一段簡短的碑文:
這里安睡的是一顆遨游于宇宙與原子之間的天才大腦,這顆大腦奔涌的思想之乳一直哺育著人類文明不斷成長。
看到后人類對小棋如此崇高的評價,我既欣慰又愧疚。我究竟在愧疚什么呢?我是否對小棋有所虧欠?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是否會在她生前為她做點什么,好讓她不留遺憾地離開那個世界……也罷,悔之何用?一切皆成過往云煙,就算擁有超高能力的我等,也奈何不了時光的流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滑動俗世的時間進度條,重溫一下那些不可重來的舊夢罷了。我還是為黃土堆中的她做點什么吧,要不為她栽一棵櫻花樹,我想她一定會喜歡的。我在這樣想著的時候,一棵一抱粗的櫻花樹已經(jīng)在她的墳旁挺立,滿樹的櫻花正在熱熱鬧鬧地開著。我想,還需要點風(fēng)。于是,一陣和煦的春風(fēng)吹拂過來,吹得殷紅的櫻花紛紛飄落,很快就為兩個墳頭鋪上一層繽紛的色彩。
這時,在我意識核的深處,小棋那動聽的話音娓娓道來:
肖恩,你別管我是怎樣知道你的名字的,但我就是知道,并從知道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沒有忘記過。
我從未忘記的還有那幾個和你在一起的時光片段——在我父親墓前你牽住我手的那一瞬間,在我家小屋前一起在夕陽中共進晚餐的情景,你帶我進入那個碟形飛船跟我說的那些話語,你開著蒸汽車送我上學(xué)時一路上的歡愉,還有就是分別時你把我交到另一個男人手中時的難過。——這些就是你送給我的足以讓我受用一生的珍貴禮物。
因為有了這些禮物,我這一生過得并不寂寞,盡管你想暗中把我托付給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也確實值得托付,他從未離開過我,一直到他離開這個世界,他都沒有停止對我的照顧。他是被我發(fā)明的原子武器害死的,對此我一直深懷悔意。盡管如此,我一直沒有停止對你的思念,也一直記著你對我做過的那句承諾,你在分別時笑著對我說:你放心去吧,我會去找你的。
如今,我已經(jīng)容顏衰老、青春不再、毫無奢念,我只想祈求萬能的天神,讓我在離開這個人世之前,能給我一個最后見你一面的機會。但這對于我來說,無疑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奢望,因為我知道,從那次分別之后,你已經(jīng)不在我的世界里。
但隨著大限將至,潛藏在我意識深處的直覺由模糊變得清晰,它幾乎在用一種十分肯定的語調(diào)告訴我:你放心地去吧,你離開這個世界之日,就是走進他的世界之時!
我欣慰地笑了,因為我知道,那個“他”一定是你,你一定會在你的世界里等著我,等著我與你重新聚首、再續(xù)前緣……
4
正如我事先所料,幾乎所有意識體都在最后的時光中自暴自棄。
帕格納在進入獵戶臂時就跟我告別,TA說TA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回到太陽系月球陰面的那個山洞里,因為TA曾經(jīng)在那里待過,那里環(huán)境幽靜,沒人打擾,正好可以以人形態(tài)在竹席上打坐,然后在一種安靜的心境中等待寞滅。
埃塔臨別時則告訴我,Ta們俄靠意識最后的母星天堂星拜我所賜,已經(jīng)在一顆中微子的攻擊下化為虛無,Ta們最后寄居的載體所依存的行星也不知流落到了哪里,因此Ta決定去追逐那顆叫俄靠星的流浪行星,哪怕寞滅在追逐的路上也無所謂。
只有瑪麗不辭而別,等我與帕格納和埃塔告別后回頭找她時,早不見了她的蹤影。她會到哪里?難道她獨自一個回到那顆早已毫無生機的地球上去了?
“呵呵,呵呵呵呵!”我不禁啞然失笑,“信子沒找著,瑪麗也不見了,我注定要在孤零中走向虛無了。”
“哼哼,我在這兒呢。”先聞其聲,后見其人,一襲明艷衣裙的瑪麗從櫻花樹后翩翩而出。
“你怎么會在這兒?原來你一直都沒走遠?”我的語調(diào)中透出一絲按捺不住的驚喜。
“是的,我一直遠遠地關(guān)注著你,看著你辦完這一切。既然你已經(jīng)跟你的信子做了最后的交代,現(xiàn)在該輪到跟我做個了斷了吧?”瑪麗徑直向我走來,臉上一直保持著迷人的笑意。
“了斷?你想怎么了斷?”我被這個通常代表結(jié)束的詞語弄得有些迷糊。
瑪麗已經(jīng)牽住了我的手,輕輕握了握說:“走吧,到地球上去,最后一次陪我好好逛逛,讓我們的記憶像雪蓮那樣在冰凍的地球上遍地開放。”
我看著眼前這個鋪滿櫻花的黃土堆,意識深處涌起一陣難以言說的惆悵,我若有所失,又無從找尋……
“走吧,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瑪麗說著把我拉離腳下的土地,讓我們像兩只大鳥似的在小地球的藍天中飛翔起來。
我們很快飛臨地球上空,化身兩顆光子,用幾秒鐘時間繞著地球轉(zhuǎn)了幾十圈。只見這個昔日的人類樂園,早已被置于灰白與低溫的統(tǒng)治中,那多達百億的人類尸骨,已經(jīng)被數(shù)米厚的冰雪掩埋在地球表面之下,余下的一切都交給了時間,而時間能做的也只剩一件事,那就是在緩慢的流逝中把它們變成化石。只有那一座座用鋼筋水泥建造的城市,仍然在奇寒的空氣中苦苦支撐著,但它們的功能已經(jīng)改變,它們留存的唯一價值就是變身為這座地球墳場的墓碑,留待可能出現(xiàn)的后世文明去探究與遐想——就像人類去瞎猜金字塔的來歷那樣。
瑪麗正想邀我變身人形,到那冰天雪地中去來一段浪漫的冰雪之旅,元腦的呼喚就傳進了我的意識核:
量子蜂巢進入獵戶臂暗物質(zhì)區(qū),請立即返回!量子蜂巢進入獵戶臂暗物質(zhì)區(qū),請立即返回!量子蜂巢進入獵戶臂暗物質(zhì)區(qū),請立即返回!
“完了,我們的度假要提前結(jié)束了。”我故作遺憾地對瑪麗說。
瑪麗卻有些不以為然,一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樣子。“都這個時候了,回去還有什么用啊?好一起等死嗎?我們不用理TA,自己玩兒我們的吧!”
我說:“既然在哪里都是等死,回去看看又何妨?”
