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蘅猛地攥緊了手指,指甲陷入掌心帶來一絲痛感,讓她更加清醒。奚氏的謹慎、李嬤嬤的異常舉動、特意選擇的偏僻角門和后廚路徑……這一切的刻意,絕不可能只是為了處理一劑普通的安神藥!
線索一定還在,只是藏得更深,更不易察覺。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重新梳理每一個細節。藥渣本身沒問題……那么問題出在哪里?
藥方?藥材來源?處理方式?還是……處理藥渣這件事本身?
她的目光倏地銳利起來!
李媽媽!
為什么是李媽媽親自處理?
靜心苑并非沒有粗使丫鬟!讓一個心腹婆子親自去做傾倒污物這等粗鄙之事,這本就是最大的反常!
李媽媽親自出馬,意味著這件事必須確保萬無一失,不能假手于人。
她在確保什么?僅僅是倒掉藥渣嗎?還是……在傾倒的過程中,完成某種不為人知的傳遞?或者,那藥渣本身雖然普通,但裝它的容器——那個不起眼的舊竹籃——才是關鍵?
還有,藥方是“寧心安神”,但奚氏的神態舉止與這藥方的適用癥狀截然相反!這是否也是一種刻意的誤導?或者……這藥方根本就不是給奚氏自己用的?那會是給誰?靜心苑里還有誰需要“寧心安神”?
一個個疑問如同火花般在姜云蘅腦海中迸現。
看似死局的“普通藥渣”,反而為她打開了更多的思考方向。
她之前的關注點或許太局限于藥渣本身了。
她轉身回到書案前,提筆蘸墨,在素箋上飛快寫下幾行字。
她出聲讓姜安進來,將自己手里的東西遞給他,吩咐他按這紙條上的內容去做。
其中一條就是讓姜安詳查李媽媽背景,尤其她入府前經歷、與府外何人聯系緊密。
姜云蘅最后在姜安耳邊囑咐了幾句,便讓他離開了。
那張素箋上除了詳查李媽媽外,姜云蘅還寫了:追查藥材的來源,李媽媽用來處理藥材的舊竹籃,以及留心靜心苑的人員。
這劑“寧心安神”的藥,姜云蘅需要知道是府中藥庫支取?還是李嬤嬤從外面藥鋪抓來?若是外面,是哪家藥鋪?抓藥時間、次數?
她讓姜安盯緊那個舊竹籃,是懷疑李媽媽下次處理“藥渣”時,是否還用同一個籃子?籃子是否有何特殊之處?處理藥渣后,這個籃子去向?
她最后讓其留意留意靜心苑人員,是否有其他人表現出異常,是因為她懷疑用藥者另有其人。
大哥姜允琰這幾日都在太學專心備考即將到來的殿試,他那間清雅的書房便暫時空置下來。
姜允琰知曉府中不方便,便特意將這處安靜所在留給了姜云蘅使用。
姜云蘅在書房中又沉思片刻,順手從滿架的書卷中抽出幾本時興的策論集子抱在懷里,便離開了這方天地,腳步輕快地直奔五哥姜允琮的院子而去。
剛踏進院門,就聽見姜允琮的哀嚎從書房方向傳來:“……這策論是人寫的嗎?夫子是覺得我們腦袋是墨缸嗎?倒進去就能倒出來文章?”
顯然,代寫作業的“酷刑”仍在繼續。
姜云蘅抿唇一笑,推門而入。只見姜允琮正對著滿桌寫了一半的紙張抓耳撓腮,俊朗的臉上滿是愁苦,看見她進來,立刻像見了救星:“阿止!你可來了!快,快給五哥看看這句怎么破題才好?”
姜云蘅把懷里的策論往他桌上一放,笑瞇瞇地坐下:“五哥辛苦啦!不過嘛……術業有專攻,破題還是得你自己來,妹妹我是來給你送‘補給’的!”她指了指那幾本策論,“這可是大哥書房里的珍藏,保你文思泉涌!”
姜允琮看著那幾本厚厚的書冊,嘴角抽了抽,哀怨地瞪了她一眼:“小沒良心的,就知道給我加壓!”他認命地拿起一本,胡亂翻著,嘴里嘟囔,“唉,早知道前幾日去找爹的時候,就該再跑快點……”
“嗯?”姜云蘅正拿起桌上茶杯準備給自己倒一杯,聞言動作一頓,敏銳地捕捉到他話里的信息,“前幾日?你去找父親做什么?還‘跑快點’?”
她狐疑地打量著自家五哥,這語氣,聽著可不像正大光明去的。
姜允琮自知失言,眼神飄忽了一下,隨即又理直氣壯起來:“咳!還不是爹最近愁得頭發都快掉光了!為著江南開春后那場水患賑災的事兒!我……就是想溜進他書房找點東西,誰成想正好聽見他在跟幕僚說話。”
他壓低了聲音,帶著點分享秘密的興奮,“你猜怎么著?老頭子他們正愁著派誰去坐鎮呢!那可是江南!肥得流油的地界兒!”
