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詩社這次詩會最高潮的部分來了,大家都完成了詩作,然后全都看向高啟。
其實沈萬四自己也寫了一首詩,可惜沒人過問,大家對于沈萬四寫的東西一直以來都是興致缺缺。
雖然沈萬四覺得自己的詩作和他們差不了多少,但是并不妨礙他們自視清高,覺得商人的作品不入流,和他們的作品當然是不能相提并論的。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高啟身上。
“高兄,大家都獻丑了,現在該你了吧?!?
“是呀,我們磚拋了,現在該是你這塊玉出來了?!?
“天下這種大題,還是得看高兄啊?!?
…………
在眾人的吹捧之下,高啟起身,道:“那我試試作一首《塞下曲》吧?!?
說著高啟繞著樓船二樓的欄桿,邊走邊吟道:
日落五原塞,蕭條亭堠空。
漢家討狂虜,籍役滿山東。
去年出飛狐,今年出云中。
得地不足耕,殺人以為功。
登高望衰草,感嘆意何窮。
高啟念完,其他人紛紛叫好。
“好一首《塞下曲》啊,實在太好了!”
“漢家討狂虜,籍役滿山東。這句太好了,當可以稱為名句了!”
“我覺得得地不足耕,殺人以為功這句也很好?!?
“幸好我們先寫了,要是高兄先寫了這篇出來,我們怎么還好意思寫嘛!”
“就是就是?!?
“咱們今天見證了一首名篇的誕生,不枉此行啊?!?
…………
高啟對自己這篇詩也是很滿意,聽到大家說要成名篇,心里更是高興。
“大家過譽了,我自己什么水平我自己清楚,就這樣的詩,也只能在我們這詩會上助助興,要說流傳千古,成為名篇,可就真抬愛我了?!?
“高兄過謙了,你這詩要是只能在詩會上助助興的程度,那我們寫的,可就只能是在詩會上掃興的了?!?
“哈哈哈,確實如此?!?
“高兄如此年輕,他日寫出幾篇流傳千古的詩篇,也不是不可能?。 ?
…………
眾人又紛紛夸贊了起來,唯獨只有沈萬四沒有夸出口。
沈萬四也覺得高啟的這首《塞下曲》很好,但是若和自己賢侄的那首詩比起來,還是差了一點氣勢,至少也是差了半籌了。
他們大多都寫了戰爭,畢竟他們成長的時候,天下紛爭不斷,都寫戰爭詩,倒也不能怪他們。
只是單論天下這個命題的話,寫戰爭,顯然不是那么貼合如今一統天下的大明朝景象了。
宋克在一旁,見沈萬四一言不發,心想這個土鱉,寫詩不怎么樣,金口倒是難開。
今天好好羞辱一下他!
高啟這首詩確實不錯,一下子顯得他們的詩有些差了,這時候他們也要有一個更差的詩來襯托一下自己的詩作。
“呦,萬老板也寫了一首詩啊?!彼慰搜哉Z不屑地說道。
眾人看了過來,眼神里都帶著一絲輕視,并不像是其他人寫了詩之后,大家至少表面上裝得是很感興趣的樣子。
對于沈萬四的詩作,大家一直以來都是興致缺缺。
沈萬四道:“胡亂寫的,見笑了?!?
“沈老板既然寫了,那就拿出來讓大家開心開心嘛?!蹦莻€叫呂敏的人也笑道。
沈萬四臉上有些尷尬,拿出自己剛才寫的詩來。
和其他人不一樣,并不是每一次都有人關心沈萬四寫了什么,他寫了,大家也不關心,他沒寫大家更不在意,也沒有和其他人那樣,沒寫的人要罰酒。
似乎沈萬四并不在他們的圈子里。
這次也只是宋克提了一句,大家才注意起他來。
也正因為如此,沈萬四每次也不會跟其他人那樣吟詩,由旁人記錄,他要是有了靈感,就會自己偷偷寫下來。
大家都說要看,就是為了找一點在高啟那兒丟失的自信心。
沈萬四拿出了自己的詩給了他們看。
“諸位兄臺,還請多多指正……”
只見宋克看了沈萬四的詩后,笑道:“果然是萬老板,寫的詩也是這么俗氣?!?