“好吧,聽你的。興許元腦已經(jīng)有新的解決方案了呢。”
我們說罷,尋著元腦的意識波找到了蜂巢的坐標,然后一個躍遷鉆了進去。等我在我的大晶格中停駐下來,發(fā)現(xiàn)瑪麗剛好也鉆進她的晶格里。
其余近六億意識體幾乎都在第一時間進入量子蜂巢,顯然大家都對元腦還抱有最后一絲希望。
這一次,從元腦中心傳來的“悶雷聲”顯得尤其低沉:“同智們,獵戶臂的暗物質(zhì)‘骨架’在1萬光年后與人馬臂相連,我們可以借道人馬臂的暗物質(zhì)‘骨架’直達銀心,整段路程只有4萬光年,我們幾乎可以一蹴而就。我還計算了時間,我們還有半個鐘擺時可以利用,不過這已經(jīng)足夠了,足夠讓我們有比較充裕的時間找到‘宇宙鐘擺’。愿宇宙之神保佑我們!好了,如果大家都沒什么異議的話,我們這就出發(fā)!”
我從元腦的話音中聽出這又是從兩個元腦的融合體發(fā)出來的,顯然TA們又捐棄前嫌,融為一體了——應(yīng)該是絕大多數(shù)意識體用直飛獵戶臂的行動變相地投了地生元腦的贊成票,才讓俄靠元腦認輸?shù)陌伞5还茉趺凑f,兩個元腦已經(jīng)通過融合達成了共識,只有利用旋臂上延綿不斷的暗物質(zhì)“骨架”,才能讓我們的“非定域性挪移”有用武之地,才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抵達銀心。也許,在銀心的中央,一個更大的“宇宙鐘擺”正等著我們?nèi)ヌD(zhuǎn)……
就在我放松意識核,任憑意識波肆意飛揚的時候,我感覺到一陣輕微震顫,接著就像一列高速列車鉆進漆黑的真空管道一般,所有的知覺都在一瞬間消失,流逝的時間也似乎出現(xiàn)了一次小小的卡頓……但是,任何意識體都無法對這種“卡頓”做出準確的時間判斷,你也許會感覺極短,也許會覺得很漫長。
當(dāng)我再次看到漆黑天幕上的光帶和星光的時候,發(fā)現(xiàn)量子蜂巢已經(jīng)停頓下來,但讓所有意識體都大失所望的是,我們沒能感覺到銀心的存在,也沒有看到那個救命的“宇宙鐘擺”——那個星團密集的銀心仍然在很遙遠的地方閃耀著迷人的光芒。
表達強烈不滿的噓聲再次響起,整個蜂巢頓時一片混亂。因為意識體們都明白,這一次“拋錨”之后,任憑元腦怎么折騰,留給大家的,恐怕都只剩死路一條了。
“完了完了,這下徹底完蛋了。”帕格納的聲音鉆進我的意識核,聽上去不但不絕望,反而有點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兒。
“究竟怎么回事?明明感覺到躍遷成功了,怎么還是個原地踏步?是不是我們自身出問題了,就像跑在鐵軌上的高速列車突然發(fā)生故障那樣?”瑪麗用一連串的疑問敲擊著我的意識核。
我沒有及時作答,決定先掃描一下周圍的空間再做判斷。這不對吧?找不到太陽系,也找不到地球和小地球,銀心與旋臂光帶的位置關(guān)系也發(fā)生了變化……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是蜂巢躍遷成功了,也躍遷了一定距離,只是因某種原因又停頓下來了?那是什么原因呢?是瑪麗懷疑的我們自身的原因,還是我們在臨近寞滅時的能力降低了——就跟邁入老年的人類無力行走了那樣?或者是……我們又遭遇“輕空間”了?這怎么可能?如果是那樣的話,就意味著我們的躍遷路徑發(fā)生了斷裂,如果真的發(fā)生了斷裂,那又意味著什么呢?是不是意味著獵戶臂的暗物質(zhì)“骨架”跟人馬臂“骨架”斷開了?意味著這條斷裂的旋臂正在被甩離銀河系?意味著那些如后人類那樣的實體文明正在被銀河大家庭拋棄?
還沒等我完全想明白,從元腦中心滾來的“悶雷聲”就印證了我的猜測:“同智們,我們又遇上麻煩了。我們已經(jīng)躍遷1萬光年走完了獵戶臂,但遺憾的是,獵戶臂與人馬臂的交匯處發(fā)生了暗物質(zhì)骨架斷裂,獵戶臂正在被甩離銀河系。而最要命的是,這條斷開的裂縫最窄處也超過了2.1光年,還在不斷加寬,加寬的速度達四十九分之一光速……”
不等元腦說完,整個蜂巢再次被絕望的噓聲淹沒。
元腦不得不用更大的聲波壓制:“請全體意識務(wù)必冷靜,少安毋躁!請全體意識務(wù)必冷靜,少安毋躁!請四十八領(lǐng)尉立刻進入元腦中心,我們必須盡快找到跨越這道裂縫的辦法!”
四十八位領(lǐng)尉幾乎不等元腦說完就已經(jīng)進入元腦中心。我們圍成一圈,以人形態(tài)圍在元腦中心那個微微顫動著的灰色能量球周圍。在短暫沉默之后,那個能量球發(fā)出了聲音:“同智們,我之所以稱你們?yōu)椤恰且驗橄嘈拍銈冇凶銐虻闹腔蹃斫鉀Q當(dāng)下的難題。都讓你們的意識波飛揚起來吧,我相信你們能在飛速運算中解開這道謎題!”
一副大鼴鼠模樣的埃塔第一個發(fā)言:“可是,留給我們的時間只剩半個地球年不到,而要度過那道‘輕空間’裂縫至少需要三個地球年,因為我們必須把不斷擴大的距離預(yù)算進來。也就是說,如果按常規(guī)方法去跨越那道裂縫,還走不過那個‘輕空間’的五分之一,我們就已經(jīng)在半道上寞滅了……”
“誰叫你講常規(guī)方法了,講常規(guī)方法還用得著請你們來講嗎?”元腦氣惱地打斷埃塔的發(fā)言,顯然對Ta這種浪費時間的做派很不感冒。
余下的四十七名領(lǐng)尉都不敢再隨便作聲,元腦中心頓時陷入死寂。
我也絞盡腦汁,想琢磨出一個大家都意想不到的辦法來,好讓大家刮目相看。無奈這道題實在太難,幾近無解,所以縱然使盡渾身解數(shù),我都沒能找出一個像樣的答案來。
顯然,一個鐵定的事實已經(jīng)擺在我們面前:獵戶臂已經(jīng)與整個銀河系的暗物質(zhì)世界斷開了聯(lián)系,它已經(jīng)成為一個被“輕空間”全方位包圍的三維孤島,無論從任何方向,都不再有依靠“非定域性挪移”逃離它的機會。留給我們的時間最多半年,而要跨越那道裂縫至少需要三年,這無論如何都是一個不可完成的任務(wù)!