姜允琮撇撇嘴,語氣帶著嘲諷:“可越是富庶,這水患還不是年年有,底下那些官兒盤根錯節,早就沆瀣一氣,油滑得很!朝廷撥下去的銀子糧秣,過一層手就少一層!這次水患更甚,朝廷是真急了,怕再派個軟柿子去,要么被那些地頭蛇拉下水一起貪墨,要么就被架空了當個泥菩薩,屁用沒有!更怕派個愣頭青去,手段太硬激出民變,或者干脆就被那些老狐貍玩死在里面!難辦啊……聽說幾位皇子都躲著呢,連錦王那個最愛攬權顯擺的,都含糊其辭,生怕趟這渾水!”
姜云蘅也清楚其中厲害,江南富庶之地,水患頻仍,官場積弊……這其中的兇險,姜云蘅可是自己親自體驗過的。
這可不僅是塊滾燙的山芋,更是權力的試金石。
“那最后定了誰?”她追問,聲音不自覺緊了幾分。
“還能有誰?”姜允琮一攤手,臉上帶著點說不清是同情還是幸災樂禍的表情,“太子哥哥唄!老頭子說,陛下屬意太子親往,一來身份夠貴重,能鎮住場子,二來也確實是歷練儲君的大好機會,若能辦成,威望大漲。不過……”
他學著偷聽來的語氣:“老頭子那幾個幕僚也嘀咕,說這差事看著風光,實則步步驚心,一個不好,折在里頭都有可能。但太子哥哥居然面不改色地接了,這可真是我沒想到的。”
姜云蘅與姜允琮自小因著家中關系,自然便與太子格外親近些,故而不與旁人一道稱呼其太子殿下,而是太子哥哥。
就在這時,姜允琮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腦門:“差點忘了跟你說,早上姜安回來了,說裴世子那邊……婉拒了。”
姜云蘅正在消化太子即將南下賑災的消息,聞言微怔:“婉拒?婉拒什么?”
“還能是什么?我請他喝酒當面道謝的事兒啊!”
姜允琮攤手,學著姜安回報時的語氣,“姜安說,裴世子聽了致謝的話,神色淡淡的,只道‘舉手之勞,姜五公子不必掛懷。近日不便見客,心意已領,請代為轉告三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嘖,聽聽,‘不便見客’,這借口找的……”
姜允琮還在絮叨裴棲鶴的“清高”,姜云蘅卻完全沒把裴棲鶴的話放心上,她的思緒已如江南的暗流般洶涌起來。
太子南下,賑災是表象,真正的考驗是去捅江南官場這個巨大的馬蜂窩!
水深難測,危機四伏。而裴棲鶴此刻的“不便見客”,是真的巧合,還是某種刻意的回避?
“阿止?喂!阿止!”姜允琮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滿地提高了聲音,“想什么呢這么出神?連你五哥哥說話都聽不進去了嗎?”
姜云蘅猛地回神,指尖微動,茶杯里的茶水倒出了些。
她抬眼看向自家五哥,那雙總是帶著促狹笑意的眸子此刻異常明亮,帶著一種洞悉的銳利,仿佛能穿透他表面的玩世不恭。
“五哥,”她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那你覺得,這差事,太子殿下是不想接,還是...不得不接,心里憋著火?江南那潭渾水,他是想去趟,還是被硬推下去的?”
姜允琮抱怨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臉上那副“天要塌了”的愁苦表情瞬間斂去,像被一陣風吹散的薄霧。
他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堆滿紙張的桌案上,手指無意識地捻著剛剛翻開的策論書頁一角,目光對上姜云蘅清亮的眸子。
那雙平日里總顯得漫不經心的眼睛里,此刻沉淀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近乎老辣的沉靜與思量。
“老頭子他們關起門說的話,聽著是...陛下金口玉言,太子哥哥根本推不掉。”
他聲音壓低了些,不再是抱怨,而是帶著點冷靜的分析,“那幾個幕僚話里話外,都在說這是陛下給太子的考校,考的是手腕、是魄力、更是...在群狼環伺下獨善其身的能力。江南富庶,可那富庶底下埋著多少白骨?水患年年,又養肥了多少蛀蟲?太子哥哥臉色與其說是不變,不如說是...”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更準確的詞:“凝重。像明知道前面是龍潭虎穴,還得硬著頭皮往里闖,稍有差池,萬劫不復。”
他目光掃過桌案上那幾本被姜云蘅帶來的厚重策論,嘴角扯出一個略帶諷刺的弧度:“就像現在,你扔給我這些策論,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看著就頭大。但不行,還得硬著頭皮啃。太子哥哥,大概也是這種滋味,只是他啃的,是江南官場這塊硬骨頭。這差事,做好了是應該,做不好...等著落井下石的人,怕能把整個江南的水都攪得更渾。”
這番剖析冷靜透徹,全然不見方才對著策論哀嚎半天的浮躁少年模樣。
姜云蘅心中了然,這才是她五哥藏在“紈绔”表象下的真面目——心思敏銳,對政局和人心有著近乎本能的洞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