其他人聽了,都不覺得宋克說的有問題,甚至也都笑了起來。
“萬老板那么有錢,寫詩當個愛好就好,不用追求太好。”
“我覺得萬老板的詩和高兄的詩一樣啊?!毙熨S笑道,“高兄的詩,我們看到賞心悅目,五體投地,萬老板的詩,我們看了之后信心大增,渾身暢快啊,哈哈哈。”
眾人紛紛笑了起來,絲毫不顧及沈萬四的面子,也就陳則沒有笑。
高啟道:“好了,別笑了,商人寫詩有這樣的水準已經很不錯了?!?
沈萬四此時心里也有些惱火,自己在家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這里給他們伏低做小,他們還百般嘲諷,不就是因為自己的哥哥是個大商人嗎?
商人不是人?憑什么商人低人一等?!
憑什么商人的弟弟也低人一等?!
沈萬四此時忍不住道:“什么商人文人,能寫詩的,都是詩人。”
沈萬四是接著高啟的話說的,一聽之下,好像是在嗆聲高啟一樣。
高啟微微一愣,他雖然高傲,看不起商人,但畢竟還是飽讀詩書之人,所以沒有馬上發飆。
但在一旁的其他人就有些吃驚了,在他們眼里,這個詩社里,高啟的地位最高,可以說他是大明朝除了宋濂之外詩壇上最有才情的人。
而沈萬四是他們這群人當中,最不受待見,也是地位最低的人。
在他們眼里,沈萬四就是個比下人地位略高一點的人而已。
沒想到,這沈萬四竟然膽敢頂撞高啟。
高啟沒說什么,但其他人不答應了。
第一個跳出來的,是一個叫呂敏的人。
“沈老板,你的話可不對,士農工商,商人可是排在最后,文人排在最前,什么時候能相提并論了!”呂敏似乎對于沈萬四把自己和他們商人相提并論很不開心。
高遜志道:“就是啊,沈老板,這話可不能亂說。”
“別的不說,就說你這句話吧,商人能寫出好詩嗎?”
“倒是我們文人寫了不少關于商人的詩句:商人重利輕別離啊,什么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這些可都是好詩啊?!?
一群人開始群攻起沈萬四來,甚至連沈萬三都被牽扯了進來。
“商人可不止重利輕別離,商人有錢了還好色,我可聽說了,沈老板侄子前些天鬧著要休妻,但是人家媳婦本本分分,沒有任何問題,只是沈老板的侄子看上了蘇家的大小姐……”
“啊,這事我也聽說了,真是心疼你那侄媳婦呢……”
…………
沈萬四兩年來受夠了,今天他們又如此過分,對自己的鄙夷和嘲諷絲毫不掩飾,甚至還牽扯到了家人!
沈萬四再也忍不住了,當然,更重要的是沈萬四有了底氣!
“我的詩是不怎么樣,以前也沒有什么像樣的商人寫出過什么名篇,但是和商人比文化,就好像商人和你比賺錢一樣,我沈家的財產,在座所有人加起來,都不及百分之一,這可沒什么好說的?!?
沈萬四這番話一說,倒是讓在場所有人有些啞然。
首先,他們沒想到沈萬四今天這么強硬,一時間有些不適應,二是,他們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反駁沈萬四的話,他的話好像也還有些道理。
最后,還是宋克先說話了。
“沈老板,要是要炫耀家產的話,還是選在別處吧,大明朝誰人不知你沈家有錢,都替皇家修半城城墻了,只是我們這里是詩會,只論詩,別說那些沒用的?!?
“我們就是說你的詩不好,說得也沒錯呀?!?
“就是,有本事拿詩來說話!”
…………
眾人很不爽沈萬四這個曾經他們隨便拿捏的慫包今天竟然頂嘴了,所以鎮壓得更加猛烈了。
沈萬四今天也是翅膀硬了,聽他們這么說,笑道:“我的詩確實是不怎么樣,但是論起來,我覺得除了高啟兄之外,大家這次的詩也跟我半斤八兩而已,都算不上好,還不如我家侄子寫的詩?!?