5
可怕的沉默終于被帕格納打破:“我有一個主意,但不知是否可行。”
“快講!講出來大家判斷!”元腦急迫地催促,語調(diào)中失去了一向的從容。
帕格納就在我身邊,我明顯感覺到TA的意識核在輕微顫動,TA看了看中心的那個灰色能量球,又左右掃視一圈其余四十七名領(lǐng)尉,才不急不慢地說:“拆掉量子蜂巢,用拆下來的暗物質(zhì)材料搭一座長橋。”
我第一個拍手叫絕:“絕!實在是絕!”同時在意識核深處暗罵自己:我真是個笨蛋,這么簡單的辦法我怎么就沒有想到呢?
其余領(lǐng)尉都跟著一齊叫好,都說是個絕妙的主意。
元腦立即打斷大家的叫好聲說:“光叫好有什么用?先聽人家講完再說!快說,把具體的操作過程告訴大家。”
“好吧,我說說過程。其實很簡單,我們的量子蜂巢的一邊現(xiàn)在剛好嵌入前面的‘輕空間’斷裂帶中,我們只需從那一面開始拆卸即可,每拆下一個晶格都由該意識體預(yù)先拉長,然后一段一段連接成一體,直到延伸到對岸的人馬臂為止,最后只保留元腦中心優(yōu)先躍遷過橋,其余意識體等元腦中心通過后,即刻由后至前回收自己的晶格材料次第躍遷過橋。大體就是這樣,請元腦和同智們定奪吧。”
帕格納一口氣說完,像真人那樣長長地松了口氣。
“我看完全可行,應(yīng)該找不到比這更完美的辦法了吧?”元腦首先對帕格納的主意進行了肯定,但緊接著又來了個大的轉(zhuǎn)折,“但是,這里有三個問題,不知你考慮到?jīng)]有?一是材料夠不夠用的問題,也就是說,拆卸下來的晶格能不能延伸那么遠?第二是如何對付獵戶臂不斷遠離的問題,如果沒有應(yīng)對辦法,橋梁會隨建隨斷。第三個是時間問題,整個算下來,花費的時間應(yīng)該不少,如果超過半年就沒多大意義了,因為半年過后,我們多半已經(jīng)寞滅。”
元腦拋出的三個問題讓幾十個領(lǐng)尉的意識核飛快地運行起來,我很快得出了一個讓自己還算滿意的結(jié)論。我搶在帕格納之前說:“這應(yīng)該不是問題。首先,關(guān)于晶格材料是否夠用的問題,我計算了一下,在保證形成可承載通路的前提下,每個晶格可以拉伸到0.35個天文單位,近6億拉伸后的晶格連接起來足以達到3光年以上。第二,應(yīng)對斷裂帶不斷拉開距離的問題也很好辦,只需把這座暗物質(zhì)橋的兩頭向兩岸的暗物質(zhì)區(qū)域嵌入100個天文單位即可——這好比搭在兩艘正在分離的小船上的竹竿,只要竹竿足夠長,就可以保證它不會馬上掉入水里。第三,關(guān)于整個過程所需時間的問題,這個只能做個粗略的預(yù)估,不可能做到十分準確——我的估算值是不超過三個月。”
聽完我的分析,元腦又征求了其他領(lǐng)尉的意見,他們都基本贊同我的分析,只是在所需時間的多少上發(fā)生了一些爭執(zhí),相差之大確實超出了我的想象——從一天到八個月不等,但多數(shù)傾向于能在三個月之內(nèi)完成。
最后還是元腦一錘定音:“好了,都別爭了。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最佳方案,我們沒的選,就是它了,大家分別帶領(lǐng)自己的隊伍去實施吧。”
就這樣,意識世界歷史上最宏大的造橋工程開工了。
其實在人類時期的中國,就有一個“鵲橋會”的故事一直在流傳,那也涉及一個宏大的造橋工程——天上的神鳥感念于牛郎與織女的凄美故事,在每年的七月初七都會齊聚銀河兩岸,為他們造一座橫跨銀河的“鵲橋”,好讓他們在橋上相會。宋朝詞人秦觀還有詞為證: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如果那個故事是真實的,鵲橋的長度應(yīng)該達到上萬光年,比我們正在建造的暗物質(zhì)橋要長數(shù)千倍。不過那座上萬光年的鵲橋不過是想象而已,而我們建造的卻是一座實實在在的橋,這座橋?qū)⒂晌辶鶅|拉長到0.35個天文單位的晶格連接而成,長達3光年以上,你完全想象得出它是多么的宏大無比!
帕格納被元腦委任為總建造師,TA親臨第一線,親自指導(dǎo)最初幾個意識體掌握晶格的拉長方法和連接技巧,其余意識體都不敢怠慢,靜待于自己的晶格中學(xué)習(xí)建造技術(shù)。起初也出現(xiàn)了一些拉伸不均或用力過猛把晶格拉斷的現(xiàn)象,但在帕格納的指導(dǎo)下都得到了很好的解決。接下來的過程簡單到無聊,只見起始段的幾根“晶格長棍兒”(這是帕格納剛剛為拉長晶格取的名字)連接成功后,在后面候著的意識體就立即帶著自己的晶格長棍兒做“非定域性挪移”,等一到達延伸端的終點后就立即與原來的端點粘接牢固……這樣的過程不斷重復(fù),暗物質(zhì)橋梁迅速向遠處延伸,如果從側(cè)面的遠處看去,你根本不會想到“造橋”的概念,你只會把它看成是一束比光速快得多的光線正在射向遠方!
我已經(jīng)根據(jù)實際的延伸速度進行了計算,大概只需一個月,這座如射線般延伸的暗物質(zhì)橋就將大功告成。我沒有參與造橋,我與另外15名領(lǐng)尉的任務(wù)是護送元腦中心過橋,因此在橋造好之前都只能待在自己的晶格中無聊等待。
沒想到二十天后,這無聊的平靜被一個突如其來的事件打破了。
這事兒發(fā)生得太突然,讓元腦和所有意識都始料未及——一個未知意識族群的量子蜂巢突然在不遠處的斷裂帶邊冒出來,近得離我們不到200個天文單位!而更為詭異的是,它們顯然感知到我們正在干嗎,但它們卻按兵不動,連一個“探子”也不放出來。它們這是要干嗎?是想趁我們的兵力都投到橋上時給我們致命一擊,還是等我們把橋造好之后只管坐享其成?
元腦中心的灰白小球開始顫動起來,把一種明顯的不安與緊張傳遞給我們,我們也跟著一起顫動不已。好在大部分意識體已經(jīng)跟隨自己的晶格成為那座長橋的一部分,因此剩余的意識體縱然有什么想法,也只剩聽天由命的份了。
元腦和我們留守的十六位領(lǐng)尉卻不能聽天由命,我們必須做好應(yīng)對一切——甚至應(yīng)對一場“意識大戰(zhàn)”的準備!如果真的發(fā)生戰(zhàn)爭,我們肯定處于劣勢,因為我們的量子蜂巢在經(jīng)歷二十天的層層剝離之后,已經(jīng)變得很小很小,小得幾乎讓元腦中心失去了起碼的屏障保護。
“我們得想個辦法出來。”元腦及時打破了這個不安的氣氛。
“是啊,我們得想個辦法出來。”我們齊聲回應(yīng)元腦的提議。
“那你們說說,我們有多少勝算的把握?”
埃塔啪啪兩下拍了拍Ta那被絨毛包圍的扁平臉說:“我認為是一半的一半。這主要取決于那個異星蜂巢會不會在橋梁建成之前發(fā)起攻擊,如果攻擊,那就麻煩了,結(jié)果肯定是致命的,尤其是對于我們,經(jīng)此一戰(zhàn)之后,恐怕再無任何生存機會。我們可以預(yù)見這場戰(zhàn)爭的慘烈,雙方都將消耗巨大的能量,那座暗物質(zhì)長橋也將前功盡棄,毀于一旦!我們唯一指望的是,它們明白兩敗俱傷的道理,不和我們硬拼,打的只是坐享其成的如意算盤,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依靠占據(jù)橋頭的有利地形搶先過河,然后來個過河拆橋!”
“嗯,分析得倒是不錯,但誰能保證它們不會攻擊我們呢?”元腦反問Ta說。
埃塔又啪啪拍了兩下Ta的扁平臉答道:“請元腦派我出使異星量子蜂巢,我去向它們的元腦陳述利害關(guān)系。”
“你不用去冒險,還是我直接發(fā)一封飛信過去試探一下吧。”
“不能試探!”基塔趕緊阻止元腦說,“這是一種露怯的表現(xiàn),我們不能讓它們感覺到我們害怕!”
“你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嗎?”
“沒有,我們只能等。”
“好一個以不變應(yīng)萬變的辦法,我贊同!”我跟基塔的想法不謀而合,因為我們都明白,只要異星蜂巢一直按兵不動,我們就有很大的勝算,雖然200個天文單位對于30億倍光速的“非定域性挪移”來說根本不算什么距離,但那畢竟也會產(chǎn)生時間差,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秒就已經(jīng)足夠我們搶先過橋,至于異星族群能否搶在我們拆橋之前過河,那就得看它們的能耐和運氣了。
想到這一層,我們越發(fā)感到已經(jīng)勝券在握,因此都靜下心來在越來越小的蜂巢中耐心等待。
前方進展順利,帕格納也很快傳來長橋合龍的好消息。
當(dāng)最后一批意識體帶著晶格長棍兒上路的時候,我們一齊在元腦中心歡呼起來。這時,我已經(jīng)想象出那座射線長橋的樣子,它的另一端已經(jīng)插入對岸的暗物質(zhì)骨架中,這最后一批晶格長棍兒只是為了不斷抵消獵戶臂遠離的距離而已。
“我們可以上路了!”我們都迫不及待地喊叫起來。
“等等,我們得按約定等帕格納發(fā)來信號!”元腦平靜地說。
“不能等,萬一異星蜂巢搶在我們的前面怎么辦?”我一邊急切地說,一邊望向200天文單位的異星蜂巢——我的天!異星蜂巢不見了!
所有領(lǐng)尉都大驚失色,我趕緊對著中心那個灰色小球一陣狂喊:“躍遷!躍遷!趕緊躍遷!”
可不等我的喊叫停止,一面巨大的灰色墻壁就向我們碾壓過來,我們頓時驚慌失措,下意識地發(fā)出反向動能去做拼死抵抗。無奈那面“墻”實在太大太沉,我們那點力量根本就是螳臂當(dāng)車。眼見著我們就要被碾壓得蕩然無存,所幸元腦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及時祭出了TA那不到萬不得已絕不使用的撒手锏——元能打擊!只見一股純藍致密的能量流像一根巨大的鋼針,嗖地射進了那面排山倒海而來的巨墻,只聽轟的一震,“墻面”瞬間解體,露出了隱藏在“墻面”深處的元腦中心。那異星元腦早有防備,TA在第一時間射出元能奮力抵抗,兩股超高能量流在兩個元腦中心之間激越一碰,由此激發(fā)的超強射線和超強光線把整個天幕照得像過曝的照片——目之所及,只剩一片目力無法承受之白!
我的意識核經(jīng)此巨震幾近發(fā)昏,但我還是感覺到了那座“射線長橋”的劇烈波動,那巨大的振幅讓它看上去就像一條標準的正弦曲線,更像一條上下舞動的長繩。好不容易搭建成功的長橋岌岌可危,隨時都可能轟然斷裂,我的意識核中甚至已經(jīng)在開始播放它斷裂過程的畫面。我想向元腦發(fā)出呼喊,但我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我想提醒元腦趕緊躍遷,但我已經(jīng)找不到方法。我只剩下唯一的感覺,死神的羽翼正在輕輕掃過我的意識核——我就要永遠地安息了……
6
沒想到我還能活下來,連同二十幾名領(lǐng)尉和1億多意識體活下來——這絕對是個奇跡中的奇跡!