眾人一聽,頓時感覺十分羞辱,一是沈萬四說他們的詩和他的詩半斤八兩,而是沈萬四說他們的詩都不如他侄子寫的,把他們和他侄子比,多少有些不敬了。
既然是沈萬四的侄子,那應該還是個年輕人,沈萬三的兒子,聽說一個個都不成器,哪來的詩才?
沈萬四說他們的詩還不如一個商人之子,他們怎么能忍?!
“沈萬四!你好大的口氣啊?!彼慰耸且稽c都不愿意演了,都直呼其名了,“你侄子這么厲害,我們怎么都沒聽說過?”
“沈家幾個兒子,我也沒聽說過哪個有一點詩才的。”
“要是個年輕人,能寫出我們這種水準的詩作,怎么也算得上小有才氣了,怎么可能我們都沒聽說過?”
“該不會是你哥沈萬三在外面的私生子吧?哈哈哈。”
…………
文人相輕,尤其是被自己看不起的人看輕后,他們的嘴臉也就更加難看。
就連高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說:“好了,都別說了,我們這兒是詩會,不是菜市場……”
高啟的聲音有些嚴厲,當然也是有些被沈萬四的話弄得不快在其中的。
大家聽了高啟的話,慢慢安靜了下來,但是眼神當中依舊是十分不滿地看著沈萬四。
高啟看向沈萬四,道:“沈老板,你說你家侄兒的詩比我們的要好?”
沈萬四見高啟這么問,挺起胸膛,道:“對!”
周遭的人全都冷笑和鄙夷起來,就算是陳則此時也露出懷疑的神色。
他并不知道沈萬四今天要自己命題改成天下是何用意,但是聽他說他侄子的詩比在座的人都要好,他是不信的。
尤其是,剛才高啟還寫了一首《塞下曲》,這詩在高啟本人的詩里,都算的上是很好的了,今晚有這篇詩在,沈萬四還敢說這樣的大話,顯然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高啟倒是好奇了起來,他雖然看不上沈萬四,但是知道他也是個讀書人,寫詩雖然沒有那么精彩,但是至少也是懂詩的人,怎么看了自己剛才那首詩之后,還敢說自己侄子的詩比他們的好呢?
“沈老板,正所謂文無第一,你侄子即使會寫詩,而且還寫的不錯,你怎么敢說他的詩作就比我們的強了?”高啟問。
顯然,高啟的意思是,沈萬四覺得侄子的詩好,只是他的水平不夠,或者他給了侄子帶了濾鏡,拿到這兒來,他們可就不一定認可了。
沈萬四道:“文無第一確實不錯,有覺得李白的詩天下無敵,但也有人不認可,覺得杜工部的詩才是最好的,無人能及,可是從不會有人覺得我們的詩無人能及對嗎?”
高啟等人一愣,雖然文無第一,但是詩有好壞,同一水準的,確實可以說文無第一,但是不同水準的詩作,大家都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你是說……你的侄子寫的詩,比我們的詩要至少好一籌?”高啟道。
還沒等沈萬四說話,宋克就冷笑了起來:“整個大明朝,能和高兄詩作水準接近的,都屈指可數,要是說比高兄水準還高的,那壓根就沒有!你竟然敢說你侄子比高兄的詩作水準都要高一籌?”
“沈萬四,大話可不是隨便說的,你今天要不拿出證明你話的詩作來,我們可不饒你!”
“就是,有本事拿詩來說話!”
眾人紛紛叫沈萬四說出來,他們都覺得沈萬四沒辦法拿出像樣的詩作,那接下來就該是他們數落沈萬四的時候了。
“我倒是記得我侄子寫的兩首詩詞,既然你們想聽,那我就說了!”
眾人沒想到沈萬四還真有,一時間安靜了下來,都好奇地盯著沈萬四,想看他能說出什么樣的詩詞來。
沈萬四挺起胸膛,走到船中央。
深吸了口氣,道:“今天的命題是天下,你們卻都寫的是戰爭,而我侄子雖然年紀小,但卻知道,如今然天下,雖有戰爭,但是治國才能平天下,要是治國都做不好,怎么才能平天下呢……”
“別那么多廢話,念詩!”宋克打斷道。
沈萬四微微一笑,繼續道:“治國最重要的是什么?人才!”
沈萬四說完,看向一旁的負責記錄詩篇的幕僚,朗聲道: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
…………