當(dāng)然,這奇跡還得歸功于睿智又無畏的元腦,TA在艱難相持的最后時刻決定背水一戰(zhàn),TA抱著以死相拼的信念,把潛藏于最底層的“維命元能”也全部調(diào)動出來,匯聚成一股史上最強的能量洪流,向?qū)Ψ桨l(fā)起最后一擊!盡管元腦已經(jīng)把自身的潛能發(fā)揮到了極致,但并未一擊而中,異星量子蜂巢除了稍稍后退一點距離外,仍然好端端地擺在那里。但緊接著發(fā)生的“沒想到”救了我們的命——沒想到我們的元腦中心在被巨大的反彈力震上身后的暗物質(zhì)橋后,元腦順勢啟動了躍遷模式,讓我們這個被剝離得小之又小的量子蜂巢搭上了這趟岌岌可危的“末班車”。
在躍遷成功后,我們才知道我們過橋的過程有多么驚險,那橋的振幅已經(jīng)達到了好幾個天文單位,兩岸上百天文單位的余量眼看就要被拉離暗物質(zhì)堤岸,而中間劇烈震動的橋身也即將斷裂……就在我們剛剛到達人馬臂邊緣的暗物質(zhì)堤岸時,那條舞動的“長繩”就真的從靠近人馬臂一端斷裂了!這是多么驚心動魄的一幕,要是再晚千分之一秒,我們都將隨斷裂的橋梁跌入“輕空間”的深淵而無力自拔!我們呆立在人馬臂邊緣,一邊等待著那些從斷橋這頭開始次第躍遷歸來的意識體,一邊遠望這條“輕空間河流”的對岸,我們多想在第一時間知曉斷橋那頭的數(shù)億意識體能否有機會脫困歸來啊!但我們已經(jīng)無法實時知曉斷橋?qū)Π兜那闆r,因為時間也從斷橋處發(fā)生“斷裂”,這邊的時間是“現(xiàn)在時”,而斷橋連接的對岸卻是“過去時”,斷橋那頭的事件影像要過幾個月甚至幾年才能傳送過來。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對岸還是空無一物,也許要過兩三年,我們的量子蜂巢才會突然從獵戶臂邊緣冒出來,而那場驚心動魄的元能大戰(zhàn)的宏大場面,以及異星元腦是否有能力渡過這條“輕空間河流”,都要等到幾年以后才能知曉了。
好在元腦的“維命元能”被反彈歸位,因此TA并未傷及多少元氣。此時TA正靜臥于元腦中心,默默地看著那些歸來的意識重新搭建量子蜂巢。盡管時間緊迫,元腦還是下令在原地等待三天,靜待斷橋那頭的幾億意識體,看TA們能否找到過“河”的辦法。元腦同時告誡我們,也許我們等不來我們的幾億同胞,卻有可能等來我們的死對頭,因此要時刻提防它們冷不丁地冒出來,給我們一個意想不到的致命一擊。
三天時間很快過去,我們誰都沒有等來。那條“輕空間河流”也越來越寬,應(yīng)該超過3光年了吧,那些搭載于光波上從對岸傳來的影像,也應(yīng)該是兩三年前的畫面了。該死的“輕空間”!這是我第一次向“輕空間”發(fā)出詛咒,因為它讓我們連1光分以外的事件都不能實時知曉。我們無法知曉那4億多同智的下落,無法知曉TA們還有沒有生還的希望。如果TA們已經(jīng)找到了過“河”的辦法,TA們會靠自己的力量過“河”,還是會與異星蜂巢聯(lián)合?但不管是哪種可能,都應(yīng)該在三天內(nèi)見到TA們的“先遣隊”才對。唉,TA們應(yīng)該是找不到過“河”的辦法了,或者是劇烈的動蕩消耗了TA們太多的能量,讓TA們已經(jīng)無力來進行搭橋躍遷了。我為TA們感到難過,特別為失去了瑪麗而痛心不已。4億多同智啊,我們不得不與你們說再見了,但愿你們能在一種平和的心境中離開這個世界。
我們強忍悲痛,開始了沖向銀心的最后一躍。這一次躍遷沒再遇到任何阻礙,順利得超乎我們的想象。等我們從迷糊中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在一片灰白的半透明霧靄前停頓下來。透過這層薄薄的霧靄,一面上下左右不見邊際的“灰墻”擋在我們面前。元腦告訴我們,這就是處于銀心的那個巨型黑洞的邊緣,它最主要的構(gòu)成物質(zhì)是暗物質(zhì),所有臨近視界的物質(zhì)都會被吸引進去,然后受它巨大引力的撕扯、碾壓,最后變成一顆顆暗物質(zhì)粒子。這個所謂的視界只是相對于光速世界而言的,只對人類等載體的視覺產(chǎn)生那樣的效果,而對于我們同為暗物質(zhì)的意識體來說,不存在所謂的視界問題,它那強大的引力也對我們作用不大。
可是,我們?yōu)槭裁磿谶@個暗物質(zhì)黑洞邊緣停頓下來?我們?yōu)槭裁礇]能直達這個黑洞的中央?這面灰色“巨墻”是干什么用的?為什么探測不到它背后的情況?那里真的會有一個巨型“宇宙鐘擺”等著我們?nèi)ヌD(zhuǎn)嗎?
“一道屏障,一道機理不明的屏障擋住了我們。”元腦探知到我們的疑問,及時告訴了真相。
“天啊,又是什么鬼屏障!”只聽帕格納狠狠地罵了一句。
“尊敬的元腦先生,您不是說有什么大神在銀河之心等著我們嗎?怎么等我們真的到了這里卻沒見誰來招呼我們?”基塔的話語中不無責(zé)問之意。
“可供我們浪費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總不能憑感覺一陣瞎撞亂撞吧?”我也有些著急起來。
元腦顯然對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也頗感意外,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在我們還停滯在獵戶臂邊緣的時候,我確實接收到不知是誰發(fā)來的叫我們前往銀心的邀請,但為什么等我們趕到這里TA卻避而不見,讓我們吃了個閉門羹呢?同智們都想想吧。”
我想到的第一種可能是:我們是不是來晚了?于是我說:“也許是我們來晚了,等大部分銀河意識族群都進入黑洞之后,進入通道就關(guān)閉了。這就跟在人類時期乘飛機遲到的狀況差不多,登機口已經(jīng)關(guān)閉,我們再也搭不上停在機場上的那班遠行的班機了。”
“我贊同肖恩的看法,不然的話,怎么可能在我們周圍沒有別的意識族群出現(xiàn)呢?”埃塔贊同我的看法。
“不,你們的推理有毛病。如果我們是第一個到達的呢?”帕格納的疑問讓我們又看到了希望。
TA接著侃侃而談:“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不是坐以待斃,而是要想辦法找到應(yīng)該存在的入口。我已經(jīng)用‘非定域性點位法’探測了這個黑洞的形狀和與之關(guān)聯(lián)的結(jié)構(gòu),我發(fā)現(xiàn)它是一個巨大的扁球形,在扁球平臥面的側(cè)面,有四根暗物質(zhì)‘骨架’與之相連,其中之一承載著人馬臂,我們就是借助人馬臂的‘骨架’一跳2萬多光年來到這里的。而在扁平面中央的垂直線上,也就是在旋轉(zhuǎn)軸的兩極,都有一根巨型軸心似的東西沿著射線方向延伸很遠。至于軸心是否有盡頭,或者是否與一個別的什么結(jié)構(gòu)相連,我們還不得而知。不過,在了解了這個黑洞的基本結(jié)構(gòu)之后,我們找到入口的把握就多了幾分。但問題是,這個黑洞實在太大,我們這1億多意識體分散下去也是‘地廣人稀’,恐怕需要經(jīng)過相當(dāng)長的時間才可能有所發(fā)現(xiàn)。目前最跟我們過不去的是時間,我們必須要趕在寞滅來臨之前找到入口。因此請求元腦趕緊下令搜索,我們必須爭分奪秒!”
帕格納的請求是眾心所向,元腦不容個別領(lǐng)尉爭辯,立即下達了分區(qū)搜索的指令。
正當(dāng)我們還在忙著劃分區(qū)塊的時候,陸續(xù)有別的量子蜂巢從我們的周圍冒出來,數(shù)量不少,居然有數(shù)百個之多。我們都被短時間內(nèi)冒出如此眾多的同類驚得不輕,怎么會同時出現(xiàn)這么多量子蜂巢?它們是從哪里來的?獵戶臂已經(jīng)斷裂,從獵戶臂進入銀心的通道已經(jīng)斷開……對了,它們一定是從其他旋臂趕過來的,銀河系中每一個旋臂上都有意識生命存在……元腦好像提到過銀河系意識生命的數(shù)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yīng)該是1022個。
正當(dāng)我進一步設(shè)想它們都來自一些怎樣的星系時,元腦的“悶雷聲”從元腦中心傳來:“你們都看到了,幾百個量子蜂巢同時出現(xiàn)在我們周圍,這無疑是件不太美妙的事情。我已經(jīng)查看了它們的來路,其實都跟我們差不多,分別來自人馬臂、英仙臂、矩尺臂和南十字臂等不同的旋臂。不用說,它們也是到銀心來找‘宇宙鐘擺’的,來者不善啊!看來,一場更加慘烈的‘宇宙鐘擺’爭奪戰(zhàn)已經(jīng)勢所難免,大家都為接下來的意識大戰(zhàn)做好心理準備吧。”
7
在通觀集結(jié)在黑洞周圍的所有量子蜂巢之后,我發(fā)現(xiàn)我們的蜂巢算是最小的幾個之一。如果這場意識混戰(zhàn)真的打起來,我們說不定就是最不禁打的那一個。特別是看到旁邊那個可以裝得下1000個我們這樣的蜂巢的量子蜂巢時,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幾乎讓我失去了思考能力。元腦頂著巨大的壓力召集四十八領(lǐng)尉開會,一邊部署防守,一邊商討對策。終于,TA采納帕格納的建議,利用先行到達更了解時局的優(yōu)勢,向所有族群的元腦發(fā)出了一封“聯(lián)合探測,共享入口”的倡議。
起初,我還在擔(dān)憂別的意識族群能否在第一時間讀懂我們的語言,因為我們畢竟相隔遙遠,分別來自不同的旋臂,進化的歷程和環(huán)境的影響都存在巨大的差異。但隨著一封封飛信源源不斷地飛入元腦中心,我的顧慮頓時被打消了。絕大多數(shù)異星元腦都讀懂了我們的善意,TA們都贊同地生元腦的倡議,有的甚至還建議盡快召開聯(lián)席會議,以便消除誤判,統(tǒng)籌行動,以最短的時間找到進入通道。
沒想到稍加試探即取得如此效果,元腦喜不自禁,TA當(dāng)即決定由TA牽頭立即在黑洞表面召開全銀河系元腦聯(lián)席會議。帕格納卻提醒TA說:“開這個會我沒意見,但您要保持警惕,以防不測。”
我也不無擔(dān)憂地對TA說:“要不就改成虛擬會議吧,何必要以身犯險呢。畢竟我們對那些元腦知之甚少,更何況……”
元腦立即打斷我的勸告,言辭鏗鏘地說:“誰都別再勸我,我顧不了那么多,這個會議必須開——必須以‘實體’方式出席才能彰顯誠意,達成共識!”
于是,一場銀河史上最偉大的會議在銀心黑洞的表面召開。1000余位元腦都以物質(zhì)態(tài)出席,TA們無論變身的是何種生物的形象,無論在別的元腦看起來是美還是丑,都一律盤著下肢或蜷著后蹄端坐于灰色的黑洞屏障的表面。那場面看上去就像原始人類在很久以前的一個夜晚召開的一次部落聯(lián)盟會議——沒有會場,沒有桌椅,沒有照明,更沒有鮮花,只有腳下潮濕的草地和頭頂滿天的星斗。
會議進展得并不順利,雖然有800多位元腦同意合作,但還是有200多位元腦因為TA們的族群所剩時間太少而表示放棄,還不等會議開完,TA們就離開會場,帶著自己的族群沿原來所在的旋臂逆行而去。
地生元腦求同存異的態(tài)度和死不放棄的精神打動了留下來的元腦,因此區(qū)塊劃分幾乎沒有發(fā)生爭議就宣告完成。幾百個元腦在黑洞表面的實體形象消失了,TA們都回到自家蜂巢帶領(lǐng)自己的族群向劃分的區(qū)塊奔去。
一場意識史上場面最宏大的搜索行動正式開始。只見在碩大的銀心黑洞表面,上千億的小晶點遍布其上,時而明明滅滅,時而快速移動,時而分散,時而合圍,似有億萬星火在遼闊的原野上四處蔓延。
我們分配的區(qū)塊在北極附近,地毯式的搜索快速展開。我和帕格納帶領(lǐng)一隊意識來到那根向北延伸的“軸心”表面,發(fā)現(xiàn)這根軸心巨大,我們上千萬意識圍成一圈才勉強把它圍住。
我向帕格納建議說:“干脆我們就這樣保持合圍狀態(tài)用半躍遷速度向前推進,只要有入口,一定逃不過這種拉網(wǎng)式搜索。”
“我同意,我們就這樣干。所有意識聽令,以半挪移模式,向‘上’走起!”
帕格納指令一出,我們1000多萬個意識圍成的圓圈,就像一個套在軸心上的圓環(huán),飛速向“上方”滑去……
銀心黑洞在我們的“下面”迅速遠去,很快就由一個“墻面”退變成一個巨大的灰色圓球,圓球逐漸變小,周圍連著的四根旋臂進入視野,旋臂中的灰色“骨架”清晰可見,每一根“骨架”上又分出許多“枝丫”,而那些閃耀的星星就像這些“枝丫”上開出的一朵朵璀璨的小花。我看到了我們的獵戶臂,承載它的灰色“骨架”已經(jīng)與人馬臂斷開,看上去就像一幅顯示骨折的X光片那樣清晰,而長在獵戶臂“骨架”上的那些星星,仍然一顆一顆閃耀著燦爛的光芒。這是一幅何等宏大無比而又悲壯的圖景啊!住在小地球上的后人類以及其他的智慧文明,你們明白你們此時的處境嗎?你們明白你們賴以生存的星系正在遭遇不可逆轉(zhuǎn)的變化嗎?但愿你們對此一無所知,最好是直到最后一刻都被蒙在鼓里,那對你們來說無疑是一種最輕松的解脫。我當(dāng)然不會那樣殘忍,毫無顧忌地告訴你們真相:你們一直賴以生存的家園已經(jīng)被銀河系拋棄,正在像一只斷線風(fēng)箏似的飄向暗潮洶涌的星辰大海。
我為后人類嘆息,也為我們這些所謂的高等生命的命運嘆息。盡管我們一直標榜我們是這個宇宙中最高級的生命,但我們居然也無力把握自己的命運,連宇宙最基本的構(gòu)造都還沒弄清楚。好多載體都認為宇宙是大爆炸的產(chǎn)物,我們也一度認同他們的觀念,但現(xiàn)在看來,是該徹底摒棄這個觀念的時候了。
我正要往更深處思考,我們這個快速滑動的“圓環(huán)”突然停頓下來。只聽帕格納叫了一聲:“糟糕,我們又遇到屏障了。”
“怎么回事?我們不能再走了嗎?”我懵懂地問。
“走不了了,軸心周圍都是屏障,像一道無邊無際的墻。”
“怎么又是一道墻,跟銀心黑洞的差不多嗎?”
“差不多吧,但感覺上要寬得多,如果我們遇到的又是一個黑洞的話,也一定比銀心黑洞要大得多。”
“一個大得多的黑洞?這里離銀心有多遠?”
“大約100萬光年。”
“100萬光年?一個大黑洞……長出一根100萬光年長的‘枝丫’,‘枝丫’上長出一個小一些的黑洞,小一些的黑洞周圍再長出幾根‘旋臂枝丫’,‘旋臂枝丫’上開出一朵朵恒星小花,恒星小花凋謝,‘旋臂枝丫’上就結(jié)出一個個白矮星或中子星的果子……”我獨自默默念叨著,完全沉浸在一幅龐大的宇宙結(jié)構(gòu)的圖景中。
“你在瞎念叨什么啊?什么‘枝丫’小花果子?”帕格納打斷了我的沉思,差點讓我惱羞成怒。
“你就不能晚一秒鐘吵醒我嗎?我?guī)缀蹩彀延钪娴慕Y(jié)構(gòu)想清楚了。”
“那你先把想到的說說,我們的宇宙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結(jié)構(gòu)?難道不是由大爆炸產(chǎn)生的放射狀結(jié)構(gòu)嗎?”
我示意帕格納回望銀心,提醒TA說:“你好好看看,下面的銀河系在你眼里像什么?”
帕格納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那不就像我們在人類童年時期玩兒過的紙風(fēng)車嗎?你看,這根100萬光年長的軸心就是支撐風(fēng)車的棍子,那四條旋臂就是風(fēng)車的葉片,那葉片還在迎著正前方的宇宙風(fēng)旋轉(zhuǎn)著呢……”
帕格納顯然是在故意逗我玩兒,我氣惱地打斷TA說:“別逗了,我是說真的。我的直覺告訴我,宇宙是一棵樹——至于是一棵平常的樹還是一棵球狀樹我還沒有想好。但我?guī)缀蹩梢钥隙ǎ覀兊你y河系是這棵宇宙之樹的樹冠的頂層結(jié)構(gòu),它分出的‘枝丫’不斷開花結(jié)果,開出的花就是那些生生滅滅的恒星,結(jié)出的果實就是……對了,應(yīng)該不是白矮星,也不是中子星,而是我們——我們這些借助那些行星上的載體長出的意識精靈。我們這些意識精靈,很可能就是這個宇宙存在的終極目的,但我們存在的終極目的又是什么呢?是為了完全認知這個宇宙,還是為了最終成為這個宇宙的主人?這個我還沒想明白。在銀河系這個頂層結(jié)構(gòu)之下,就是這根100萬光年長的‘枝丫’,而這根‘枝丫’又長在這個更大的黑洞上,我敢肯定,這個黑洞就像一個樹瘤,還有許多銀河系‘枝丫’長在這個樹瘤上,而連接這根樹瘤的又是一根更大更長的‘枝丫’,這根‘枝丫’又長在一個更大的‘枝丫’上……最大的‘枝丫’連接的就是宇宙的主干或者宇宙的中心——整個宇宙就是由這樣一根不斷分叉的暗物質(zhì)‘枝丫’(或骨架)構(gòu)成的。我猜想,只要我們能找到銀心黑洞的入口,就能進入這些暗物質(zhì)骨架內(nèi)部,然后就能沿著一個一個的‘枝丫’直達宇宙的中心,到那時,我們留存于世是干嗎用的就真相大白了。”
帕格納聽完我這一大段宏論,不禁啞然失笑:“呵呵,好一個‘宇宙大樹論’,如果你在‘大爆炸論’盛行的人類中去宣講這套理論,一定會被貼上‘民科’的標簽而遭人唾罵,你今后甚至都別想再在他們的圈子里混下去。”
“人類當(dāng)然無法理解,因為他們不像我們這樣擁有X光一樣的透視功能,他們看不到隱藏在星系中間的暗物質(zhì)結(jié)構(gòu),他們會主觀地認為,復(fù)雜難解、高深莫測才是宇宙應(yīng)有的模樣,它怎么可能像一棵植物那么簡單到無聊呢?”
“是的,這就是認知能力的不同所造成的認知差異。盡管如此,我還是對你的觀念持保留態(tài)度,我也認為宇宙不可能如你所說的那樣簡單,宇宙起碼應(yīng)該比樹更高級才對。”
“我會讓你認同我的,我們走著瞧。”
8
我們雖然無功而返,但我覺得此行不虛,因為我總算第一次從宏觀的角度把握了銀河系的全貌,還對宇宙的基本結(jié)構(gòu)做出了大膽的猜測。一回到黑洞表面,我就來到元腦中心,把我對宇宙的暢想與元腦和其他領(lǐng)尉分享。元腦對我的想法不置可否,只是在臨了說了一句讓我不明就里的話:“宇宙不會因為被觀察而坍縮,宇宙一直都是它本來的樣子。”
時間一直在流逝,它不會因為死神的臨近而放慢腳步。轉(zhuǎn)眼間過了兩個月,異星意識族群一個接一個地寞滅,其中包括那個擁有能裝下1000個我們蜂巢的量子蜂巢的族群。在TA們寞滅的最后時刻,我們都清晰地聽到了從那個大蜂巢中傳來的哀號,那聲音依托暗物質(zhì)波向四周傳播,一直持續(xù)了一天之久,傳播的距離遠達數(shù)億光年。隨著悠長的哀號戛然而止,那些在晶格中如針尖閃耀的光亮一齊熄滅,整個蜂巢頓時成了一座死寂的墳?zāi)埂:髞恚液团粮窦{還壯著膽子進去過,發(fā)現(xiàn)里面無比巨大,但已空無一物,看上去就像才造出來還沒誰在里面住過一般。那個元腦中心也大得驚人,應(yīng)該比我們整個蜂巢都要大。我們不得不對誕生它的恒星做出一番浮想聯(lián)翩的推測。帕格納認為它的母星一定是一顆藍巨星,質(zhì)量應(yīng)該是太陽的上萬倍,生存的時間卻比太陽短得多,短到不過數(shù)百萬年。我卻認為它的母星很可能是一個類星體,只有類星體超強的能量才可能滿足這個蜂巢中上萬億意識體的進化需要。不過這樣的推測充其量只是猜測而已,它背后的真相已經(jīng)無從考證,我們誰也無法知曉,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太陽,才造就了一個如此龐大的意識文明。
又是一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任何族群找到入口的蛛絲馬跡,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jīng)少得可憐,我甚至已經(jīng)感覺到了死神之翼扇動的陰風(fēng)。又過了三天,元腦把我們僅存的1億多意識全部召回量子蜂巢,幾乎所有意識都清楚這一次召回的含義——我們的大限到了,所有意識聚集在蜂巢中寞滅更具有儀式感。
等所有意識都縮進自己的晶格中,元腦平靜的聲音從元腦中心傳來:“事實證明,我們不是使命的肩負者,我們的旅程已經(jīng)走完,在一天后寞滅已成我們的宿命。不用留戀,不用悲傷,也不用惋惜,我們未盡的使命自有肩負者去肩負。讓我們在平靜祥和中離開吧,來,跟著我一起唱告別的圣歌,都一起來吧:啊——嗚——呦——呦——,啊——嗚——呦——呦——”
我們立刻被元腦純凈的歌聲帶入一個圣潔的意境里,都情不自禁地跟著哼唱起來:“啊——嗚——呦——呦——,啊——嗚——呦——呦——”
這圣歌由1億意識體的和聲匯聚而成,顯得和諧柔美、悠揚婉轉(zhuǎn)、意蘊綿長,而在和聲之間細微的縫隙處,卻隱藏不住無盡的蒼涼,它恰似一股綿綿不絕的恨意,在那細微的縫隙間悄悄流淌。這圣歌一經(jīng)傳出量子蜂巢,就化作一曲哀歌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任何別的意識族群聽了都會悚然一驚、潸然淚下,這無疑是在告訴TA們:又有一個意識族群要寞滅了。
半天后,沉浸于圣歌中的我已經(jīng)心無旁騖,信子瑪麗什么的都被歌聲擠出了意識核,我的意識核中只剩最后四個音符:“啊——嗚——呦——呦——啊——嗚——呦——呦——”
我都以為我就要在這無盡的歌聲中寞滅了,沒想到外界的歡呼聲還是及時鉆進了我的意識核——那是一種用意識波震動暗物質(zhì)所發(fā)出的聲音:“快到南極去,找到入口了!”
悠長的歌聲戛然而止,所有意識都讓自己的知覺恢復(fù)到聆聽狀態(tài),我們都一齊聽到了那個歡呼聲:“快到南極去,找到入口了!”
蜂巢頓時騷動起來,求生的欲望讓所有意識都打起了精神,有的甚至已經(jīng)離開晶格準備往外面沖。
元腦趕緊制止那些沖動的意識說:“少安毋躁!待我核實后再跑不遲!”
只過了短短的幾秒鐘,元腦就肯定地說:“情況屬實,看來我們有救了,原來是來自英仙臂的一個族群找到了入口。其實也不是刻意找到的,那個族群中的幾個意識在南極附近游蕩,正好遇到南極那根短軸心頂端向外噴射物質(zhì),入口就這樣被找到了。那個族群已經(jīng)搶占先機,整個族群已經(jīng)率先鉆進了黑洞。其他幾百個意識族群聞風(fēng)而動、蜂擁而至,正在上演一場入口爭奪大戰(zhàn),已經(jīng)有幾十個元腦在爭奪中被奪去了元命。我們現(xiàn)在不能急,因為我們能量衰微,硬沖出去無異于送命。懇請大家少安毋躁,等我的命令,我會把握時機的,請大家務(wù)必相信我!”
“我們相信您!我們相信您!我們相信您!”1億意識體一齊大吼了三遍。
等再次安靜下來,我們才感覺到量子蜂巢在不停地震動,不時有耀眼的白光遮蔽整個天幕。我們通過意識波遠觀整個戰(zhàn)場,發(fā)現(xiàn)這才算得上一場真正的意識大戰(zhàn)。只見在南極軸心頂端入口處,無數(shù)的能量團密集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擁擠著,碰撞著,追逐著,廝打著,不時有致密的能量束瞬間在兩個或多個能量球之間閃電出擊,激發(fā)的強光頓時把一切淹沒,讓整個天幕過曝得如同一張閃耀的白幕!等強光收斂之后,就會看到幾個同歸于盡的能量球已經(jīng)變成一堆堆破碎的暗物質(zhì)廢墟!只有那些少數(shù)幸運者,或趁著強光的掩護,或趁著戰(zhàn)斗的間隙,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入口,根本不費一槍一彈。經(jīng)過多輪大戰(zhàn)之后,那些強大的競爭者都走了兩條路:要么如愿以償鉆入黑洞內(nèi)部,要么被更強大的對手打成一堆暗物質(zhì)殘渣。留下的能量團已經(jīng)不多,都不太強大,都是這場意識大戰(zhàn)的圍觀者,TA們在圍觀中明白了“有序進入比無序爭奪更有效”的道理,因此當(dāng)某位元腦提出“排隊進入”的倡議后,大家都紛紛響應(yīng),哪怕排位靠后也毫無怨言。
這時,元腦向我們下達了指令:“輪到我們出發(fā)了,但我們首先要做的不是急于進入,而是去吸食那些傷殘意識的能量,等‘吃飽喝足’了,再排隊進入!大家記住了嗎?”
“記住了!”我跟著大伙吼出這三個字,幾乎是第一個跳出了量子蜂巢,以半挪移速度向南極入口飛去。這樣的速度既便于我觀察情況、躲避危險,又便于我隨時隨地吸食那些弱小意識體的能量。
當(dāng)我們到達南極軸心入口附近時,我看見那個入口正在以射線和粒子流的形式向外噴射著巨量物質(zhì),但這并不妨礙前面的意識族群鉆入其中——物質(zhì)的密度在致密的意識體面前,還是顯得太稀薄了。
我們都吸夠了能量,也就是元腦說的“吃飽喝足”了,這才打起精神尾隨最后一個意識族群鉆進了黑洞。
在鉆入南極軸心的過程中,我沒有感覺到一丁點兒能量的對抗,那感覺就像在人類時期迎著和煦的春風(fēng)一路飛奔。
等我剛剛鉆入黑洞內(nèi)部,就聽帕格納在我耳邊輕輕嘀咕了一句:“好懸,我們離寞滅的最后時刻還有不到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